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手里拿着一副字画,一封信来了。
夜天眉眼抬起,她已换回素色麻衣,嫩白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手里展开字画,摊在他面前,啧啧有声:“瞧瞧,这功力,快赶上你了。”
字画上是一个女子临崖而望,配诗:窈窕淑女,待君以逑......
大胆的邀爱诗......
夜天挑起一道眉,看着她,目色里带着纵容:“是你的意思?”
二丫微讶:“你怎么知道?”
夜天想说,这样的字画,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比较疯的,可他只是淡淡的笑,微摇头。
二丫又弹弹信封,笑道:“这里面的,更辣了,满满的相思,还有啊,楚府灭门之时,楚玉如正好出来走亲戚,是不知道那事的,这么多天过去,亲戚也看完了,要回鹿州了,想那张公子快想疯啦。”
夜天笑道:“什么时候送给他?”
“这便派人快马送去吧。快过年了,咱们还得回来过年。”
“好。”
地毯上的花影淡去,夜色拢上来,磁性的音温柔低语:“我送你回家。”
二丫点头,“去食铺里买点现成的带回去。”
夜天安排了辆小型马车。
二丫攀上车辕,钻进去,主动坐在侧座,让夜天坐中间主座,基本上空间就满了。
衣襟挨着衣襟,膝盖无处安放。
“呃,那个,这种小车还是不错的,太大的车,在乡野间太扎眼。”二丫发现这样的空间里,全是他身上皂角的味道,没话找话地说。
夜天两肘支于膝上,微前倾着身,含着淡笑,看着她。
二丫圆圆的眼睛,在薄薄的夜色里,闪耀着琥珀的光芒,间或转动一瞬,狡黠,活泼,俏丽。
夜天的身再前倾,目光淡淡看着前方的车帘。
他的暗影移过来,二丫眼角溜到他,心里想,他要是扭过脸来,就能碰到我鼻子了,她不着痕迹的往后躲。
这个想法刚刚闪现,夜天便扭过脸来。
英挺的鼻子近在眼前。
二丫大怂,急速地后退,贴到车壁上。
夜天喉间一笑:“这种小车,确实很好。”
二丫缩缩脖子,眼神逃开,干笑道:“一会我们买了东西,都没地方放.....”
夜天回过头来,虚虚看着随风舞动的车帘,“去鹿州,在路上,要两天两夜,天气寒冷,带够衣物。银两有我,你不用担心。”
二丫脱口问道:“你的冬衣呢?”
夜天转目看着她:“我不需要,身上这件足矣。”
二丫赧然了,她默默抠抠自己的手指,心道,一般女子是不是要为男子做衣服?他这么可怜,无亲无故的,身上的衣就那两件......可我不会做衣裳啊。可,我若为他做衣裳,到底以什么名义?我是他的谁?
她期期艾艾想了很多。奇怪,以前为他做墨袍时,怎么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做,就去做了,现在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为什么。
二丫甩甩脑袋,暗骂自己一声,兄弟有难,就做件衣裳又咋的。
夜天看看她,忽而说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二丫轰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
夜天身再前倾,目光看进她的眼睛,说道:“一般的农家女子决没有你这样的心性,莫非黄泥村的土,格外不同别处?”
二丫本能地摇摇头,依旧瞪大眼不说话。
夜天悠然道:“一旦我们入了鹿州,交起手来,朝廷方面就会知晓,桐川的兰二丫或许再不能做个普通的农家女子了,你将面对重重暗斗与危险,这些,你想过了么?”
“那你呢。”二丫看着他。
夜天忽而一笑:“没人知道我是谁。即便有人怀疑,他也不敢相信。”
“那为何你要遮掩自己?”
“我讨厌诸多猜疑,猜疑会让我们的生活不平静,对谁都不好。”夜天说着,脸上的线条更明显地冷硬了几分。
二丫看着他的脸,他的唇线淡淡的收在下颌上方,淡然,从容。他的侧面,自眉间完美的勾画,顺势往下,到耳垂下,是干净利落的转折。
初见他时,还未见如此棱角。
桐川这些日子的更迭变化,是他在控制,他在统筹,他也随之日盛其势。
二丫不怂了,她渐渐前倾,看着他,“我们不要他们的猜疑,我们要他们害怕!”
夜天倏忽转头,二人鼻尖碰着鼻尖。
二丫一寸寸缓缓后撤,直到能让他看清自己的脸,接着说道:“你明明有能力毁灭这一切,却选择藏起自己,任猜疑欺上门来,二丫不懂,若你的以前抛弃了你,为什么不重塑一个将来呢?”
夜天眉头紧紧皱着,眸光深不见底,牢牢看着二丫,说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十几岁的丫头?”
二丫一瞬绽放笑颜:“你也看出来了?没办法,有些聪明人就是少年老成的。”
夜天一秒破冰,笑起来。
二丫仰面哈哈大笑。
一片笑声里,夜天的目渐渐凝起,内心的势,丈起如龙入九天!
