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轻轻拧开紧锁的舱门,握着把手的安森正准备推门而入,就被一只洁白的小手按住了肩膀。
“亲爱的安森,先等等。”
微微蹙眉的塔莉娅轻声道,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安森身前:“不太对劲,这里应该有人来过。”
有人来过?
安森愣了下,他的第一反应是王冠号上的水手,但很快就意识到塔莉娅所说的“人”可能只是个代称——真正想说的应该是施法者。
而且还是个很强的施法者,否则绝不会让堂堂卢恩的家主如临大敌!
“能确认吗?”
安森的表情逐渐凝重,背在身后的右手悄悄掰了下指关节开启“异能”,同时准备好了【亡灵迷雾】和【烟娱家】两个魔法,以防不测。
虽然【烟形人】可以每天为自己挡下一次致命伤害,还有“血脉之力”这个最终底牌,但高阶施法者的手段是相当神秘莫测的,就连劳伦斯队长那种级别的天赋者都会被瞬间碾成肉酱——对手还是不怎么擅长战斗的黑法师。
少女微微摇头,清澈的眸子瞬间化作猩红,在一片漆黑的舱室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对方的行踪十分谨慎,塔莉娅也只能隐约觉察到一点点残留的气息…它离开的时间还不长,也许仍在附近。”
……它?
安森的心底“咯噔”一声,脸颊随着脑海中映入的画面抽搐了下。
下一秒,舱门缓缓打开。
望向舱室内的二人,视野瞬间被一片血红色浸满。
被王冠号船员俘虏的艾德·勒文特,正以一个常人无法完成的姿势躺在房间尽头,瞪大双眼看着他们。
他的脖颈被木梢钉在舱壁上,两只扭曲成螺丝的形状,被牢牢“拧”进两侧的木板;肋骨破开皮肉向外翻出,翅膀似的左右张开…像被装成标本的雄鹰。
心、肝、肺叶、肾、胃、肠……被强行扩开的躯干中干干净净,所有的内脏器官都被整整齐齐的挂在了天花板的吊灯上,过于整齐的样式宛如某种古老的艺术品。
两条腿被连同下体一并被拔断,双腿并拢,脚掌紧贴着臀部,胯部垂直向上,无比端正的“跪”在这件艺术品的正下方,周围是用血浆勾勒出的原初之环。
至于正瞪大眼睛的看着两人的,艾德·勒文特那僵硬的脸上保持着临死前最后一刻解脱的微笑,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但除了脸颊的部位,整个头颅的血肉都被剃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点的痕迹,就连大脑都和颅顶的空洞一起不翼而飞;像是给骷髅戴上了一张人皮脸面具,看上去很是滑稽。
漆黑的舱室内一片死寂,除了窗外的海风没有任何声音,除了潮湿之外没有任何气味,连一丁点儿的血腥味也闻不到。
“因为他的血已经被抽干了,我们看到的只是对方想要让我们看到的…警告。”塔莉娅缓缓道,语气无比的肯定:
“杀死他的人,一定是血法师。”
“亵渎法师级别的…血法师。”
………………
卢恩宅邸,吸烟室。
眼神呆滞的威廉·塞西尔坐在椅子上,出神的表情仍未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面色阴沉的安森坐在他对面,默默地抽着烟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本只是想用“小嗜好”为自己随身携带魔法道具打掩护的他,最近越来越习惯在紧张和需要思考的时候抽两口。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虽然不同魔法之间的道路千差万别,但有些地方还是存在相似之处的——无论是《大魔法书》中对黑法师的描述,还是塔莉娅的言传身教,都提到从五阶施法者到亵渎法师过程中,任何一点点细节都可能会对之后产生巨大的改变。
这种改变不仅仅是对魔法的理解,身体的构造,就连某些下意识的“习惯”也包含其中;毕竟魔法的本质是进化,任何一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影响进化的诱因。
再参考圣艾萨克的笔记中提到的,那种“可控”的,在三大魔法之间不断跳跃的进化方式;虽然最后他多半是失败了,但既然他的方式是可控的,岂不就证明原本三大魔法的道路是“不可控”的?
如果真的像圣艾萨克所说三大魔法的进化方式就像是放风筝,越到后面就越是倚靠“惯性”,只能在细微处做一点点调节,那么越靠前的进化就越显得重要——特别是从普通施法者到亵渎法师的阶段。
就在他纠结于是不是该戒烟时,沉默了许久的年轻舰长突然抬起头,带着极其自责的表情懊悔道:
“抱歉,都是因为我事情会变成这样——最开始我担心会在搬离时,让他有机可趁从白鲸港逃走才没有同意让你们将他从船舱内转移,没想到……”
“不用这样,事情已经结束了。”安森只得宽慰道:
“这也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有旧神派的人能混入到战列舰里面,而且……”
“不!,这就是我的错!”威廉·塞西尔抢断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
“艾德·勒文特?”安森挑了挑眉头,他对勒文特这个姓氏都没什么印象,更别说艾德了。
“艾德·勒文特,他是‘风骑士’勒文特家族这一代主家的继承人之一,在帝国南方声名赫赫,而且还是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的挚友!”
见到安森不理解,威廉只得解释道:“如果我们只是把他俘虏了当然无所谓,如果他死在暴风雨中,或者被勒索赎金的海盗一枪毙了也无所谓,但他万万不能在新世界被一个旧神派干掉啊!”
“为什么?”
