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落,晴空万里白。
翌日清晨,太康城的百姓开窗推门,入眼处晶莹闪亮,远处飞檐屋角冰凌根根悬空,此外再不见绿树红花,天地间惟余茫茫,好一派人间仙境。
睡醒的百姓尚不知晓西水关鹧鸪台和鬼市丰乐坊的俱都毁于大火之中,便是空气中也闻不到半点烧焦烟火味,一切都已经被大雪覆盖。
“老李头,今年好大雪啊!”
“可不是嘛,立冬瑞雪,来年收成差不了呐。”瓦舍内店铺陆陆续续的开门,有两位花甲老头在问安闲聊。
守店铺的伙计被掌柜的骂着起床,“好吃懒做,手脚不勤快,这辈子甭想上柜!”
“师傅别打!别打!”光着屁股被从被窝里拎起来的学徒,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抬着挡木尺。
一脸不情愿的伙计拿着把扫帚在街上深一下浅一下扫雪,这种景象在太康城内各坊市处处可见,冬日清早最暖的是被窝,年轻小伙子才懒床,老头子们个个缺觉,醒的比鸡早。
老头子们虽然打骂着学徒起床洒扫庭除,但眼里满满的笑意,都是这样过来的,熬到他们这个岁数想睡也睡不着了。
市井平常人家如此,王侯相府概莫如是,灵武侯府此时正在柏夫人的指挥下热热闹闹的清理院子,昨夜请了懿旨,这事算是彻底落定了。而且未来儿媳妇还亲自去宫里接了老太君一行人等回府,若不是考虑到尚未过门不好留宿,柏夫人打心眼里是想把林屋山直接留下来的,虽说都在一条篪骊街上住,不也得从街头走到街尾嘛!
“小点声!别吵到老太君!”有管家婆子低声训斥笨手笨脚的丫鬟。
“老太君昨夜是累着了,回来后便歇下,这会还在酣睡。”管家婆子骂完丫鬟婢女,快步走到柏夫人身边,低声说道。
柏夫人面有喜色,不禁对她说道:“进来府里有喜事,凡事都要和和气气,有话好好说吧!”
“你去,秋哥院里看看,睡不得懒觉,稍后宫里便来人传旨!”
“是,夫人!”管家婆子挽手行礼后退了出去,扭着肥大的屁股直奔柏言秋小院而去。
鸣鸿院内阵阵拍掌叫好声打破了寒冷的清晨,管家婆子迈过拱门便看到银枪寒光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带着凛冽杀机,吓得她一个后仰重重的摔在雪地里,好在积雪够厚垫在身下,她忙的爬起来拍拍屁股,说着喊道:“大少爷!夫人喊你早点用膳,稍后去正堂迎接宫里传旨使者!”
鸣鸿院大丫头树阁沿着廊檐款款走过来,扶着管家婆子笑着说道:“少爷他比谁都起得早,您啊先回去,这边有我伺候着。”
“树阁姑娘办事有数,老婆子我最放心。”管家婆子说着话眼睛不时瞟了瞟龙腾虎跃的柏言秋,总感觉现在的大少爷似乎有些与往常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了,嘴里含糊念叨着走了。
柏言秋承袭宗爵气运加身,更兼内外修为破镜登高,整个人气质已经大不相同,如今灵蛇枪法施展开来如泼墨挥毫,挥洒自如,整个人有种返璞归真的意味,刚才管家婆子大大咧咧的闯入鸣鸿院便是进入了灵蛇巨蟒的狩猎领地,自然被枪法震慑心神。
大丫头树阁送走管家婆子后,便静静的立在拱门下守着,以防再有不长眼的丫鬟小厮冒然闯进来打扰了少爷练武,清晨虽冷冽,但晴空舒爽,树阁是心情便如这雪后的晴空一般干净舒爽,有冷风吹起她的裙摆,人入画景。少爷不开心时曾在夜里发呆,倚着窗子吟诵‘月圆是画,月缺是诗’时她守护在旁,少爷意气风发闻鸡起舞银枪挥洒出漫天寒光时她也在旁守着,便是如今懿旨赐婚三书六煤喜上加喜,她还是守护在旁,与力量大小无关,与是心心念念使然。
但是管家婆子却不这样想,大丫头树阁的身份随着正房夫人的入门便要水涨船高了,她可是老太君给大少爷选定的大丫头,自幼便是陪伴伺候在左右,况且大少爷一直都对她疼爱有加,便是柏夫人在月例上也比其他丫鬟高了一阶,随着两人越长越打,树阁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侯府上下都越发明白树阁姑娘是得罪不起了,以后掌家大权恐怕少不了她那一份了。
不说管家婆子感觉到大少爷气质有所不同,树阁与他朝夕相伴感受的更加清晰,尚在恍惚走神之时,忽然耳畔响起一声熟悉的嗓音,“姐姐为何发呆?可是有了心上人?”
