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儿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打扮,就连语气也是依旧的不温不火,但是他现在的这一身血污可实在是和他那淡漠的语气还有温文尔雅的风度所不匹配。
“张狗儿,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杨爷看到张狗儿出现,再看看那到了现在都毫无动静的后寨,不禁变得咬牙切齿了起来。
“某不叫张狗儿,某叫张....”张狗儿脚步已经游戏虚浮了,或许是受的伤太多了些。
“小心!”刘复大吼的打断了张狗儿的自述,但是哪怕有了这声大吼,张狗儿依旧是没有来得及做其他的动作,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读书人,哪怕也算的上是有君子六艺,也还是一个读书人。
“扑哧”一截刀尖从他的胸腹之处冒了出来,张狗儿还挺了挺胸膛,鲜血从嘴里冒了出来,“好歹,让我说完啊。”
一个同样浑身都是鲜血淋淋的家伙在张狗儿倒下的不远处拄着墙半跪在地上,眼睛中全都是仇恨的眼神,当目光看到杨爷的时候,眼泪都直接下来了,“杨爷,弟兄们都没了,都被这个混蛋杀了,就在某的眼前啊杨爷!”
杨爷听闻这话之后,本来慵懒的脸上瞬时脸色大变,竟是直接对着李鍪二人冲了过去,早已忍耐不住的刘复见他冲了过来,那更是不和李鍪客气谦让,抄起战刀就冲了过去。
别看杨爷平日里一副文人打扮,就连着装也是喜欢一身墨色的文士长袍,但是当他拎起一把砍刀冲向刘复的时候,那股子惨烈的气势,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着人们,他也曾经是一名悍匪,尤其是当刘复和他交上手的时候,刘复对杨爷是一名悍匪这个论证一点都不怀疑。
“老小子!”刘复眯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脸上的狞笑再次浮现,“给我死来!”
“无知小儿!”杨爷也毫不示弱,两个人就这么拼杀了起来,周围的熊熊烈火,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给他们的这一场战斗增添更多的光彩一样。
李鍪也没有闲着,走到已经没了生息的张狗儿身边,缓缓的拔出了那把插在他身上的长刀,长刀拖地带起刺耳的声音,缓步走向已经奄奄一息的土匪身旁。
“可否给我一些时间?”那土匪看到李鍪走到自己面前,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和害怕,甚至都没有反抗的意思,很是干脆的往墙上一靠缓缓的坐到地上,这样能让他力气更足一些。
李鍪看着已经基本可以判定,就算自己不动手,面前的这个土匪也只是在苟延残喘,再看看周围那些老人眼神中隐藏极深的怒火和仇恨,李鍪忍不住的多说了两句话,“就算某不动手,你也活不了。”
土匪虚弱的点点头,也不说话,就那么平静的坐着,仿佛是在等待自己死亡的到来,但是在这平静之中,李鍪听到了一阵杂音,那是除了四周“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之外的嘈杂声音。
这隐隐传过来的嘈杂声让他心思一动,眼神忍不住的往下看去,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眼神向下,就先看到他扒着墙壁缓缓的站了起来,“兄弟,让让好么,我有一些事。”
李鍪越过他,看向浓烟滚滚的后面,抿着嘴唇,默默的让开半个身子。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从步履阑珊到慢慢的奔跑起来。
“杨爷,我来助你杀敌!”那土匪一声大吼便加入了战场,正在和那“杨爷”斗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刘复看到这突然窜出来的家伙,心里一个咯噔,并非是这个人武艺多么高强,而是他害怕在一旁掠阵的李鍪再出什么意外。
但是当他百忙之中看到李鍪在一旁抱胸而立的时候,刘复是真恨不得给他一大耳瓜子!
