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骨赤狄虽然对鸣金楼不甚了解,但他是天生猎手,对危险和机会都始终保持着敏锐的嗅觉,他知晓今夜行动的凶险,越是危险刺激越能激发他心底深处的野性,毕竟他待在神光太康城的这些日子压抑天性太久了。
崔含章与柏言秋不厌其烦的与他讲解鸣金楼内部构造和各楼层的地形,就差画一份图纸给他了。崔含章心细如发,特别提醒赤狄小心上三楼的严密守卫,尤其是最顶楼上还有神箭手一名,此人膂力惊人,杀伤力覆盖鸣金楼各露天角落,曾经一箭射爆二里外龙沅江内的黑火雷,千万不要托大,一旦暴露在神箭手的射程内必然凶多吉少。倒时水师只能选择撕破脸皮,出手救援,但前提也得是赤狄能撑到我们登楼。
“既然你们三位都在,老夫就讲点江湖中的陈年旧事,黄万里的致命伤和庄子内护卫的伤口老夫已经查验过,此夜来小莲庄行刺的杀手应该与北海剑庐脱不了干系。”大长老眼神示意三人坐下,娓娓道来。
“北海剑庐?闻所未闻,是哪里的江湖门派?”柏言秋常在江湖与庙堂厮混,可谓是见多识广,即便是他听到北海剑庐也是一头雾水。
“从死者身上的伤口深浅纹路走向大致可以看出用剑者出招不走寻常路数,尤其是致命伤的切口角度前深后浅,显示出剑者要么功力不济,要么就是速度太快,收剑时已经毙命,便是仵作尸检也倾向于后者。”大长老此处略做停顿,给三位以思考理解的时间。
“遍观中原武林各派都无此等剑法,重意不重招,老夫枯坐西南边陲,也只是耳闻曾有古籍记载北海有一剑庐,百年前兴盛无比,传言门下有弟子三千纵横于北海三郡,尤其是大端朝末年,其势力之大北海三郡皆遵号令莫敢不从,后不知何故便销声匿迹了。其门下弟子同修一种剑道却剑法各异,号称三千弟子三千剑,三千剑斩世间险。
甲子前曾有一自称剑庐弟子的江湖人物现身中原,连续挑翻多位成名剑客,出手狠辣不留余地,与他交手的非死即残,故而他步步登高,出道半年便荣登天榜,其所用剑法便能造成如此伤口。就在整个武林都关注他辉煌战绩,猜测争论下一个挑战目标时,结果他却如流星一般快速的消失了,至此成为了江湖一桩悬案。”大长老一口气讲完了北海剑庐的典故,虽然是说给三人听,但其实是让赤狄更多了解些对手。
“听大长老的意思,鸣金楼里应该是隐藏着北海剑庐的传人,或者说是剑庐传人甘为萧氏驱使。”崔含章慢慢消化了这一番话后,用手摩挲着下巴分析道。
“老夫虽然无缘与剑庐传人交手,但年轻时也曾深入研究过其辉煌战绩,赤狄切记与之对战宜攻不宜守,充分发挥己身的横炼功夫,抱着杀敌一千自损百八之心,便足以应付此剑法。”大长老再次指点赤狄,更是为三人点出克敌制胜的诀窍,
大长老说完此话后轻轻吹出一口气,一根银色长发轻飘飘的落在崔含章的眼前,便闭目养神,三人都起身慢慢退出厢房内。当夜赤狄乔装打扮后便跟随崔含章借助龙沅江水师战船巡检换防悄悄潜入了鸣金楼内,与他同步出发的还有两艘水师战船,熄灯灭火降旗升帆,加满舵桨沿着龙沅江溯流而上,快速的消失在宁静的黑夜中了。
崔含章和柏言秋都没打算回去,两个人便站在离鸣金楼最近的战船甲板上目送他们的离去,“行了,先回船舱里眯一会,本候肩膀头子硬,多挑点体力活,你心头装满事,自然要劳心,不宜耗神。”
“那我打个盹,有情况随时叫我。”崔含章不跟他客气,忙碌一夜又是懿坤宫,又是漱兰轩的,惊吓愤怒交织,他身心俱疲,此时心府位置的寒劲又发作,需要回船舱静室内运功抵抗。
崔含章回到静室细细端详手里的一根银色毛发,脑中回想起出门之际大长老传音入密的话语:“此银色毛发被黄万里紧紧攥在指甲缝里,断口萎缩卷曲,应该是受到巨力猛然间拉扯而断。”
“这跟银色断发会不会是黄万里自己的头发?攥的如此紧必然是很重要的。”