这丫头说的对,为什么不重塑一个未来呢?重塑一个有德,有仁,有律,再无诸多桂大户的未来,不是很好么?
行驶在桐川青石板路上这辆单人棚的马车里,一个伟大的信念被燃起,被一个农家丫头燃起了,或可改写整个朝廷的命运呢。
马车停在大食肆门前,大浪跳下车,按照车里的吩咐,买了罐粉条炖鸡,一罐烩里脊,一包白面馒头。
带着美食的馨香,马车缓缓驶进黄泥村。
夜天提着吃的,同二丫进了篱笆墙。
老篾匠刚同二丫爹理完大棚里的菜,还没来得及走。其实,他是惦记她家的菜,好吃到不想走,磨磨蹭蹭。
二丫洗了手,入灶房,又炒了四个小菜,先前,大丫已做好一锅米粥。
可以开始吃饭了,叫上大浪一起,桌子却待不下了。
“我回小屋里吃。”夜天说着同大浪一起出了篱笆墙。
二丫将菜肴盛出来些,一道道搬过去。
看着女儿蚂蚁搬家式的样子,二丫爹悄悄问兰李氏:“女儿身边有不少年轻人,也该顾及下名声,日后出嫁……”
不待兰李氏说,老篾匠笑嘻嘻:“老哥不用担心这个,你家这个闺女鬼着呢,不能叫人欺负了,再说,我看那年轻人,挺好的。”
二丫爹瞅着兰李氏道:“哪个年轻人?”
兰李氏笑道:“前面小屋的大表哥,穿黑袍子那个。”
二丫爹朝小屋翘首望了望,小屋已点起晕黄灯火,“面相虽说丑了点,身量倒是不错……”
老篾匠神神秘秘:“看人不能看面相,这年轻人有出息着哩,在衙门里有头有脸滴。”
“哦?篾匠叔打听好了?”二丫爹问。
“是哩,我们在街面上收了一老一少两个可怜人,那老的让我多去衙门口晃晃,相看相看,倒让我看到过好几次,这年轻人和董大老爷同进同出哩。”
“就是奇怪,今天一天没看到那俩老少……”
老篾匠絮絮说着。
兰李氏招呼大家吃饭,老篾匠眼睛都绿了,筷子卷个不停。
二丫爹吃到一半,方醒过来,“二丫呢?怎么不过来吃饭?”
大丫低着头,略带羞涩的笑着,“爹,快吃吧。”
小茅屋里,大浪脑门上的筋一跳一跳的,感觉坐在两人身旁用饭,实在如热炕上的蚂蚁,煎熬。
军师的眼睛虽说小,这看起人来,连他这大男人都麻了!
人家二丫将饭菜各个盛了,端上军师的方桌,要回自己院里吃饭。
谁知军师竟假装手被针刺扎了一下,硬留下这女子给他挑灯看刺。
这油灯吧,也不知怎地就是点不亮,人家二丫只好将个脑袋凑近了又近,去看他手指上的刺。
军师呢,在人家脑袋上面,小眼睛温温柔柔地放光,还带着一抹邪笑。
大浪心里暗暗佩服,军师就是军师,攻城略地,很有一套。
二丫呢,抓着夜天的手,凑近昏黄的灯看啊看,间或用手摩挲下被“扎”的地方,抬起头来,问一句“这里疼么?”的话。
夜天只是摇头,或点头。
“可能刺扎到肉里了,一会就好,先坐下吃饭吧,吃完再帮我看看。”夜天怕饭菜凉了。
大浪忙把凳子摆好,作手势邀二丫入席。
夜天伸臂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坐下吧,陪我一起吃。”
灯芯左左右右轻摇,二丫看见夜天的影子印在墙上,同她的影织在一起。
变成更宽阔,更广的影。
双剑合璧!
二丫微笑着接过筷子,坐下来,眉目柔和,“快吃。”
“好……”,夜天坐下来,眼里,全是她。
吃过饭,二丫回到篱笆墙内,洗洗脸,到和姐姐的隔间里,大丫坐在床沿,正缝补着衣物。
榻已经铺好,二丫扑身倒在榻上,舒服地叹口气。
大丫回过头看着她,“起来试试这件冬衣。”
二丫支着手臂爬起来,姐姐手里拿着件月白裙,粉色襦衣,全夹棉,颜色好看,款式合宜。
欣喜地拿过来,往身上套。
“姐姐,你的手真巧。”
大丫含笑看着她,帮她往身上穿,“姐姐不知你在外面做的什么事,只知道妹妹是为了这个家,自打你醒过来,家里就再没饿过肚子,还有多余的银两可以存,爹爹回来了,娘的身体也好了,我们一家人......”
突然的哽咽,让二丫愣住了。
大丫使劲抿抿唇,将眼眶里的红逼回去,“......姐姐知道,二丫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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