“因为勒文特家族和秩序教会的关系,实在是太深厚了!”威廉焦急道:
“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勒文特和莫尔威斯两个家族就曾公开反对皇帝,站到了秩序教会一边对抗帝国支持的‘护国宗’…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勒文特家族又大力支持教会在帝国南方拓展势力,甚至主动输送家族内的人才,尤其是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加入裁决骑士团。”
“所以时至今日,裁决骑士团三分之一的成员都是‘风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据说勒文特家族历代的首领,都兼有‘荣誉大骑士长’的称号。”
原来是这样!安森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从无信骑士团手中能到的那柄风骑士专属的蒸汽步枪,居然是裁决骑士团的标配武器,看来不仅仅是因为风骑士数量的缘故。
“总而言之,如果让勒文特家族继承人不明不白的死在新世界,而且是旧神派手中的消息传到本土,勒文特家族不可能不起意报复,秩序教会也会接机大做文章,再次尝试着向新世界扩张势力。”
这才是威廉·塞西尔担心的——如果秩序教会的势力进入新世界,他们心心念念的“煤矿投资银行”可就没戏唱了。
作为全世界最强大的金融机构,秩序教会对旧世界经济体系的渗透可谓无孔不入,导致大多数银行要么等同于私人财务公司(比如克洛维的王室银行),要么就只能做些教会瞧不上的生意,性质类似地下钱庄。
说实话,安森最初的想法也是引入秩序教会的势力进入白鲸港,毕竟对方的财力摆在那;直至守信者同盟顺利建成他才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秩序教会在白鲸港扎根,很可能会和自己争夺对底层信众的话语权,同时对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统治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所以我们俘虏了艾德·勒文特爵士,并且他已经死在旧神派手中这件事,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威廉忧心忡忡道:
“我已经下令让王冠号和信徒号的船员封口,对外尽量避免提起绿龙号海战的事情,实在绕过不去也不能透露任何关于‘皇帝特使’的情报——统一口径是海战当天他失踪了,谁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但如果真有的人要察,特别绿龙号目前还停泊在白鲸港,恐怕是绕不过去的;所以旧神派的情况还是必须严查,哪怕真的要被秩序教会和勒文特家族追责,无论如何必须给他们一个交待!”
“那是当然。”
安森微微颔首,对于潜伏在白鲸港的土著民旧神派,他始终没有放松过警惕:“我已经委托专门的人负责,这件事您不用太过担心——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可能必须要麻烦您一下。”
“请讲。”威廉·塞西尔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既然叛乱殖民地的代表都已经签署了《反抗宣言》,宣布成立自由邦联和反抗军统一阵线,就意味着我们与帝国正式开战已经迫在眉睫——最迟五月中旬,风暴师必须开拔,向西进军。”
“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委托您去一趟北海三国。”
放下烟斗,安森沉声道:“更准确的说,我希望您去一趟北海三国的殖民地,劝说他们加入反抗军统一阵线,加入到我们这边来。”
“你要我去说服他们?!”
年轻舰长被吓了一跳,表情愕然:“这、这应该是本土的枢密院,和奥斯特利亚宫才能决定的事情吧!”
“是,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反复征求奥斯特利亚宫的意见了。”安森非常坦率的承认道:
“帝国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同样冒险,在没得到皇帝允许的情况下让一位特使出访北海三国,就是因为他们的地理位置,以及背后的食盐贸易对我们极其重要;不恰当的说,甚至是到了性命攸关的程度。”
“如果北海三国想要自保而置身事外,在帝国的威胁下终止和我们的食盐贸易,甚至出兵威胁白鲸港。”
“即便能够挫败他们的入侵,失去了重要的食盐来源,白鲸港的经济将大受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也将严重下滑——这样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可、可是要我说服他们,我……”威廉·塞西尔一脸的手足无措:
“我当然也不希望那样的情况发生,但我真的没有多少说服别人的经验啊!”
“这倒没什么关系。”
安森点了下头,露出了无比真挚的笑容:“您只需要作为‘克洛维秘密使者’的身份前往殖民地,引起对方的重视,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认真的就行。”
“至于专门的劝说工作,我们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
“阿嚏!”
并不宽敞的《白鲸港好人报》报社内,趴在桌上睡觉的总编辑——德拉科·维尔特斯,被自己的喷嚏惊醒了。
一同被惊醒的还有他身旁的大卫·雅克,这位画家最近除了威兹勒家的私人教师,还兼报社插画师,负责为即将召开的“第一届自由邦联至高会议”制作纪念油画,经常要在白鲸港议会和报社两边跑。
看着小说家猛地惊醒,不住打冷战的模样,大卫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道:“怎么了?”
“没什么!”德拉科又哆嗦了下,害怕的眼神四下扫视:
“就是某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熟悉的感觉?”
“差不多,就是每次麻烦找上门的时候。”德拉科神经兮兮的挑了挑眉毛:害怕的将自己蜷缩在椅子里。
“呃…这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啊。”大卫挠了挠头:
“我哥哥说,每次都是您主动招惹事情闹出卵子,最后让事情变得彻底不可收拾,给所有人添麻烦。”
“我亲爱的大卫,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德拉科摇摇头:
“不,每次我做的事情都很简单…只是找到正确的人,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的替他梳理一遍,然后告诉他解决事情最好的选择,仅此而已。”
“但每一次当我这么做之后,事情都会变得无法收拾,或者引发出某些奇妙的,包括我都没想到的连锁反应。”
“哦,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德拉科耸耸肩:
“就像蝴蝶扇动翅膀时,并不会知道它这么做能引起一场风暴…这可能就是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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