“你坏!”树阁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自家大少爷又来调戏自己了,虽然多年下来见怪不怪了,但女儿家家的面皮子薄,经不起逗,脸上瞬间便有红晕扩散开来,一直红到耳根子。
“我若不坏,姐姐不爱呐!”柏言秋右臂一把揽过树阁的身子,左手一扬把银枪抛出去,只见银枪划过一道耀眼弧线,稳稳落入墙根下的兵器架子。
树阁肩膀微微拧了一下便不再挣扎,神情妩媚檀口轻启:“夫人差宋婆子来喊少爷用膳了,说是稍后宫里便会来人传旨赐婚。”
“这些都是繁文缛节,宣旨赐婚按理该去女方家中,走,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树阁是心细的姑娘,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用手掌撑柏言秋的胸口,柔声说道:“让奴婢先伺候少爷洗漱一番,免得失了礼仪!”
柏言秋在府里一应起居从不过问,便停下脚步用手挑起树阁的下巴说道:“全都听姐姐的。”
鸣鸿院内两人梳洗换装又是好一阵子,等到他们磨磨蹭蹭来到正堂时,柏老太君等一应女眷全都等着他。
“孙子练枪一时兴起,忘了时辰,还请祖母母亲大人见谅。”柏言秋看到人都到齐候着了,便拱手致歉。
“行了!行了!自个家里,哪有那么多规矩,吃饭吧!”老太君对唯一的孙子宝贝的不行,笑着招手让他到身边坐下吃饭。
柏夫人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尤其是看到树阁脸上红晕未散,便心中略有怒气,但嘴上未置一词,仍然笑着给儿子夹菜。
今日桌上小菜多了几盘,尤其是熏肉腌菜,芥蓝、莴苣、黄瓜都是凉拌即食,鱼皮、羊肚、腊肉鲊脯等都是熏制,此外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角子等常规菜色各有一份,侯府大家大口一餐之费便是寻常百姓家一年用度,更别提衣着华服等开支了。
柏言秋对于吃食颇有心得,但他看到热气腾腾的一大盆羊汤最是爱不释口,冬令食补,羊汤驱寒暖胃,吃起来如饕餮一般。老太君对满桌吃食都不上眼,面前早餐也不过是清粥小菜,老太太看着吃的正欢的柏言秋笑骂道:“你个小饕餮,不要吃那么快,奶奶让安哥儿去买了筐寒具。”
“那敢情好啊,羊汤泡寒具,万般愁闷都融在滚烫的汤里唠,还是奶奶最疼孙儿啦。”柏言秋抬起头来说道,他可是吃货里的行家。
“树阁啊,盛一碗端回鸣鸿院里,我留着当做宵夜。”柏言秋瞄了一眼身后的树阁,把羊汤递给她。
结果同席的婶娘率先忍不住笑他,“哎呀,秋哥真会疼人,以后林家二姑娘可是有福气了。”
柏夫人轻轻擦拭嘴唇,开口说道:“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不知道收敛些,当着婶婶的面也这般随意。”
“娘!奶奶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嘛!对吧,老太君?”老太君很享受这种家人共聚早餐的日子,小辈们餐桌上越是这般打闹说笑,越是感觉真实。
“好啦!你娘说得对,都要成亲了就得注意下,树阁丫头本就是你院子里的人,大大方方即可,不用偷偷摸摸的。”老太君一句话便把树阁的身份给挑明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给了她一个名份,喜极而泣的她赶紧跪地谢恩,便是满屋子的奴婢丫鬟也都投来艳羡的目光,心底里都在念叨:“树阁这个小骚货八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这下好了,坐下一起吃饭,老太君发话了。”柏言秋婶婶起身拉起树阁安置她做在旁边,让下人去添置一双碗筷给她。
柏夫人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倒是树阁第一次被拉上桌吃饭,受宠若惊,又不知道如何自处,红红的脸上滚烫发热,傻坐在那里心里发慌。
“多吃点这个!”柏言秋说这话便把面前的鱼皮羊肚推到她面前。
早饭尚未结束,便听到门外高喊:“懿旨到!"
