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辘往前转。
二丫瞪着眼看着车里的人,共三个男人,两个白胡子,一个戴着面罩的书生。
“两位表舅,可巧啊。”二丫似笑非笑。
虾皮点点头:“可巧啊,我们出来买笔墨,听见人叫卖灵雀儿啊,这么古怪的生意,也就丫头你能做了。”
远子笑嘻嘻:“卖了多少银子啊?”
二丫翻了个眼白,捂紧自己的荷包。
虾皮笑了:“她好像一脸敌意?”
远子笑了:“她害怕我们告诉桂大户,桂麻子是她杀的。”
听到这句话,默默无语的书生自面罩里抬眼,看了二丫一眼。
二丫猛地一皱眉头,看向坐在正中的面罩,怎么这么冷?还带着一股沉沉的郁,阴郁,孤僻,自他长长的双腿蔓延下来,抵在二丫脚不远处。
在这股沉重的阴郁里,二丫觉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冷傲。
他抱胸倚壁,不言不语,身旁放着一摞书本纸张。
看来真的是出来买书的。
虾皮笑着跟二丫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军师。”
“军师?”
“是啊。我们老大可是正规的皇家军出身,我们规制可全啦。”虾皮和远子十分骄傲的样子,忙活活的介绍。
这倒真没想到,草莽中原有真英雄也!
二丫的目光再次落到书生身上,眼神肆无忌惮地沿着他侧脸轮廓到脖颈,上身,再到下身......
随着她搜搜刮刮的眼神,虾皮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冷……
虾皮偷笑,丫头这眼神,像穿透军师的衣裳把他看了个透啦。
“咳咳,”虾皮不得已提醒她,“丫头,你,你好歹是个女孩子,怎的……怎的招子亮的跟爷们似的?”
“啊?”二丫像才回过神来,招子,喔,他说我的眼,太亮了?
虾皮摇摇头,“哪有这样看男人的?没个女孩家的样儿!”
二丫抿嘴笑笑,“一个大男人还怕看啊。”两眼仍放在书生身上,沿着他长得不错的轮廓上上下下打量。
虾皮很无奈,强行伸出手隔开她的眼,低声说,“你别惹他啊,他心情不好!”
“看出来了。”二丫收回眼睛,扫了眼书本,“难得你们也知道念书,不错不错。”
“嘿嘿.....”虾皮晒晒的笑,“都是军师要念的,我们可没那耐心。”
“绿林中也有这般别样的人物,我倒想认识认识。”二丫再次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男人。
虾皮怅惘了,这丫头原来是个没眼力价又神经大条的,我一个大男人都觉出来面具下的人很不高兴了。
不过这丫头也邪性,军师也孤僻,他俩放一起,真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
可再怎么邪性,到底是个女娃子,似今日这般抛头露脸的出来,万一有个好歹呢...
“丫头啊,以后少出来吧,那天的事,谁知道有没有第三只眼睛,小心为上啊。桂大户暂时可得罪不了,他族叔在京里咧,是个大官。”
二丫皱了眉头,“可我得买粮种,要种冬小麦哩,总得过日子呢。”
“让别人替你出来买。”
“我家没别人呢,连个可用的男人都没有……”
“可用的男人?男人是拿来用的?”
“是啊,是啊,男人不拿来用,还能干什么呢?”二丫很平常的说出心里的话,骇的车里的男人们大跌了下巴。就连面具下的人,也再次抬起眼,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二丫浑然不觉,“表舅啊,要不你们替我买吧,我才得二分地,总得几斤粮种就够,你们在山上,不也得种田么?不能光靠抢啊,这回是平平静静成了,下回呢?”
“我们也要种田?我们江湖人有空么?”
“你们在山上扎营,说白了就像一个大鸟窝,窝里若有存粮,吃饱了肚什么风雨都不怕,若是没有,赶上个坏时运,被堵家里了,没有粮饿的发慌,窝还能守得住么?山上尽是土地,自己种粮啊。”二丫歪着脑袋,圆圆的眼睛眨呀眨,羊角辫翘啊翘,似在苦口婆心的教诲。
书生再次抬眼看看她,眼神也似她那般,自头到尾的扫视。
身量纤细,粗布麻衣。面色微黄,下颌尖尖,眼睛大而有神,聪慧灵动中,流动沉静。
这般细细地搜搜刮刮的看,果然看出些不同,这女孩明明是尘泥之身,穿的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一双眼却格外有内容,灵动,活泼,生机,狡黠,沉静大气,竟全在双睫翕合之间。
二丫感觉到他的“搜刮”,眼神猛的抛过去,想抓着他的眼神,却被他灵巧的逃掉,不由嘴边鼓起一抹诡邪的笑。
虾皮毫无所觉,脑里只回想着二丫说的话,若赶上坏时运,被堵家里没粮怎么办?他怔怔然问:“军师,丫头说的对,我们得种田!”
