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闻言,不作停留,剑指一挥,焱雀梨花像是一条苍龙荡开太虚剑气,随后凝成一柄巨剑,朝着孙成济劈去。
“轰!”
玄武台上洪流四处奔袭,一股威势震荡开来,台下的太虚弟子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只见孙成济心魔真身被剑气贯穿,他身后的那道虚影荡然无存,黑气散去,孙成济“扑通”一声倒在玄武台上,忘川有些乏累地朝着对方走去,脊背变得更加佝偻。
是的,他太累!方才那一剑好像抽去了他大半的寿元,双眼凹陷进眼眶中。风在玄武台上轻轻地吹着,拂起一撮白色的银发升向空中。众人的目光缓缓地离开了那些飞离的银发,再度回到忘川的身上,有些人甚至发出天妒英才的长叹。忘川的至亲好友,幽若、欧阳飞羽和柳夕笙一众五人,心好似被人给揪住了一般,无比的悲痛,她们感觉到忘川好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忘川自是感受到了身上的变化,每当他多用一分真气,便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他没有悲伤,很是淡然从容,死对他来说并不恐惧。若说他心中是否有遗憾,肯定是有的。他还没有陪着幽若找回失去的记忆;他还想再见若灵、宫羽和古景妍最后一面;若是还能有幸的话,他还想去漠烟镇看看,看看城外那株寒梅是否真的开花了。人终归是人,即便修为再高,依然摆脱不了心中的欲望。
可是忘川转念一想,世间事怎会尽如人意,完美的东西未必是最好,反倒是因为遗憾、残缺,才更让人记忆犹新,更愿意去欣赏他的那份美。他仰头凝视苍天,淡淡地说:“老天待我终归是不薄的!”
孙成济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忘川佝偻的身躯和苍老的面庞,心中有些无味陈杂,忽然抱拳恭敬地行了大礼,诚恳地说:“多谢忘川兄手下留情,方才一战成济输得心服口服,成济认输了!”
忘川有些吃力地抬起臂膀,拱手回礼道:“太虚道法名副其实,令在下大开眼界。孙道友,实力不俗,天资卓绝,想必此番一战,定然大有收获。青萍剑诀说到底只是残章断片,形同鸡肋,孙道友不如弃了吧,潜心修炼太虚道法,假以时日,必然在修行界大方异彩!”
“忘川兄,君子胸襟,成济心悦诚服,请受成济一拜!”孙成济闻言,身体微微一怔,似是原先修行中的疑惑被忘川一言点破,他恭敬地半跪在忘川面前行了一礼,飞身下了玄武台,直奔着太虚峰去了。
忘川转身,浑浊地眼睛扫向台下的太虚弟子,“还有哪位道友想要上台赐教?”
太虚弟子们纷纷后退摇头,不愿再与忘川比试,他们并不是真的怕了忘川,而是觉得现在再出手,有些胜之不武。即便那些修为不及孙成济的太虚弟子,亦是如此想,他们并不怯懦,也不害怕失败。这也是太虚法宗弟子身上令人着迷的地方所在,蔑视一切而不轻贱他人,行走阴阳但无所畏惧,孤傲却不跋扈,他们有自己的荣耀,世间伦理道德在他们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忘川与柳夕笙相处多月,对太虚弟子的个性多有些了解,他瞧见之前百般刁难,无理取闹的沈文宣都不愿上台一战,心知他们所想为何。他笑着对台下的太虚弟子说:“在下此刻确实是个寿元无多的昏聩老者,但尚有一战之力。太虚弟子素来洒脱不羁,不受世俗约束,难道也要学那些俗人,施舍在下一命吗?”
此话一出,反倒令台下的太虚弟子一愣神,随即又释然了,对忘川多了几分敬佩!沈文宣爽朗一笑,飞身上了玄武台,拱手行礼,饱含敬意,“好!不愧是风云楼榜首,气度胸襟不凡。忘川,先前为逼你出手一较高下,多有得罪。今日不论胜负如何,沈某交定了你这个朋友!”