刘复收敛心神,正打算以一敌二的时候,然后眼前的战局便发生了变化。
“扑哧~”长刀入肉那土匪刚刚冲杀上来,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杨爷的长刀便从他侧腰上捅了过去,长长大刀刃,直接入肉过半,让本就伤痕累累的土匪再次吐了一口老血。
“臭小子,你俩演的那么像,倒真是舍得下血本啊。!”杨爷现在脸上早已没有那份慵懒,恶狠狠的盯着那冲过来的土匪,握着长刀的手不停的转动,让伤口血流不止,也让他的疼痛不断的加剧。
刘复已经比他们这种操作给弄蒙了,想要扭头问问一旁的李鍪这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始问,就看见那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重伤频死的土匪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使劲的往杨爷的身边又冲了两步,这一下将本来只是入肉近半的刀锋一下子全都弄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甚至刀尖都从身体的另一侧冒了出来。
“发什么呆,弄死他啊!”土匪大吼一声,死死的抱住了杨爷,而杨爷的挣扎则是让他身上的伤口都如同血崩一样,刘复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发呆了,赶紧冲过去,将那个一脸愤怒和惊喜交加的脑袋一刀砍了下来。
这个时候,之前只是隐隐传来的嘈杂声,变得响亮了很多,甚至都能听见他们的喊杀之声了。
身上还插着长刀的土匪,晃晃悠悠的松开杨爷的无头尸体,费力的对着刘复抬起手,“能帮个忙么,将他的人头给我一下。”
刘复一脸懵懂的将杨爷首级捡起来,送到土匪的手上,看着土匪慢慢的转身,缓缓的走动,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转动。
土匪走到已经严正以待的李鍪身边,“别那么紧张,我们可以的...还有,谢谢啊。”这个时候,喊杀声已经很是清晰了,足足近百名精壮的山贼土匪手持着砍刀等兵器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之前的老弱也都躲到了刘复的身后,看着冲过来的山贼土匪,眼中的恨意之中还带着一些其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杨峥已死,你们还要继续错下去么?”伤痕累累而且还在不断流血的土匪一手拎着杨爷的首级,一手扶着身边的矮墙,两边不远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这一刻,在他身后静静看着的李鍪,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一只手都能杀死的家伙,有一点点高大的感觉。
“真是杨爷的首级...”
“他们居然杀了杨爷,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不用管他,杀了他为杨爷报仇,然后这个飞虎寨还是咱们的!”
这一幕在那些山贼的眼中,引发了小小的骚乱,有心惊的,有恐惧的,还有扬言报仇的。
“无需...无需你们为他报仇,某活不了,后面有你们的亲朋家人,之前做过什么某不想多说,你们做过的,某也做过,现在还有机会....”说到这里,本应该继续慷慨激昂的他却是没了动静。
李鍪以及走上前的刘复看到这一幕齐齐的叹息了一声,他们并不傻,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这个人应该再也没机会说完后面的话语了。
“给自己一次机会吧,人这一生总是会做错很多事的,能有机会重新再来,很不容易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一个小孩子扶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家也走了过来。
“这一生,我杀人太多,造的孽也太多了,所以晚年落了如斯下场,我不怪别人,这是我活该,但是你们还年轻,你们还都是孩子啊!”老人说着越来越激动,还咳嗽了几声,“他们既然用自己的性命给你们换来了一次从新选择的机会,那么你们为什么不珍惜呢,难道你们真的就想要去做那弑父杀母之人,再往前一步,便是你们亲人的血肉,再往前一步,你们就真的变成了一窝山贼土匪,一群无亲无友甚至都没有人再会庇护你们的土匪山贼!”