一家人全都急忙起身去正堂接旨,宣旨公公应九功扶住要下跪的老太君,说道:“太后特意吩咐,老太君免礼。”
“此道懿旨乃太后娘娘赐给林府,但某家专程先来侯府,一是为了贺个头彩,沾点喜气;二是请侯爷同去林将军府邸宣旨,显得有诚意不是?”
柏言秋看了眼老太君,便知是她老人家的意思,忙的回礼:“劳烦公公专程走一趟,先入内歇息片刻,喝杯茶水。”
“请!”
“小云子先去林府候着吧!”应九功回身对着小内监说道。
“柏安你送小内监一程,外面地滑。”柏言秋对站在堂前的安哥儿吩咐到,接着便把祖母等人也扶到上座。
“那某家就叨扰片刻,讨一杯茶水喝喝了。”应九功淡淡的说道。
“公公说的哪里话,您可是给我送喜来的,尝尝月湖雀舌。”
“嗯!淡雅清香,入口萦舌,回甘清冽,是好茶呐。”
“树阁,去把我书房内的雀舌包好拿来。好茶还须懂茶客,柏某一介武夫,留在我这也是浪费。”树阁听了吩咐便去鸣鸿院了。
“恭喜老太君呐,侯爷年纪轻轻做事如此稳重,太后娘娘那边也是赞不绝口。”应九功转头向老太君贺喜,夸奖起柏言秋来。
树阁动作很麻利,已经将月湖雀舌茶包好放到宫里的马车上了,此时回到正堂立身柏言秋旁伺候。
“虽说去北边锻炼一趟略有长进,但毕竟是年轻,跟个愣头青一般,这不是昨晚围剿个什么绿水营间谍就闹得西水关沸沸扬扬。”柏老太君点出昨晚灵武候火烧西水关鹧鸪台一事,有意试探下宫里对这事的态度。
“太后她老人家说了,凡是对圣上忠心的,对朝廷社稷有功的,她老人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不是专程让某家来传旨嘛。”应九功本是圣上漱兰轩秉笔大太监,此次北伐虽未跟随圣驾,是去了太公宫里伺候,但能让应九功亲自宣旨,本身就表明了太后娘娘的态度,游骑军崔含章和灵武候柏言秋在太康城近来的所作所为她老人家都看在眼里的。
听罢此话,柏老太君眉眼舒展,笑着说道:“言秋呐!稍后要好好谢谢应公公,冰天雪地的劳烦公公亲自出来宣旨,可不是谁家都有这份面子的哦!”
