篪丽街上富贵人家的辉煌灯火,羽山天心庙里的长明灯,东西二市陋巷学子苦读于寒窗下的油灯,还有这天上一轮明月,太康的夜晚从不曾真正陷入黑暗中。
如今三家结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休戚相关。
霍云龙虽然没有答应立即着手推动筹建武堂之事,但却表示愿意观望,只待时机成熟之际再推一把,送君上青云。
龙沅江水师一直想要挤入神光朝军界主流,只是苦于没有良机,筹建武堂撒下火种未尝不是一条曲线路径。
圣上还朝并未着急接过政务,反倒是下旨让一切事情按部就班,监国四臣虽没了监国之名,但却有理政之实,每日忙的前脚不跟后脚的。
封赏有功之臣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礼部吏部兵部三个衙门没得休息,务必要赶在春节年前拿出一套方案。
平衡各方势力和调配军权两项又是其中的关键所在,就为这事漱兰轩内都吵翻天了,嘉隆帝到也不阻拦,索性由着各位大臣争得面红耳赤。
人生忧患识字始,仗都打完了,人也死完了,这会不争更待何时?
猴子穿官衣,装善人呗,该撕还得撕,该争更要争。否则言过其实,句句空谈,多耽误事。
崔含章柏言秋等一干新贵算是开了眼,这帮子老货争论起来吹胡子瞪眼分毫不让。霍云龙自知水师未建功绩不好上前凑热闹,很自觉的在外围坐着,但有些人不这样想呐。
“怎么说话呢?前线冲锋陷阵是英雄,后方筹备粮草看家护院就不是人了?”鼎国公宋雨山一向是暴脾气,依他的想法争不争功也没多大意思,但有的人说话太难听,老国公也是脾气上来了当场就不乐意了。正所谓心头火气,谁也扑不灭的。
“能动手就别吵吵!干呐!”柏言秋低声嘀咕。
嘉隆帝本来悠闲喝茶,抬眼往他们二人这边瞅来。
崔含章正襟危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心里瞬间顿悟到:“眼前这些争的面红耳赤王公大臣与市井小民何异?都是生活中的真!也都是真真的在生活。”
柏言秋吓得脖子一锁,心想“这耳朵忒灵了吧!”
兵部尚书刘之纶和侍郎江云琅因为伤势未愈,行动不便也就没有围上前去,尤其是江云琅左眼中箭后更加不敢动气,每每想到前线厮杀的惨烈,看到眼前蝇营狗苟的世态,便会怒火攻心血气上涌头痛欲裂,局面上看最能打的兵部衙门反倒是不凑上前,在外围看热闹。
江云琅哪怕只剩一只眼也看的明白,这帮子门阀勋贵是想收回兵权,仗刚打完就要卸磨杀驴,着实让人心寒。
百无聊赖下江云琅左右环顾,看到司马崔含章坐在不远处,两人眼神教会微微点头致意,若大个兵部竟然真的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了,难怪是个人都想踩一脚顺带咬块肉下来。
兵部尚书刘之纶对这些看的甚是淡然,他的胸中仍然怀有北伐大战的气概,他仍然不能释怀右路军在夔阴山辗转游击的遗憾,若非是后期遭遇了北胡王牌鬼怯军,若非是那个霸道无匹的桓檀大魔神,右路军的战绩应该更加辉煌。
拜师回朝的路上他就已经在琢磨完善游击战法,每每复盘推演总是觉得很多地方不尽人意。汇合中军后以牛马栏谍报为耳目,让他对全局战事了解的更加透彻,而且陆续收到左路军捷报,两项印证下,平康穆王的闪电战让他对游击战法的认识更深一层,只是可惜不能当面与之切磋请教。
崔含章看到本部堂官神游物外,根本就不参与眼前吵翻天的封赏议政,不禁有些钦佩,都说他刘之纶才是寒门儒将,风骨傲然,如今看来传言倒也不虚。
“我说刘尚书您不能袖手看戏呐,兵部个个忠勇,此战又是立了头功,您不给拿个主意?”此时礼部堂官回头瞅着刘之纶说道。
“什么头功不头功的,老刘我保住了小命就是阿弥陀福了,争那些干啥?又不能给我换条好腿?您说是不?”刘之纶开口便是自嘲,一番话说的众人满堂大笑。
“刘尚书谦虚了,圣上让咱们议个封赏折子,不也是给活着的人留个念想,哪怕是死了的将士,该追封追封,封妻荫子不也是个好福报?”吏部尚书茹鹚摇摇脑袋,一捋长须严肃说道。
“就是……就是……”这番话引得众人附和,便是崔含章和江云琅也觉得茹老不愧是学究大儒,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
“兵部就一条要求,优待战死将士家人,其他事让江云琅和崔含章配合各位大人忙活吧,总归是该让他们年轻人挑挑担子,老刘我膝盖又疼了。”
兵部尚书刘之纶说着便起身转向倚靠在榻上的嘉隆帝请示回家休息。
“快!传个御医跟去刘大人府邸伺候着。”嘉隆帝点了点头,用眼色示意大太监应九功,后者则心领神会的吩咐下去。
本来年富力强的尚书大人经此大战后落得残疾,更是时常被人骂作刘瘸子,崔含章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忍不住有些心酸。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崔含章忍不住起身上前搀扶他,“卑下出去透口气。”