人群中的骚乱再次出现,这次骚乱持续的时间更长,终于有一个人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些老弱之辈,然后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兵刃扔掉,跪地痛哭不止,这就像是一个引子,越来越多的人将兵器扔在了地上,最后就算那些没有扔掉兵器的人,也是站在那里一脸的纠结的沉默不语,没有人再去叫嚣着报仇。
李鍪走到赵奇身边,弯腰扶住他另一只胳膊,“赵奇首领果然还是威望不凡,其实这里就算没有我俩,那些贼寇想来也不是您的对手。”
赵奇微微摇了摇头,让身旁的小孩子去招呼人手,将兵器收缴了,并且安排他们的亲人将他们领回去,然后赶紧灭火,再这么烧下去,哪怕之前李鍪弄油罐子的时候是专门挑选的地方,也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安排好这一切,才让李鍪和刘复扶着自己缓缓的走着,“哪里是老头子我的威望,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让他们放下武器的不是因为老头子那所谓的威望,也不是什么家人的期盼,真正让他们放下兵器的只是最后一句话,没有人再会去庇护他们了。”
几个人走到了已经死去仍然屹立不倒的,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土匪身边,赵奇努力的让自己直了直腰杆,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合上了那一直瞪得大大的眼睛,“这是个好孩子,只是老头子啊,忘记他叫什么了。”
“他是个好汉子。”李鍪说了一声,就连平素里最是大大咧咧的刘复此时也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好孩子。”
“那些人,这些日子没少作恶,对您,也不甚尊敬,为什么您还要原谅他们。”李鍪偷偷的看向那些正在救火的人们,看着他们依旧还是满脸的横肉,和其他人也没有那么的亲近。
“他们还都只是孩子,还年轻,从未见过什么世面,所以经不住诱惑,总不能因为他们被诱惑了,便一棍子将他们全部打死吧,这不好,曾经我在很饿很饿的时候去偷了一只鸡,然后有一个傻家伙教育了我很久,他并不是因为我去偷了鸡而教训我,而是因为我偷了之后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我记得他说,人的苦难或许并非人之所愿,所以为了生存而低头这很正常,但是人的行为并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迫你,做错了至少你要有承认的勇气和改过的行为。”
“他一定是一个智者。”
“他就是个呆子,哎,人老了,都忘记他叫什么了。”赵奇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我都忘记叫什么了。”
他们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身边便是那个被长刀一刀贯胸的张狗儿。
“这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他叫什么来着?”
“刚刚听那个家伙说,他好像是叫张狗儿,对您也很是忠心。”李鍪轻声回答到。
“张狗儿,这个名字,哎,没印象了。”赵奇摇摇头,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李鍪见他困倦了,便招呼那个一直陪伴他的小孩子过来,一起将赵奇送回房间去。
路上已经有些迷糊的赵奇还一直念念不忘的和李鍪说,“你放心,你要找的人只要还在幽州,我便能帮你找到,这一寨的老小,便拜托给你了,不求让他们衣食无忧,至少给他们一个清静之地,可好?”
李鍪自然是不停的答应,这种事情并不难,不管是之前辽东的村子还是现在他们集聚之地,都能让他们安稳落户,至于他们所害怕的官府朝廷是否会在意她们曾经落草为寇,这个自然就是老酒鬼和老头子的事情了。
小家伙服侍赵奇睡下之后,小心的走出房间关好门窗,来到李鍪两人面前,郑重的拜了一下。
“多谢两位大人大恩大德,小子无以为报。”
看着一脸郑重的小家伙,刘复颇为喜欢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个问题,你们寨子里姓金的多么?”
“整个山寨,姓金的只有我和爷爷还有姐姐两人,没有其他人了。”小家伙很平静的回答着刘复的问题,这是这个答案让刘复沉默了,而一旁的李鍪则是在他们的对话中,听见了不同的东西,那貌似平静的话语中,有着微微的颤抖。
“没事了,你也去休息会儿吧。”刘复伸出手还想在摸摸他的小脑袋,但是手掌停留在他的头顶却是怎么也落不下来。
“那我要去将张奎和董胜两个大哥的尸首去收敛一下了,两个请随意。”
李鍪心中一动,“张奎董胜,便是那两位义士么?”