“沈师兄,如此痛快之事,又怎能少了我们呢?”说话间,又有十数名太虚弟子落在玄武台,对着忘川拱手道:“忘川兄,君子之战,痛快人心。我等也是难以自已,还望与忘川兄切磋一二。”
忘川爽朗一笑,脊背微微挺直了几分,“古来将士征沙场,经国文贤入翰林。今日在下能与诸位切磋,哪怕身陨玄武台,也可引为平生一大幸事!”沙场是将士的归宿,翰林是文人的归宿,对于忘川而言,作为修士,能够与道友论道斗法,死于道途也算是死得其所。
“结阵!”随着沈文宣一声令下,十数名太虚弟子结出两仪三才剑阵。
太虚峰,无极殿。
宿鸿涛捋着胡须,看着奇光镜中景象,说道:“师弟啊,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会如此欣赏忘川了,人中龙凤,豪情莽劲兼柔。你觉得,忘川对我太虚的两仪三才剑阵,胜负几何?”
朱高照不假思索地说:“两仪三才剑阵与天罡北斗剑阵威力自是不容小觑。只不过这两种剑阵同时使用,对小辈们之间的默契和临阵对敌的经验甚是考究,沈文宣他们这些小辈虽然修为不俗,但是对敌经验终归是少了些,遇上忘川这种经历各种生死斗争的敌手,恐怕两种剑阵的使用也只是照本宣科,刚猛有余,灵动不足,最终还是要败于忘川之手。”
“败了也好,多点教训不是坏事。平日里我们这些做长辈耳提面命,他们只当时耳旁风,听不进去。现在忘川给他们当头棒喝,也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省得日后眼高手低,遇事慌不择乱。”宿鸿涛说。
朱高照盯着奇光境,叹声说:“嗯,鹰击长空,方能征服天地。若终日腻于长辈羽翼之下,与那家雀还有何区别。大师兄太过溺爱小辈们,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啊,还是应该让小辈们下山多多历练才是,只有经历了磨难,才能成长。天道公平无私,你看忘川,虽然身负机缘气运,但每一次生死关头,若非是他自己选择不屈果敢地面对,又如何能有今日这番成果。我太虚弟子比之忘川,还差得远了。”
“此事啊,你还是得与大师兄去说。我们太虚子弟,谁不是那护短之人,即便是你我,又如何忍心座下弟子去经历忘川的疾苦呢。”宿鸿涛抚须一笑,太虚的弟子都是一个样。
“此事以后再议,再议!”朱高照干咳了两声,心说:二师兄,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想坑我。大师兄那是什么人,十足的煞神。你让我去找一个煞神说事,不是让我去找揍么。
宿鸿涛一本正经地坐在云台,瞧着忘川与太虚弟子激战,越战越凶,脸上却是露出些许担忧之色,“师弟,忘川的问题,云霄殿中的典籍没有记载吗?”