刘之纶笑了笑未置可否,他对身旁的这位下属还真说不上不了解,只是知道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同样都是科举出身,也同样都是一甲第三名,同样还都是寒门子弟,同样都是在兵部任职。
走出漱兰轩外顿感扑面袭来,两人都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大氅。
“谍报上说你亲手刺杀的绣狐慕容嫣然?”刘之纶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牛马栏谍子和粘杆郎的兄弟们连续两波刺杀为属下创造了机会,当属时她已经深受重伤,属下趁其不备发动袭击,侥幸将其溺死于流鸾城守将府后花园温泉内。”崔含章简略的说了下经过。
“虽然你说的简略,我知这事凶险万分,虽然未与绣狐慕容嫣然交过手,但我跟他师兄桓檀在东线打生打死,算是领教过他们这一脉的厉害,难为你了小崔。”
“属下也只是执行了最后一击而已,若是没有前面一波又一波的刺杀,搅乱了局势,怎么可能会让我混入敌人阵营,属下时常深夜梦到那些死去的将士,血水横流的巷战不堪回首,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崔含章说道此处眼眶发红,他时常梦中惊醒,一幅幅血肉横飞的画面冲击着他的心神。
刘之纶听的动容,相似的场景也是出现在东线战场,景达刘方等人为了拖住鬼怯军一时半刻,全都用血肉之躯去抵挡铁蹄,战至一兵一卒都不曾后退半步,多少好男儿埋骨他乡,他不禁用力拍拍身边年轻人的胳膊,“活着就好,少年当有英雄气!”
刘之纶二十年宦海沉浮经验老道,从崔含章的第一句话他便能听的出来是真是假。
身旁的这位年轻人有福气也有义气,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圣上中军大营做个笔墨翰林定然无灾无难,回朝后少不了的论功行赏,可他偏偏跑去前线扛枪打仗,还是去了最危险的游骑营,之后又深入敌后刺杀绣狐慕容嫣然,炸毁幽云城翁城粮草大仓,说起来真是刀山火海都闯过,一桩桩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人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简单呐。
“尚书大人您才是咱神光朝的大英雄,您的游击战法已经流传开来,咱们神光朝的说书人将尚书大人与平康穆王并称神光双璧,无数的寒门子弟以您为榜样,莫不想争相报效国家,只是苦于报效无门呐!”崔含章发自内心的仰慕这位寒门儒将,更是对其守正出奇的兵法战略佩服的五体投地。
刘之纶何等的经验老道,听出了属下崔含章的话外弦音,他瞅了眼天色,说道:“你打算一直送我出宫?”
崔含章知道此时在绕来绕去就没意思了,赶紧放手行礼,轻声说道:“属下有一策,或许可以缓解漱兰轩内之争论!”
刘之纶并未答话,瞅着远处的宫道,崔含章便继续说道:“由兵部牵头创建伏龙芝武堂,培养专业的高级军事指挥人才!”
“一来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创办武堂可填补我朝缺少专业的军事人才培养的空缺,著书立作,传播火种,文有太院,武有伏龙芝。”
“二来大军班师回朝后,势必要交出兵权。各地门阀也想趁机收回各自武装,想必这也是漱兰轩内大臣们争吵不休的原因,若是创办武堂吸纳各方势力年青一辈,润物细无声,便可实现兵权归拢之目的。”
“三来可为天下寒门子弟再开一道龙门,穷文富武,但若由国家出资培养,选拔天赋异禀心志坚毅之辈入武堂培养深造,未尝不可改变当前之局势,为国储才。”
若是继续列举创办伏龙芝武堂的好处,崔含章仍然可以说下去,他知道若是这三点都不能打动刘之纶,那说再多也没用,哪怕他说干嘴皮子都于事无补。
“崔含章你好大的胆子呐?”刘之纶转头猛然一句训斥劈头盖脸而来。
“属下一心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若是胆子不大些,怕是早就惨死在幽云十二州了!哪里还有机会向您献策提议呢?”崔含章面不改色,大胆的迎上刘之纶吓人的目光。
两人对峙了三息时间,刘之纶老脸上忽然笑了起来,堆起了满脸的褶子问道:“为何取名伏龙芝?”
崔含章做梦也没想到刘之纶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总不能说‘伏龙芝武堂’是他福至心灵忽然想到的名字吧?
他无奈之下只能挠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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