小家伙点了点头,然后就往外走去,李鍪想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他现在对这个山寨真的很感兴趣,尤其是里面的人,很多让他有兴趣的家伙。
“赵奇首领不是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么,为什么不告诉他,而且,张奎,就是张狗儿么?”李鍪一脸温和的问着小家伙,或许他也担心这个现在满腹心事的小家伙会再次崩溃。
“张狗儿是张奎大哥的小名儿,他是个孤儿,之前赵爷爷很疼他的,应该说,赵爷爷对我们都特别好。”
“赵奇首领,是怎么和你们在一起的,我感觉你们就不是一种人。”刘复看着坚强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踏实的小家伙,再看看现在身边的那些无论是凶狠还是老实本分的脸,他们的眼睛中都没有一个山贼应有的凶狠和狡猾,也没有之前那双苍老眼睛中的睿智。
小家伙听完刘复的话,很尴尬的挠了挠头,“其实,赵爷爷能帮我们,真的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我也是听爷爷说的,当初赵爷爷还只是一个小人物,因为一些事情身受重伤,被我们村子的一个猎户救了回去,一直在我们村子里养伤,等伤好了没有地方去的赵爷爷也就在我们村子里住下了,那时候挺老人们说世道很乱,经常打仗,幽州全都是流寇和马贼,还有很多逃兵,他们都很厉害。
赵爷爷学过字,识字还有本事,就在村子里教小孩子们习字,会写字的,哪怕只是很简单的一些字,都是很好找到活计的,那个时候我们村子很出名,因为有一个能教人识字的先生。
慢慢的我们村子越来越有钱了,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就有山贼土匪还有流寇来我们这里,要吃要喝,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村民,自然没办法反抗他们,但是他们却是越来越过分,直到我们再也承受不住。”
“为什么不找官府帮忙?”刘复也跟了上来,同时问出来了这个千古一问。
“因为官府太多,不知道找哪一个。”李鍪替小家伙回答了这个问题,“你继续”
“后来他们便要来将我们村子屠了,幸亏赵爷爷那个时候的很多学生都已经在外面找到了活计,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他才带着我们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藏了起来。
再后来,他亲眼看到我们的村庄被那群该死的马贼一把火烧掉,然后我们都无能为力,但是赵爷爷不一样,他没有和我们一样只会叹息,他走出了大山,再回来的时候他便带着当初放火烧我们村庄的那些人的首级回来的,再之后我们在这个大山里立了足,我们没有缺少粮食和任何东西,总是有人会来到我们这里,开始还只是几天来一个人,慢慢的越来越多,每次他们来都会带着很多很多的东西,都是我们需要的东西,只是再后来就很少有人来了,不过每个月山下都会送来很多的物资,慢慢的我们就这么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下去。”
刘复回头看了看那个只剩下模糊影子的院落,然后问道,“那张狗儿呢,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张奎大哥,其实应该说是,赵爷爷的孙子,是他从小养大的,现在他不记得了,也好。”
李鍪和刘复被小家伙这句话给惊住了,就连走路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张奎大哥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他是赵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我们也不知道赵爷爷是从哪里捡回他来的,只是从小就跟着赵爷爷,因为身上有一个胎记,所以很多人都叫他狗儿,至于为什么姓张,赵爷爷说他姓张,就是姓张。
他和我姐姐差不多大,小时候都是很好的玩伴,只是因为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赵爷爷读书,所以村子里很多人对他并不了解,这些还是我姐姐之前和我说的。”
“那为什么,赵奇首领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好像是,很小的时候,赵爷爷就将他送了出去,也是最近这段时间他才回来的。”小不点对这个也并不清楚,他们过来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尸体也已经被收敛好了。
李鍪看着面前的尸体,尤其是张狗儿,或者说是张奎的尸首,这个时候的他,一脸的平静,仿佛没有了任何心事,刚刚他的尸体是趴在地上的,李鍪都没有发现,他的嘴角都是带着微微的笑意的。
“是个好汉子。”这是李鍪第二次发出这种感叹了,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一个人这么淡然的面对死亡。
这个时候,沉睡中的赵奇,脑袋里多出来了很多零散的记忆。
