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暑假。
北方的夏天总是笼罩在一片干裂的燥热之中,白花花的日光打在地面上,升腾起一阵令人晕眩的不真实感。
除了窗外有气无力的蝉鸣依然聒噪,万事万物仿佛都在安静地垂首。
等待五点半之后的傍晚。
那是北方的夏天中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习习的晚风吹散一天的暑气,老人们左手摇着蒲扇,右手推着婴儿车鱼贯而出。
挺着将军肚的大爷大叔纷纷把洗得松垮的白背心撩到胸前,在小卖部门口支起的象棋盘上大杀四方,小区里的气氛随着夕阳西下忽然就变得欢乐沸腾起来。
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城市里,大多数上班族都遵循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节奏,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对于外面灯红酒绿的大城市的缘分,只停留在旅行社组织的999元上海三日游最后那一张和东方明珠的合影上。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甘心一直留守在这个夜生活只有烧烤摊儿的小地方。
比如洪夏,她的当下人生信条是知识改变命运,高考成就人生,而邻里街坊也都认定洪夏将是这栋单元楼里上下五年最有出息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这话说得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毕竟这栋楼里一共住了12户,往上数两家的娃正在吃奶,两家的娃刚会走路,往下数三家还在备孕,一家已经超龄,往中间看对门正在丁零当啷地装修。
洪夏成为这栋楼的希望之星,当之无愧。而且她自己也非常争气,在今年的中考中发挥稳定,一举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里最好的实验班。
尽管在这个小城市里一共只有五所高中,而数的上数的也只有这一所,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个暑假她过得异常逍遥自在。
每天的主要活动场所是沙发,主要活动内容是看《美人心计》,还有使唤洪湛。
“洪湛?”她窝在沙发里拉长了声调朝着卧室里喊道。
“别想着让我给你拿冰棍儿,不去!”里屋传来一声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的好弟弟,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走两步吧……”随即双手合十做出一副虔诚的央求模样。
洪湛回敬道:“看在你的面子?是看在你偷吃我的火腿肠,然后被小区里的狗盯上了追着你一路狂跑,结果你吓得居然把咬了半截的火腿肠又扔给了我,最后害得我被狗咬了一口,打了五针狂犬疫苗的面子上吗?”
“小小年纪,不要这么记仇。不然你以后有更多的仇要记,脑子是会不够用的!”洪夏一本正经道。
洪湛无奈,讪讪走向了三米外的冰箱,要不是这个比他大了四岁的姐姐,偶尔能拿来代替家长给他没考好的卷子签连笔字,他才懒得承认自己和这么好吃懒做的人居然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绿色心情没了。”洪湛打开冰箱喊道。
“那冰工厂也行。”洪夏隔空使唤道。
“冰工厂也没有”
“那就有什么拿什么吧……”
“什么都没有,冰箱比你脸还干净。”
事已至此,洪夏这才不得已换上了衣服,准备亲自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走上一遭,毕竟使唤一个正困于暑假作业的小学生出门采购,的确是有违人道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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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在窦漪房从美人升到皇后然后升到太后,然后升到太皇太后里,一路晃荡到了开学。
洪夏内心忐忑地迈进学校大门,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天开始,她将把未来三年的美好青春埋葬,啊不,是奉献给这片成功的摇篮,梦想的热土。
当然,这种豪言壮志没有活过一分钟,就在邻座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败下阵来。
“你听说了吗?我们这次军训要去军训基地待五天呢!我妈说那个军训基地特别破,到处都是蚊子,就是一个废弃的老军营改造的上个世纪的革命产物。”
“啊!真的假的啊!往届不就是在学校操场走走正步嘛,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反正只要不用上课去哪儿都行!”
几个女生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一时间吸引了班里半数的人围了上去,很快所谓的实验班,就在你一眼我一语中乱成了一锅粥,以至于没人注意到班主任早已悄然站在了讲台上。
直到班上最高个子的男生跃过众人的头顶看到了老班,故意干咳了两声,众人才纷纷回过头去。
本来以为这个老班,会和初中时候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古板一般,站在讲台上猛地一摔板擦,大声咆哮一句:
“我从楼道里一路走过来,就你们班嗓门最大!”