“谨遵老太君教诲!”灵武候柏言秋表示听懂祖母的教诲,再次短期茶杯向应九功致意。
“茶也喝了,某家可不敢耽误了时辰,这就去林将军府邸宣旨。”应九功放下茶碗,起身对着老太君说道。
柏老太君点头颔许,大丫头树阁早已经拿着披风备着,看到两人起身便走上前给柏言秋穿上,目送他们出门而去,站在堂外看着柏言秋的背影发呆。
“树阁姐姐,夫人让你去一趟!”还是小婢涟漪提醒她,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正堂上人已经散去。
树阁赶紧回礼,问道:“妹妹可知夫人找我何事?”
“奴婢不知,请姐姐莫要耽搁。”涟漪欲言又止,只是催促着她。
“请涟漪妹妹在前带路吧!”树阁虽然不知究竟是何事,但多少也能猜到与先前上桌用膳有关联,随后两女子便往后院夫人房内走去了。
柏言秋出门后翻身上马在前带路,无奈积雪结冰马蹄打滑,虽然一条街的距离但走了好一会,柏安与小内监已经提前通报,林府内准备妥当,家眷宗亲全都在院子里列队等候,林四泉不敢托大带着长子林湛亲自出迎,远远看到灵武候和应九功结伴而来,
“劳烦侯爷应公公前来宣旨,四泉感激不尽。”
“林翁切莫如此行礼,言秋可当不起。”柏言秋跳下马来,交给柏安牵走,便拱手回礼。
应九功看到这一对翁婿在门前客套,哈哈一笑:“你们一家人在门口客套,某家可要进屋烤火唠,这天寒地冻的。”
一句话把两人逗乐了,林湛甚是有眼力界,便喊道:“生火看茶!请父亲大人和两位贵人入内休息。”
林湛专门走在柏言秋身旁,低声骂他:“昨晚妹夫够狠的,你可知姜家的人气的跳脚了都,听说大清早就去了宫里了。”
“为国戡乱,谁敢说个不字?谁能说个不字?”柏言秋根本就没当回事,先前从应九功那就知道了太后娘娘的态度,只是他偏不愿说给林湛听,急他一急也好。
宣旨太监应九功没有过于客套,直接现在堂内宣旨:
兹闻殿前大将军林四泉之女林屋山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躬闻之甚悦。灵武候柏言秋年已弱冠,文武双全屡建奇功,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林屋山待宇闺中,与灵武候柏言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此赐婚。钦此。”
“臣女林屋山接旨,谢太后娘娘隆恩,太后娘娘福寿康安,寿与天齐。”林屋山上前跪拜接旨。
“侯爷,人和旨意某家都给您带到了,可还满意?”大太监应九功对扶起灵武候后笑眯眯的说道。
“满意!满意!应公公办事,本候放心,还请应公公回禀太后娘娘,稍后本候与屋山便进宫谢恩。”柏言秋接着便把跪地捧着懿旨的林屋山扶起,随后又扶起了未来岳丈林四泉。
“那好!某家就不多坐了,太后娘娘那边离不开人呐。”应公公虚托林四泉胳膊,笑着说道。
林四泉见他说到还要回宫伺候太后娘娘,便不好多留,只好说道:“不敢久留公公,容犬子为你整顿马车,护送回宫便是。”
林湛听到父亲这般说,忙接话:“外面路滑,我这就去给公公整顿下马车。”
话音未落便一溜烟跑去后堂了,指挥着家丁侍卫一起动手将早就备好的礼箱抬到应公公的马车上,车辙顿时陷入积雪地里,马匹吃重也是嘶鸣一声,林湛便让侍卫赶紧去马厩中牵出两匹马来套上。
一杯热茶尚未吃完,应公公便起身要走,“来日,某家就等着喝两府的喜酒了。”
林四泉笑的满脸褶子,上前挽住应九功的胳膊说道:“让四泉送送公公。”
两人便有说有笑的走出屋外,林湛在门口已经安排好护卫接待,两父子把应九功送上马车,目送马车驶出百丈距离才转身回府。
“带着灵武候去书房等着。”林四泉脸上仍有笑意,但心中不快已经表露话里,沉声对林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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