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中,老道士走到了赵寒和洛羽儿的眼前。
“二位这段姻缘啊,算起来很大,说起来却也简单,就两个字……”
他嘿嘿一笑:
“苦劫。”
洛羽儿一愣。
她好像有点没听太清楚。
赵寒却好像认真了起来:
“道长,这‘苦劫’二字,怎么说?”
老道士看看赵寒两人,有些神秘地笑道:
“‘苦劫’还不明白?
苦,苦命的苦,劫,劫难的劫。
懂了?”
洛羽儿彻底愕住了。
赵寒看着老道士,没有说话。
“晦气!”
围观的百姓们可都听明白了,纷纷指着老道士,骂了起来:
“这老牛鼻子,果然是骗人的家伙!”
“收了人钱,还说这么不吉利的坏话,呸呸呸!”
众人都这么骂着,好像丝毫不记得了,之前他们很多人刚刚说过,这老道士总说人好话,就是骗人。
面对这些骂声,老道士却毫不在意。
他哈哈一笑、拂尘一挥,收起法铃和整个小摊,把那写着“卜”的小旗搭在肩上,往远处就走了。
边走,他还边唱起了曲儿,就像一串绕口令似的:
“苦劫苦劫,不苦不劫,不劫何以解,不苦何以甜。
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士的笑声飘然洒脱,身形晃荡着,消失在了杨柳大道上,那芸芸众生之间。
围观的百姓们骂骂咧咧着,也散去了。
苦劫……
不苦不劫,不劫何以解,不苦何以甜……
洛羽儿喃喃着,老道士说的那两个字,那段小曲的唱词。
“赵寒,”她抬头看着赵寒,”那位道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羽儿,”他忽然一笑,“你是怎么了?
这一文钱算的命,你也信啊?”
洛羽儿一愣。
赵寒转头,望向了那老道士远去的身影,喃喃道:
“只是,这个闹哄哄的老家伙,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某人的那位酒肉朋友?
不对,那家伙他可富得流油了,哪有这么寒碜。
难不成是,他又喝酒喝破产了?
算了。
反正就一文钱,就当是买个乐子了,走羽儿,办案去咯。”
赵寒笑说着,往大道的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洛羽儿看着少年的背影,还有些呆呆的。
赵寒的话没错,这老道士那一通乱说的,肯定也没个准。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道士说的那两个字——“苦劫”,洛羽儿的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就好像这天地乾坤、三界五行之间,突然有个命运之石落了下来,砸在了她的心上,一阵冰凉,却又好像有些暖意。
噢对了。
洛羽儿想起来了。
这次出来,他们可是要去找那个延永寿,去办案的。
这刚一出门,无惧就拉着萧寻,说寒老弟香儿妹你们先走一步,我俩研究下那葵花肉丸,马上就来。
然后两人就不见了。
也是奇怪了,这小寻他平日都是冷冷的,谁都不说一句话。
可一说到吃,他却总能和无惧凑到一块去,而且每顿都比无惧吃的还多。
可他还是那么瘦,也真是让人大开了眼界了。
而这次出来,鱼青花也没跟着来。
本来,赵寒是邀请了她,入了查案小队、一同办案的。
可因为有了李府被烧的事,还有那身带邪气的神秘黑衣女子的出现,李府这种重要的地方,还需要有化外高人守护。
鱼青花就毛遂自荐,留在府里守着,说是可以不用出外日晒雨淋的,对保养好得多了。
不管了,我俩先去找那延永寿,查案要紧。
想到这里,洛羽儿几步往前,跟着赵寒去了。
身后路边,客栈二楼的窗前。
那个薄纱蒙面的人影,正是白衣少女李凌若。
她那淡然如仙的美目,一直跟随着并肩远去的赵寒两人,久久都没有离开。
诶……
二楼的大厅中,忽然有个喝了酒的客人,唱起了曲来。
所唱的,正是之前在明月楼里,赵寒唱出来的那首无名自创曲:
“阿爹养我大
阿娘喂我粮
阿姐送我去学堂
道上杨柳青
秋色满衣装
桥边见位好姑娘
姑娘对我笑
宛若上新妆
一颦一笑如夏日
两小无猜沐春光……”
那客人的声音一听就不是什么专职歌者,又喝了些酒,声音有些粗粗的。可就是这样,这曲子唱出来,还是颇有一番意兴。
旁边的其他客人听了,也都打着拍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了起来:
“哎这曲子是真好啊,随便来个人唱,都是如此的好听。”
“这什么曲子啊?怎么我从前都没听过?”