“嗯。”面具里一哼哼。
二丫嘴角的邪笑突然隐去,身形爆起!
虾皮和远子吓了一跳!
瞠目看着这丫头跳起来要去扒军师的面具!
军师一袖挥起!
“砰!”二丫被一股力道给倏忽逼退,后身撞到车壁上,车身都晃了几晃。疼的她龇牙咧嘴,指着面具喊道,“大家既是一条船上的人,为何你却带着面具不肯示人?你,不讲礼貌!”
礼貌?她说的啥?虾皮和远子不明白了,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就去招惹军师?丫头啊,你可长点心吧,书生看起来不会功夫,这要是像我们哥俩功夫这么好,你那小骨头都得断了呢。
“没事吧,丫头?”虾皮关心地问。
二丫揉揉后腰,“事倒是没有,就是,就是想看看他的脸……”
“哎哟喂,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么?我们俩的脸你不都见过了么?要是怕我们去告发你,你就告发我们,反正大家一条船!”虾皮宽她的心。
这个人的脸,既是军师,必分量也是不同的,不是你们两个人的脸能比的啦。
二丫一边呼痛揉腰一边看着安坐不动的男人,牙关恨道:“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既挨了打,总得讨回点什么,二丫扬眉,“二位表舅,你们军师打了我,怎么个赔礼?”
“啊?要赔礼?”
“是啊!”
“要什么?”
“本姑娘是公道人,不图其他,只是最近缺粮种,不得已抛头露面出来卖彩雀,你们就给我送粮种吧。”
虾皮和远子互瞅瞅,一齐望向书生。买粮种花银子的事,咱就不做主了,回头跟大当家回禀就说是军师准了的。
面具之下的男人,默然一瞬,点点头。
“好了,我们会给你送粮种的。”虾皮笑了,“不过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二丫,兰二丫。”
马车轱辘辘往前转,到镇子上,二丫跳下车,买了一斤肉,一斤盐,一袋粗粮面。
马车载着二丫放到黄泥村,又轱辘辘往前行。
“二位表舅,改天请你们喝酒啊。”二丫在村头,朝着车厢喊。
书生缓缓抬手,摘下面具,掀开车帘,闪目看去,山岗上,田间地头,泥土与棕色的草木,带着秋的凋零和肃杀,而那抹羊角辫,瘦麻杆的纤细身影,却在这片山土间蹦蹦跳跳,像极了点破沉寂的音符。
他的脑里浮现出她盯着他扫量的亮晶晶的眼,放在这片山野中,堪比那夜明珠了。
真是个大胆的丫头!书生倏忽放下车帘,隐入车中。
二丫欢喜地提着口粮回了家。
大丫在柴扉处伸着脖儿望啊望,圆圆眼睛,俏脸膛,拖沓着的草鞋终于回来了!
“妹!”
“哎!”
二丫提着口粮跑过去,与姐姐肩并肩走回柴扉。
晚霞似千条金练织就,洋洋洒洒落到茅屋上,落到挨着脑袋欢喜地扒开面袋查看粮食的姐妹俩身上。
“妹,还有肉呐!”
“妹,这么多粮还有盐啊!”
二丫笑眯眯晃着脑袋,一脸得意。
家里有存银啦!便就这四两银,若无重大事项,够平民们用个半载啦!
茅屋燃起炊烟,炊烟袅袅升腾。“滋滋滋”,锅里炒着肉,二丫挽着袖子,执着锅铲,肉片与菌子裹着油亮,翻翻转转。
香气自锅铲间飘出来,大丫吸吸鼻子,妹妹以前只会站在锅台旁等啊,现在竟然会舞弄这片香气了。
热腾腾的饭菜盛出来,嫩嫩的蘑菇片含着薄薄金黄的肉片,一口咬下去,鲜与香,绽放在舌尖上!
天边的彩霞弯起彩练,于苍穹间扬起大大的笑脸。
夜幕降临,茅屋带着过年期间也不曾有过的满足,带着吃饱肚子的安然,静卧于夜中,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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