然后便铁青着脸开始大发雷霆,从无组织无纪律骂到没心没肺不求上进。
结果预想中的这套听了无数遍的说辞并没有发生,讲台上的这个老男人在开学第一天就给在座的所有学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在黑板上用极尽潇洒的粉笔字行云流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高,志,远。
写完以后用指节扣了扣黑板,抬高嗓门道:“大家好,我是高志远,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刚刚发现大家怕我耳背,都铆足了劲儿说话。很好,少年们,你们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接下来三年,就看你们的了!”
底下一片掌声涌起,高老师又用指节扣了扣黑板提醒大家点到为止。
不得不说这番故作中二的言论和招牌式的潇洒小动作,一瞬间虏获了一众高中小屁孩的芳心,而且以少不更事的小男生居多。
但是洪夏依然非常清醒,不为所动,她打量着这个教英语的班主任,头上一丝不乱的发型定然是抹了发胶,身上穿着淡蓝色浅条纹衬衫,甚至还搭了同色系的领带,脚下的皮鞋擦得油光锃亮。
能做到这种程度,至少出门前得在镜子那儿墨迹十五分钟。
在那个年代,“油腻的老男人”这一群体标签还没有兴起,大屏智能手机也没有普及,但是洪夏凭借多年言情偶像剧的鉴赏经验,隐隐约约觉着高志远像极了剧里花里胡哨吸引纯情少女的中老年渣男。
很多年以后,同事们在办公室给洪夏颁发了“行走的爱奇艺”荣誉称号,因为没有一部热播剧不在她的追剧列表里,并且她可以凭借一目十行的本事,精准地在弹幕中挖掘出最有梗的几条,在午饭时间进行分享。
那些同事们不会知道,洪夏之所以能获此殊荣,那是她在青春期就打下的良好基础。
2010年,少男少女们追剧的主要途径还是抱着电视遥控器绝不撒手,洪夏最喜欢的是湖南卫视,其次浙江卫视,最后江苏卫视,因为这三家总是能在暑期档别家卫视还在裤裆藏手雷的时候,播放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言情偶像。
所以长在北方小城市的她,从小便对温暖的南方有着巨大的好感和向往,在北方大地还在家长里短地共赏乡村爱情的时候,南方群众已经为俊男靓女甜甜的恋爱干杯了。
不过后来她在地理课上想明白了这个事情,或许这一切差异的根源不仅仅来自于GDP的发展不均,还和当地的水土风温有着很大的关系。
试想两个人穿成狗熊一样谈恋爱去看冰雕展,牵个手都得从厚厚的袖管里伸个半天才掏的出来,更别说开口表白,刚一张嘴先哈对方眼镜上一口白气。
所以天寒地冻不适合爱情的生根发芽,是由气象学家敲章认定的。
因此在开学的第一天,高老师让大家写下自己三年后的高考目标贴到教室后面的时候,洪夏不假思索地写下了F大,那个秦岭淮河以南的最高学府,虽然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偏差,但谁都不能把年少爱追梦的大言不惭毁尸灭迹。
鉴于大家彼此都还不熟,高老师主动把刚刚那个在众人喧闹里勇于干咳的最高个男生指定为临时班长,负责军训期间的班级管理。
这个耐人寻味的荣誉称号一时间遭到了下面几个女生的讪笑,毕竟在那个时候,坐在这个班里的都是各个初中的佼佼者,学习好的人总是带着几分自诩读书人的清高,瞧不上那些虚头巴脑的官僚体制里什么班长,什么委员的名头,所以班委竞选的时候总是反响平平。
班长发完了军训服和新教材,让大家回家休整,明早集合乘车前往军训基地,走的时候老班再一次强调了军训纪律:
不许带手机!不许带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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