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黑云又出来了,遮住了血月。
大地上,断壁残垣等等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了一片焦土,茫茫看不到边。
阴阳二气尽消,形神诸魄皆灭。
废墟之间,凌若睁开了眼。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让那张绝美的脸看起来,好像刚从冰山里走出来似的。
她缓缓站起,身上的清光渐渐褪去。
眼前,古木匣子躺在地上,四周的焦土都退了开去,好像很害怕那匣子似的。
前方远处,那片黑色怒海不见了,地上陷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坑里是层层的焦土。
凌若把匣子拾了起来。
匣身上,无名灵禽的左翅上,现出了一条裂痕。裂痕处,隐隐有些光芒想要跳脱而出。
凌若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里,光芒隐去。
她正想把匣子挂回腰间。
噗。
一声异响。
前方,巨坑的底部,焦土动了一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凌若手里匣子一举,浑身清光再度流动而出。
又是一声异响,许多焦土喷出。
一个人的身躯,从坑底的中央冒了出来。
那脸上和身上都是焦土,隐隐有些血迹和伤痕。
披落的长发间,依稀可见一张尘土满面的、少女的脸,那双晶莹的大眼睛,有些疲惫和漠然。
是洛羽儿。
她拖着把断刀,一步步艰难地,从坑底往上走着。
是她?
凌若目光一凝,看向了洛羽儿的背后。
洛羽儿的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裳都没了,只裹了一块烂布似的东西。
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的头搭着少女的肩膀,随着步履,一点一点的。
他的脸上身上,所有看得见的皮肤都是鲜嫩嫩的,好像婴儿的一样。
是赵寒。
是他?
凌若有些愣住,身上的清光又退去了。
远处,盘膝而坐的袁沐风,也睁开了眼。
他身上的银甲全碎裂了,地上插着的那把霜花斧,也缺了一个角。
巨坑里,洛羽儿背着熟睡的赵寒,终于爬了上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的白衣少女凌若。
凌若也望着她。
清风拂面而来,吹起了两个少女的长发,随风轻扬。
洛羽儿好像突然感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来。
凌若似乎也感到了,也抬起了头。
后方,袁沐风也望了上去。
天际、黑云的中央,一道光芒隐隐透了出来,照向了大地。
那不是血月的光。
是晨曦。
黑夜终于去尽,黎明,终于来了。
沙……沙……
雨。
漫天的雨点,带着曦光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了城池里,落在人间。
干涸的土地、肆虐的热浪,一遇到了那些雨水,瞬间互相交融,化作了一片清爽。
阴阳交泰,万物平匀。
大地上,一片温润光明。
洛羽儿就这么抬头望着,任由那雨、那光,洒在她那张清澈的少女脸庞上。
她的背上,少年赵寒还是那么睡着,就像这纷乱尘世上,一个熟睡的婴儿。
洛羽儿笑了。
笑得那么的清澈、纯真,宛如这个黑暗世间里的,一道微光。
……
……
天大明。
大雨过后,天空像海一样的蓝,晨光普照大地,一片温暖。
城池里,大火都被雨水浇灭了,一片清凉。
街巷间,到处是唐军的旌旗,一队队大唐兵马,来回巡逻驻守着。
粮仓前,唐军将士们纷纷下马,把粮食装进百姓们的布袋里。
受伤的百姓也得到了医治,无家可归的人们,也被安置到了临时的营寨中。
还有许多战败被擒的胡兵,双手被绑、耷拉着脑袋,被唐军驱赶着,往城外走去。
百姓们看着这一切,看着这座终于有了雨水甘露的古城,都不禁抱头拥肩,流下了热泪。
上县衙,正堂上,两排甲兵矗立如山。
高石远浑身戎甲,深深一躬道:
“曾大人,请受我一拜!”
对面,曾谦已换了身干净的官服,连忙扶住高石远道:
“高将军,你这……是何故啊?
此等大礼,曾某万万当不起。”
“当得起。”
高石远道:
“曾大人,从前我眼瞎,以为大人您是个没胆、没担当的人。
我错了。
这些年来,我见了无数的地方官员,他们要么贪腐无度,要么就碌碌无为。
像曾大人您这样,能文能武、又为百姓百般着想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我高石远,佩服之极!”
他又是一个大礼。
曾谦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了战场,他似乎又是从前那个他了。
身旁,贾振连忙道:
“高将军,您快起来。
您说得对,曾大人他确是个好官,属下能跟着他,也是万幸。”
高石远直起了身来:
“贾捕头,您也是一样,一顶一的干才。要没有你,那城门就开不了,乡亲们就都要遭殃了。
曾大人、贾捕头,你们在这上多年,兢兢业业、辛苦为民。
这次破鬼案、赈旱灾、平兵乱,大破吐谷浑和西突厥军,拯救了城里的万千百姓。
这一切,你俩都是居功至伟。
我高石远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只懂溜须拍马、光说不练的货色。
我最敬重的,就是像您二位这样,认真做事的人。
你们放心。
等待会李大都督来了,我拜见了他、禀明一切之后,就会立即将你们的功绩,飞马往长安奏报。
我会奏请吏部,让曾大人您右迁长安朝廷为官,任吏部考功司郎中。
贾捕头升任上县尉,总领全城治安。”
大唐官制,分为三省六部。
三省者,中书、门下、尚书,六部者,吏户礼、兵刑工。
吏部,乃六部之首,下辖四司。
考功司是其中之一,掌文武百官的功过、善恶之考法及行状。
考功司郎中,官居当朝五品,乃一司之长官,手掌天下百官、考核赏罚升迁之大权,乃吏部四司郎中之首。
曾谦从一个九品都不到的流外小吏,到这“考功司郎中”、当朝五品实权大员,连升了五六级都不止。
这等升迁,整个大唐十余年来,都难得一见。
而贾振眼下只是个捕头,是个连流外官都算不上的,“贱业”。
却一下升任八品县尉,掌一县之治安,那也是大大的升迁。
“高统军,这……如何使得?”曾、贾两人道。
“有什么使不得?
这是您二位应得的,我只是按照朝廷律例,往上奏报而已。
要我说,以二位的功劳,就算再大的官也使得。
你们放心。
我高石远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朝廷看到你们做的事,让你们去到应得的位置,一展平生抱负!“
曾谦似乎有些愣住了。
半晌,他忽然双手一拱,正色道:
“曾某在此,多谢高统军的一番美意了。
此次上连逢大难,虽然已渡过了一劫,可这城里城外,还是民生凋敝、满目苍夷。
曾某不才,若真能以功获赏,我愿留守上,担任县令一职。
为上的父老们,再尽一番力!”
经过了城门那一战,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有种无比的坚毅。
贾振也是一拱:
“属下愿追随曾大人,留在上!”
高石远看着两人的坚毅神色,真是感慨万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县令,那就算了。
曾大人你可知道,对高统军来说,至少也得弄个秦州刺史给你做做,那才算配得上他的身份呢。”
那位长须将军李孝阳笑着,从门口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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