朱高照摇摇头,“要是有记载,我也不至于来此打扰师兄呢修行了。此事还真是怪了,当日我与座下弟子讲道,所讲也不过是法经中的些许内容,你说他怎么还陷入时光洪流之中了呢?而且还药石无灵,哎呀,此事还真是愁煞我也。他再照这般战斗下去,寿元迟早耗尽,到时候你我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这或许就是天赐机缘吧!你这一讲便是他悟道的契机,师弟,你也无需自责。即便没有你那一讲,他还是会陷入时空洪流中,只是早与晚的事。我倒是好奇,是什么样的道能够让一个年轻力壮之人瞬间寿元流尽,成为耄耋老者。”
“但愿他能渡过这一关吧!”朱高照长叹一声,再次朝着奇光镜看去,“忘川这小子,真是天纵奇才,竟然想出此法破阵,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能如此做了。”
玄武台上,只瞧见数十堵冰墙纵横交错,迫使若干两仪三才剑阵分开,彼此之间失去策应之力,天罡北斗剑阵自是难以为继。太虚弟子惊慌之下,纷纷提气御剑,以两仪三才之阵的威力冲击冰墙,数个喘息间,冰墙已是出现了裂纹。太虚弟子见状,喜形于色,攻势更加猛烈,却是没想到,冰墙上浮现出土黄色的光芒,随之冰墙稳如泰山,坚如金玉。
空中,数十只昆仑兽咆哮不止,忘川剑指挥舞,空中数十柄真气凝形而成的飞剑不断地攻击着昆仑兽,双方有来有往,难分高下。
过了片刻,沈文宣发觉冰墙着实坚固,任他们怎般施力,都无法破其分毫,心知如此消去也不是个办法,虽然有回气诀坚持,但是真气消耗地速度实在太快,隐隐有些难以为继,于是大喝一声,“这冰墙有些怪异,不要再攻击了。一起飞出去,再结天罡北斗剑阵!”
一众太虚弟子在沈文宣的提醒下,纷纷飞出冰墙,正要结阵时,空中陡然降下五道星芒光柱,随即一座五方星宿阵拔地而起,十数根锁链像是蟒蛇一般,朝着沈文宣等一众太虚弟子缠去。沈文宣等人大惊失色,挥剑朝着锁链劈砍,然而锁链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缠绕至他们的身上,四肢无法动弹,他们连忙驱使昆仑兽前来相助。
“斩!”
忘川淡笑两声,手上剑诀一变,天空中顿时出现数百把飞剑,同时斩向昆仑兽和五方星宿阵中的太虚弟子。
“心魔决!”沈文宣面色大变,强行催诀,一种太虚弟子亦是有样学样,双双催动心魔决。
玄武台上,顿时黑气遮天,十几名太虚弟子身化心魔真身,双臂用力一阵,将锁链挣断,法剑朝着天空挥砍,磅礴的太虚真气瞬间如大江大河翻涌,巨浪滔天直奔那数百柄飞剑。
“轰!”
玄武台上空传来振聋发聩的声响,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空间一阵晃动,剑气横流,暴虐的能量湮灭了整座玄武台,强风席卷,台下的太虚弟子只觉得狂风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推了出去,修为不济的太虚弟子倒飞,勉强抵挡这股力量的太虚弟子连连倒退十数步。
在沈文宣地带领下,十几名太虚弟子心魔真身迸发出惊人威势,同时朝着忘川攻去。黑气笼罩着玄武台,天被遮蔽,远远望去好像是一颗巨型的鸟蛋。忘川仰头,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混沌世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伟岸的身躯,手中握着一柄斧头,傲视混沌。他那佝偻的身体缓缓动了,步伐是那样的轻慢,好似刚刚登上半山腰时却已筋疲力竭一般,他没有注意到台下的那些太虚弟子们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玄武台,神情木然,连一丝呼吸都不曾有。
费了好大的力气,忘川终于走到了玄武台中央,粗气急喘,他凝视着一片混沌,心中忽然间涌现出了想要破开混沌的欲望,剑指凝形出一柄巨剑,一道剑气挥出,混沌被剑气隔开,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就是那开天巨人,身体被霞光托着升空,不停地挥动着巨剑。
奇光镜外,朱高照和宿鸿涛一脸惊愕,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他们惊呼道:“这……这,这难道是时间静止?!”
“这世上真的有时间静止之术?他是从何学来此等神通!”
光影叠叠,剑气宛若长虹,笼罩四野的太虚之气被劈得四分五裂,玄武台上连连响起“扑通声”,沈文宣和那十数名太虚弟子重重地摔在石台上,吃痛惨叫。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是短短数个喘息之间,台下那些弟子回过神来,瞧得沈文雪他们已然败于忘川之手,神情更是木然!