那是当年正值壮年的自己,将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走在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一群人正在对一个乞丐拳打脚踢,下手毫不留情,乞丐手里还拿着一张脏兮兮的饼子,弓着身子任凭对方对自己拳打脚踢,不说话也不还手,甚至都不讨饶。
直到一群人打累了才将将罢手,放那个乞儿离开。
赵奇跟着一瘸一拐的乞儿出了城来到了一座破庙,亲眼看到他将脏兮兮并且干瘪的饼子一点一点仔细的掰开,就着热水,喂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嘴里,看那孩子的样子,是个可怜的。
这天下可怜的人太多了,赵奇管不过来,甚至也根本就不想要去管,这个时候的他,半生都在被人欺压,他只想活的更好,仅此而已,所以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赵奇便不再关注他们,甚至就当作自己没有见过他们,不过看在那一丝的缘分上,他还是去买了点热乎的饭食,放在了他们面前,对于他们的感谢也是不屑于去回应,就此离开,心中认定终生不会再见了。
只是他虽然在心里已经将他们遗忘了,但是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他要办的事情出了一些纰漏,他的行踪也被泄露了,刚刚被人框出了城区,就被人给堵在了外面,他是拼尽了老命才从包围圈里跑出来,然后慌不择路之下又来到了哪座破旧的庙里,还是四处漏风的屋顶,还是残破不堪的神像,还是灰尘遍地两个乞丐蜷缩在一起。
他那一身的血污着实将他们吓了一跳,但是从那身形和语气中,他们还是认出来赵奇就是之前给买了他食物的那个好心人,这一身的血污不需要多问就知道他的身上刚刚发生了什么,乞丐将他藏了起来,没有问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没有问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甚至都不在乎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是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说了一句话,“你对我好,我得报答。”
赵奇被藏得很好,两个乞丐身上的恶臭也能将他那些血腥味掩盖的严严实实的,追兵到来之后,搜遍了那破旧的山神庙,赵奇险之又险的躲过了他们的搜查,但是没有找到目标的贼寇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乞丐的身上,当赵奇从藏身之地挣扎的跑出来之时,看到的就是一具浑身鲜血,筋骨寸断十分凄惨的躺在地上的尸体,还有一个即将变成尸体的孩子。
赵奇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运气,才将孩子给给救了回来,但是他的父亲,却是永远回不来了,走之前,他父亲只交给了他一句话,“做人,得有良心,更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当赵奇从小乞儿的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的很凄惨,一个乞丐都懂的道理,他却是不懂了,从那天开始,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小乞丐,他找遍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的弟子,朋友,和他们每一个人都促膝长谈。
然后他去了很多深山老林,在那里,除了林子里的毒蛇猛兽以外,更多的便是那无亲无故的山贼土匪,他见到了很多土匪,凶恶的,阴险的,看似和善实则狠辣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用赵奇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人都是没有心的。
然后和他们达成交易的赵奇,用自己所能找到的消息,换取他们出手和物资,他所教出来的弟子,没有那一个被举了孝廉当了官的,但是官府小吏,账房先生,房中撰写,都是些小人物,但是这些人,只要稍微用用心,很多别人所不知道的消息,他们都能了解到,尤其是当他们主动开始了解这些流言蜚语的时候。
用消息换取利益,赵奇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种事请,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特别是当他用对方想要的消息换取到了自己的仇人之一的首级的时候,他开始妄想着自己即将走向人生的巅峰,自己也会变成什么大人物,然后低头他看到了那个孩子。
眨巴着他的大眼睛,抬着头看着自己,赵奇那颗躁动的心不知怎么的,就落了回去,“我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好不好,那里是咱们的新家。”