“不会吧?你没听说吗?
这是前些日、明月楼的节庆大会上,一位贵客唱出来的,即席自创曲。
当时那一唱,就是轰动全场,所有人都为之倾倒。
那晚出来之后,大家都记住了,这四处一唱,如今在这整座扬州城里都唱开了,成了时下的名曲啦。”
“即席自创曲?
如此好听的曲子,居然是即席自创的?
这贵客谁啊?是某位教坊里的大歌者么?”
“听说,好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没什么大来历的。”
“不会吧?一个青头小子,就能即席写出这么好的词曲,这骗人的吧?”
“哎这世间之大,什么奇人奇事没有?咱们啊,还是好好听曲吧。”
“对对,你听。
‘我往桥边走,姑娘偶擦肩,依然昔日旧容颜’,这写的,不就是咱自己的故事么?
真是写得太好了啊……”
客人们纷纷议论着,在曲声中,满脸的陶醉。
李凌若听着曲,红唇微张,也轻声地跟唱了起来。
她的手里,还在虚空中划拨着,仿佛在弹奏一把古朴的瑶琴。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听着此曲此词。
从前过往的一点一滴,仿佛那片片的云烟,在白衣少女的眼前,一一浮现而过。
从小自出生以来,她是整个家族的希望,被众人捧在云端。
她所遇到的,都是那些睥睨世间的顶尖人物,所学所见,都是这世上最渊深、最广博的学识。
她从小到大,就被耳濡目染。
那些声音都对她说,她所要追求的,就应该是超凡入仙、千年不朽之事。
而世俗的种种喜怒哀乐,那些人都说,这乃凡尘琐事,根本不值一提。
她也从来未曾直视之,就算遇见了,也是远远避开而去。
可自从在上邽,认识了这个青衫少年以来,她却不知为何,一步步地步入了这个俗世之间。
青玉院、明月楼,这种从前她想都不会想的烟花之地,她去了。
女扮男装、当众弹琴,这等她绝对不会做的凡俗之事,她做了。
甚至,从陇右到扬州,这千里之遥的路,她也跟着走了下来。
而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甚至未曾细想,只是心念一至,就这么做了。
这和以往的她,那位聪慧灵识、妙手神通的出尘仙子,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她这次出来,一直在追寻的那个最终目的。
还是为了,那个她在半路上偶遇的,那个整日笑嘻嘻的少年?
李凌若不知道。
此时的她,只是这么哼唱着,无名曲里的那两句——‘一朝既相见,永世莫相忘’。
远方的大道上,那个青衫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柳岸的巷陌之间。
客栈的对面,一个酒楼二楼的某个厢房,那窗半开着。
李玄苍一身玄色长袍,遥望着,对面楼上的李凌若。
“阿霜,”他淡淡道,“我听说,这些天你都在找城里的那些人,查着什么消息。
这是凌丫头让你查的?
都查的什么?”
身后,霜姨低头道:
“回家主,确是十姑娘吩咐老奴去查的。
所查的,就是那沉船案的相关事宜,还有……就是那赵寒的消息。
十姑娘说,一切和那小子相关、对他有用的消息,都让老奴查了报给她。”
李玄苍目光微微一凝。
他又望了眼远处窗边,自己的女儿,那个有些出神的绝美模样。
那唱曲的声音,他当然也听见了。
那晚在明月楼里,那个叫赵寒的少年的种种表现,又在李玄苍的心头掠过。
莫非,这凌丫头她,真的对那姓赵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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