“刚才三师兄他们不是在攻击忘川嘛,怎么突然间就败了呢?他是如何做到的?”人群中有太虚弟子惊诧地问。
“方才我眼都未眨,三师兄他们怎么会败了呢?真是怪哉、怪哉!”
“你们看见忘川出手了吗?他放在还在玄武台的一角,此刻怎么会出现在玄武台中央,难道他方才施展了某种遮眼之术?”
“我等修为虽然不及忘川,但是他想要在一瞬间击败诸位师兄并且逃过我们的眼睛,绝非易事。想来,他肯定是施展了某种神奇的幻术,我们由于太过关心师兄们,这才大意之下着了他的道了。”
“定是如此!不过能瞬间击败诸位师兄,忘川的实力真是不容小觑,只怕已经到了冲虚之境吧。”
“不论谁赢谁输,这一战给我们太虚弟子迎头棒喝。日后,我们还需勤加修炼才是。”
“哎,可惜了,忘川时日无动,否则我还真想多与他切磋切磋,说不定我的境界也能因此而突破呢。”
“……”
柳夕笙、欧阳飞羽等人心中也是充满疑惑,忘川的法术神通她们是见识过得,但像今日这般,瞬间击败低手而不引起众人的察觉还是头一遭。柳夕笙看向身旁依旧一副淡漠模样的幽若,问道:“师姐,方才你可看清了?”
幽若摇摇头,这里属她修为最高,但是她并没有看见忘川出手。只是隐隐感觉周遭有一股细微的能量波动,呼吸也随之停滞,随后便如同失去意识一般,直到能够呼吸时,眼前是沈文宣和十几名太虚弟子倒地痛吟。
柳夕笙扭头看向欧阳飞羽,问道:“欧阳师姐,你可曾看清忘川方才是如何出手的?”
“我也没有看清,不过我敢确信,方才忘川施展的一定不是幻术,而是某种神秘的法术神通,只是我们修为尚浅,并未有所发现罢了。”这一段时间,忘川却是做出了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欧阳飞羽也是见怪不怪了。
“也许,这一切与他身上的变化有关系吧。”幽若淡淡地说。
柳夕笙和欧阳飞羽闻言一惊,她们似乎也觉得忘川放出出人意表的表现与他的身体变化有关,目光投向了玄武台,他们想要看看忘川身体是否出现了些许变化。她们失望了,忘川身体虽有变化,但不是如她们心中所想的那般,重回青春,反而是变得更加苍老力衰,脊背岣嵝得快要着地了。
玄武台上,忘川尤其无力的咳嗽了两声,举起颤巍巍地手臂,拱手说:“沈兄,诸位道友,多谢承让!”
沈文宣和一旁的十数名太虚弟子捂着隐隐作痛地胸口,神色怪异地看着忘川。摔在玄武台的那一刹那,疼痛袭来时,他们知道已经败于忘川。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忘川方才是如何出手的,为什么他们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有,难道忘川的修为已经臻入化境。他们细想,不禁后背一阵发凉,若非是忘川手下留情,他们这些人早就毙命于玄武台了。
“忘川兄,修为卓绝,沈某等不及!”沈文宣以贤士之礼作拜,随即十几名太虚弟子一同行礼道:“多谢手下留情!”
“诸位皆为光明磊落的君子,忘川能够于死前,与诸位痛快一战,实乃幸事!”忘川摆摆手,说完飞下玄武台,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幽若连忙搀扶,忘川半个身子倚在她的身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你啊,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幽若淡漠地脸庞浮现出一抹令人动容的悲秋之色,忘川微笑着摇摇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太虚弟子们纷纷辞别忘川,他们敬佩强者,更加敬仰有品格的强者,临走时,他们不忘称忘川一声“师兄!”
欧阳飞羽和柳夕笙等人正要转身离开时,太虚峰上飞来一名男子,瞬息之间,便拦住了众人。
“大师兄,你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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