看着点了点头的小娃娃,赵奇牵着他的手,回到了那个本来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回去的地方,见到了他差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而那个孩子也有了新的名字,张狗儿,自己教他识字,甚至把他送出大山,让他去找更加优秀的先生学习,临走之前,自己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张奎。
赵奇的梦醒了,苍老的他已经分不清自己那是梦还是记忆,甚至都不知道张狗儿,或者说张奎这个名字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鍪和刘复终于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将张奎和董胜两个人放了进去,然后埋土之前,李鍪提出能不能让他去张奎的房间里看看,顺带给他埋葬一些遗物。
被人领着来到张奎的房间,看着很是简陋的地方,很难想到这个地方曾经住着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
几件干净的衣服,一个很是素雅做工不错,但是缺了一个口的小碗,里面还放着一点茶汤,可惜主人不能回来讲剩下的茶汤喝完了。
床铺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整体看上去,十分的干净,李鍪将他仅存的衣服放在桌案上,嘴里喃喃的说着,“只有这么几件衣服,还要和你一起长埋地下,再过个几年或者十几年,莫说你那本就不为人所知的经历,便是你的名字恐怕都没有人再记得,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鍪也不知道是在为张奎感慨还是在为什么别的事情感慨,围着房间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床榻边上,然后慢慢的蹲下身子,抚摸着床榻四周地上的浮土,最后手指停下,在一块明显松弛的地面停下了。
摸出别在身后的半截砍刀,看着刚刚就因为挖土折了的半截砍刀,不由的感慨这把砍刀的命运多舛,但是手上活儿不慢,他心中感慨的这会儿功夫,就把那块地给挖了。
从自己亲手挖出来的坑里取出来一个破旧的木匣子,看那破旧的程度,比自己怀里的小木偶都要破的多,吹开上面的浮土,轻轻的将小木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很多写了字的白帛,麻布或者破旧的竹简。
李鍪将那些东西取出来,摊在床上,再一张张的拿起来看。
“跟随老先生已经有一阵子了,他教会了我很多字,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可以学会写字,一个乞儿可以学会写字,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乞儿是什么意思。”
“今天老先生带我进了一座很大的山,至少我来看很大,然后再林子里钻了很久才找到住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乞儿。”
“今天我不但学会了更多的字,还认识了两个伙伴,一个叫董胜,一个叫金眉儿,都是老先生给取的名字,我叫张狗儿,不知道以后老先生会不会给我一个好听的名字。”
“今天老先生告诉我,要把我送到另一个先生那里去学习,他能够交给我的都教给我了,不能让我在这里厮混下去,可是我并不愿意,我还是想在这里呆着,陪着大董和眉儿。”
“老先生打了我一顿,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好疼,我还是要走了,大董去送我了,他很难过,但是眉儿没有来,我等了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但是我有新的名字了,老先生说到了别的先生那里不能再叫张狗儿了,这不是大名,我以后的大名叫张奎。”
“今天见到了新的先生,很凶,没有老先生和善,第一次见我就狠狠的骂了我一顿,说我不懂礼,我不知道礼是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跪坐,很不舒服,但是老先生给他钱的时候,也没有跪坐,他有没有说老先生不懂礼。”
“今天学了很多书简,其中很多我都看不懂,先生也不给我讲,但是我知道什么是礼了,也知道跪坐了,我以后一定会跪坐的,因为他说我和老先生一样都是不懂礼仪的蛮夷,是沐猴而冠,我知道沐猴而冠,但是老先生不是猴子。”
李鍪一张又一张的翻看那些麻布,白帛,白帛很少,绝大部分都是麻布,上面的字都是一些张奎写的话,或者说是心里话,可能是不知道和谁说,一个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什么亲人,只能写出来,说给自己听的话,李鍪继续往下看去。
“老先生今天来看我了,给我带了很多很多好吃的,都是寨子里面的,我很久没有吃过了,特别好吃,老先生年纪大了,头上都有白头发了,还有不少,腰也佝偻了起来,我会很快学会先生的那些东西的,然后回去帮助老先生的,以后他就不会那么累了。”
“老先生走了,他说以后还会来看我的,而且这次来的人里面还有很多山寨里的小孩子,他们比我小,但是他们也是我的家里人,有他们在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孤单了吧。”