黄万里他昨夜是见过的,虽然也是白头发,但细看之下会发现是灰白相间的。衣着考究整洁,席间敬酒他也留意到其指甲虽长但修的整齐,没有一点脏东西存留。如此注重仪表的一个人,绝不会在指甲缝里留存自己的断发,那就很可能这银发跟刺客有关系了。
正思索着事情忽然心府绞痛,是寒劲再次发作,崔含章无奈赶紧用手帕收起银发,运行内息口诀调理脏腑。
柏言秋看着这黑漆漆的江面出神,唯有微微波涛水声在耳边起伏,滔滔江水流淌了几千年,河床都改道了不知多少,这岸上的人事又兴衰了几次轮回?“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与本侯作伴,痛哉快哉。”
虽然王朝更迭人事变迁,但自古以来杀人与卖笑却能贯穿历朝历代而经久不息,灵武侯柏言秋看着远处仍有零星灯火的鸣金楼不禁想到这茬事,但愿赤狄能全身而退,否则的话他就只能再次登楼,脸皮这回事要与不要全看心情,毕竟喝花酒赖账从来都不是他灵武侯的做派风格。
此时鸣金楼七层楼的叠室内灯火通明,一名女子披头散发俯在靠垫上,峨眉拧成一团,银牙紧咬,汗水顺着半裸的后背流下,有一支弩箭刺穿肩头,伤口虽然止住血,但若不及时拔除箭头,伤口恶化左肩难保,这一身的功夫便要废掉了。
“师妹,再坚持一下,大少爷已经带着药正在赶来,此时决不能冒然拔出箭头。”旁边有一高大黑衣青年安慰道,与之年龄不符的是,斑白的鬓角让他略显沧桑。
此二人正是从小莲庄内撤离的刺客杀手,趁着夜色掩护混在出去送礼的队伍内返回了鸣金楼。由于游骑军弩箭穿透力强,箭头卡在了肩胛骨内取不出来,此时缺医少药的情况下,黑衣青年急得不停搓手,额头也在冒汗。
“我只恨没有一刀杀了那个贱货,平日里就骚里骚气勾引大少爷。”女子虽然身受重伤,但话里话外都对功败垂成的暗杀深深遗憾。
“小莲庄此次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恐怕日后定会加大守卫力量,再想找机会刺杀就难于登天了。”
“我担心的是小莲庄反应过来后,未尝不会来鸣金楼搜人,待在此处不是长久之计。”
“他敢,咱们鸣金楼上三楼非一品大员不得入内,即便是灵武侯亲自带队,也得过了大少爷那一关。”女子再次吐气说道,由于说话用力过猛牵动了肩头伤口,疼的俏脸苍白。
“好了师妹,莫要动气,那一刀即便要不了她的命,也会重伤。”黑衣青年赶紧的上前抢过婢女手里的手巾帮她擦拭额头汗水,生怕她再次动怒。
此时前后十多名护卫拥簇着一顶小轿沿着栈桥往鸣金楼而去。
“来者何人?”轮值士卒一横手中长枪,拦住喝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我们萧府的轿子,识相的赶紧放行。”随从萧全一巴掌扇在了士卒的脸上,嚣张跋扈的气焰惹得周围士卒全都拔刀冲了过来,瞬间便团团围住了他们,大有一言不合便刀斧加身的意思。
“你,你们想干什么?”萧全毕竟只是家奴,未曾见过沙场老卒的血气之勇,周围游骑军全都拔刀逼近,顿时便慌了神。
“没有统领手令,擅闯鸣金搂者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有一校尉上前说道,他一出口全场悍卒全都用刀背拍打身上盔甲,齐声震喝,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夜空,惊起了栖息于江边芦苇荡中的野鸭。
“萧全,把这个牌子亮给他。”此时轿中递出一块明晃晃的金色腰牌,正面是凤翔于天,背面是懿坤宫字样,造型雍容华贵,一看便是宫内之物。