“老先生已经很久都没有来看我们了,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身边跟了好多我不认是的人,而且他们眼神很凶,虽然他们再对我们笑,但是我能看的出来,他们不是真的喜欢我们。”
李鍪看着后面的话大部分都是对那位“老先生”也就是赵奇的想念,也就粗略的看过,同时心里也在感慨,这个张奎真的是一个重情并且忠义之人,在外求学看着有将近十年之久,中途也是几经波澜,但是心中那份对赵奇的感激和想念从来没有断过
“今日便可离开郭先生之处了,其实时日良久,郭先生虽然性贪婪,而且贪杯但是学识还是不错的,只要在授课之前给他弄上点酒,想学什么想问什么只要他会,便一定知无不言,这恐怕也是一种道吧。”
“学成之后,本想回山寨的,但是这天下之大,十年了,某还是想去看看,看看这天下之事,等某游历而回,定能够更好的帮助老先生,也不知道董大壮现在怎么样了,眉儿有没有找到如意郎君。”
所有的白帛和麻布到这里便结束了,剩下的便是一些简陋的竹简了,李鍪将竹简好好的整理了一番,按照顺序大概整理好却发现这里面没有写到关于他的中原之行,他的游历没有任何记录,李鍪翻来覆去的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任何有关于他是如何回到幽州的。
“山寨已经近在咫尺了,心中有一些不安,俗话说的近乡情怯便是我现在这般吧,不过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机,若是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现在的我就这么回去也于事无补。”
“等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还是等来了,老先生的睿智自然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再次踏上寨子的感觉真的很好啊,很多人都是那么熟悉,只是他们的样子变了,眼神也变了。”
“今天终于再次见到了老先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先生不记得某了,这样也好,更加的方便某行事,若是让老先生认出来,有些事做起来还真的不方便了。”
“今天有见到了眉儿,十多年不见,当初那个羞答答的小姑娘现在出落的更加美丽动人了,虽然还没有嫁人,但是身边有好多不怀好意的眼神,不过某会保护好眉儿的,还有老先生。”
“今天见到了杨爷,这应该是某第二次见到他了,之前他跟随着老先生来看过某,只是他不记得了,就是因为这个人吧,让寨子变了味道,很多人都被他蛊惑着忘记了,这只是一个山寨,里面的并不是山贼。”
“我很感激这段时间的游历,某或许可以给老先生找一个帮手,正好寨子里有一个莽夫刺头,当初那厮可没少欺凌我等。”
“某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因为黄三的出现,老先生更加的安全了,他的确是一个莽夫,也的确有着不少的小聪明,几次外出杀伐也让他有了不小的势力和威望,但是他这个人太贪婪了,而且没有底线,因为某的决定,寨子里人过的越发的不好了。”
“今日某看到了董大壮,这么久不见,他没以前壮实了,但是精悍了许多,他应该也认出了某,看某的眼神有些不太对。”
“老先生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过很快了,某已经说通了很多人,他们虽然一直被欺压着,但是某知道他们心中一直有着怒火,只要有一个机会,某就可以说动他们,哪怕只是让他们袖手旁观。”
“今日老先生又晕倒了,某很害怕,不知道能不能在老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再次让他感受到真正的安全,某会尽力,机会一定会来,而且老先生今天说了一句话,活着,只要活着你才有机会。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句胡话,但是某知道,那是对某说的,老先生记得某,他还认得某。”
“机会出现了,山下有消息传来有一只肥羊来了,自从杨爷当家之后,那些平日里只负责买卖消息的人马都被他安插了人手,但是愚蠢的家伙啊,幽州刚刚大乱,又怎么可能有公子哥过来当肥羊呢。”
“黄三被点了名去做事,老先生一定也看出来那是有问题的,他这是在帮某,想让所有的罪孽都归在黄三的身上,让以后某可以正大光明的生活在这个寨子中,只是,老先生啊,某有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竹简到这里,几乎也就全部结束了,李鍪看完这些,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尤其是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最后一片竹简。
“眉儿,若是有机会,某真的很想抱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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