仿佛是为了刚才的害怕而感觉到丢脸,拿到金色腰牌的萧全,挺了挺胸膛迈开八字步,直接把腰牌推到这名校尉的眼前,只差一公分便触及他的鼻梁了,“小心你们的脑袋,看清楚这是懿坤宫皇后娘娘的令牌,赶紧放行。”
校尉退后一步,看清腰牌懿坤宫字样,一时不敢决断,只能再次上前抱拳行礼:“职责所在,还请容卑下拿去禀报。”
“大胆,懿坤宫皇后娘娘的东西你也敢抢?”
“职责所在,还请容卑下拿去禀报。”说完话便要伸手要拿走腰牌,萧全自然是不给,两人针锋相对便僵持住了。
“给他。”轿中再次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貌似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哼!”萧全把手努力的抽了回来,冷哼一声。
懿坤宫皇后娘娘的腰牌游骑军也不敢怠慢,层层上报很快送就到了水师战船上的崔含章手里。
“看来萧靖是有恃无恐啊,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轿。”柏言秋站在瞭望台上远远的看着码头对峙的两拨人。
“一块令牌保不了那么多人,让他下轿子还不容易。”崔含章将腰牌拿在手里把玩,他也是第一次见懿坤宫的令牌。
“是真的,皇后娘娘的三块腰牌乃当年圣上大婚之日亲手赠送,五年前平康穆王行冠礼时皇后娘娘所送之物便是此腰牌。”柏言秋提及当初曾亲眼目睹过腰牌,省的这位爷还在哪里瞎猜。
“人家是皇亲国戚,羡慕不来唠。”
“不过,你这招够损的,一块腰牌保一人,保管气死萧靖这个王八羔子,平时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传令下去,就这么办。”
于是乎两个人就站在瞭望台上先看热闹,萧大公子最终还是被逼下轿孤身进了鸣金楼,即便是相隔许远,柏言秋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鸣金楼那边已经站在船舷列队恭迎,只是看着脸色铁青的少东家,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触了他的霉头,便纷纷低下头,萧靖进楼后直接把一个包袱甩给旁边丫鬟,走入升降梯中往顶楼而去。
萧靖入门便看到女子的痛苦表情,此时两人抓住她的肩膀,一人在背后拔除箭头,由于卡在肩胛骨缝隙,无法一下子拔出来,只能先来回松动再一点一点的往外拔,这个过程没有麻沸汤镇定辅助,痛苦程度不亚于刮骨疗毒,此时她一张俏脸狰狞扭曲,咬住绢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玉儿怎么受如此重的伤?”萧靖抢过身边丫鬟手中的包袱,赶紧翻出来御制膏药,帮着涂抹伤口,抬头问道。
“是在小莲庄被游骑军的连弩所伤。”黑衣青年萧弈冷冷的回答道。
“小莲庄?”萧靖听到此话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萧弈的脸上,瞬间便是一个鲜红的五指印记浮现。
“是谁擅自做主去杀四娘的?”
整个叠室内瞬间安静下来,便是徐文长也没有接话,唯有面色惨白的辛婉玉吐掉口中的绢布,倔强的说道:
“她该死,没有她的授意,黄万里怎么敢去接北胡绿水营的生意,这事与师兄无关.....”
话只说了一半,人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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