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一片狼藉,地上全是水渍,眼前人影晃动不止。太医正在窗下的平头案上斟酌着写方子,周妈妈和甘松正在床头围着,时不时的换水擦汗,产婆站在床尾照料生产。
而床上躺着的徐凝慧整个人好似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浸透了满脸满头,秀气小巧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暗色,是在灶下沾染的煤灰。
徐凝慧气息沉沉,紧紧的拽着身上的棉被已经被泛白,她瞧着萧扬欢进来,忽然露出一抹浅薄的笑意,“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萧扬欢心头触动,忍不住上前握住她冷汗津津的手,察觉她手指冰凉,眉头微蹙。
“本就知道她来,定然不安好心,可我还是忍不住叫人开了门!”徐凝慧因为腹中疼痛不止而扭曲了面容,她低低喘着粗气问道,“梅氏如何?”
萧扬欢答道,“关起来了,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要生要死,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眼下,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要紧的!”
徐凝慧疼的眼神有些迷离了,“是啊,孩子才是要紧的!”
这时,白妈妈走了进来,端了一碗甜羹进来,“眼下宫口开的不过一指,得让县主用些吃的才有力气生产。”
“姑姑,杨夫人是我请来的照拂你,在内你安心生产,在外有我支应。”萧扬欢说完就退开床榻,杨夫人上前,亲自舀了甜汤送进徐凝慧的嘴边。
“好孩子,你听话多用些,有了力气,才好生!”杨夫人温柔的劝慰道,“你瞧着,你怀胎十月,不就是等着孩子落地这一日么!”
徐凝慧气息薄弱的好似一缕青烟,随时都能被清风吹散。她安宁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期盼,那份对生的期待,支撑着她一口一口的将嘴里的甜汤囫囵吞咽下去。
在场众人看的心酸,萧扬欢捏着半湿的绢帕,退出了内室。
正好这个时候杜宏和重锦从外走进来,重锦将锦盒呈上,萧扬欢打开看了看,里面一只成色饱满的山参躺在里面,正是之前她从宫里带出来的那支。
“去给太医送去!”
重锦闻声而动,进了内室。
萧扬欢在室外坐立难安,内室一片寂静,从徐凝慧进去生产,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呼痛声。
好一会儿,才见重锦从内室出来,说徐凝慧的情况好了很多,也能用上力气了,心里松快些。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从中午等到下午,郑嬷嬷一直在偏房处审问梅氏的下人,重锦时不时的来换上新的茶水点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萧扬欢感觉自己都要和坐在一起的红木雕菱花圈椅融为一体的时候,室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婴儿啼哭之声。
萧扬欢闻声站了起来,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双腿早就没了知觉,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重锦及时搀扶着她。
与此同时,院内走来几道身影,同样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之声,顿在当场。
玉竹得了吩咐出来道消息,她脸待欢喜之色,“回禀公主,我们家姑娘生下个小公子,这会儿小太医正在给小公子检查身体。”
“姑姑呢,身体如何?”萧扬欢急急问道。
“姑娘脱力晕了过去,有杨夫人和白妈妈照看着,没有大碍!”玉竹回道。
萧扬欢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这才转头看向怔愣在院中的几人,“倒是来的及时!”
来人正是得了消息赶来的吉安候宁冬荣,还有半道上撞上的永昌候贺清愉,以及两位面生的人。那两人面容有些相似,瞧着应当是血缘亲人,约莫不是父子便是叔侄。
杜宏带来的五十名侍卫,四十人正在虚妄庄上巡逻,剩下的十人守在正房外头。眼下没有萧扬欢的吩咐,那几人都被拦在正房外,进来不得。
宁冬荣抬手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萧扬欢微微挑眉,倒也稳稳当当的受了他这一礼。甚至,面带笑容的向他道,“该向侯爷道喜才是,嫡长子平安出生,可喜可贺!”
永昌候贺清愉见萧扬欢笑靥如花的样子,想起她不动声色的将徐家老妇人和大夫人逼退的样子,心里毛毛的,往旁边角落里挪了挪。
宁冬荣虽然为人冷漠,但初为人父,眼角眉梢上的积雪化了不少,“可否容臣去见一见夫人和孩子?”
萧扬欢笑得越发灿***冬日的暖阳还耀眼,“不行!咱们先说说旁的事情!”
贺清愉又往旁边的挪了挪,心里忍不住发徂,一次也就算了,还接连撞上!上次他是故意的,这次可不是!
萧扬欢话音落地,转身回了红木雕菱花圈椅上坐下,甚至还端了一盏清茶在手,一双浅色眸子落在进来的几人身上,确切的说应该是跟在最后的那几人身上。
“这两位是?”萧扬欢开口问道。
两人抬手行礼道,“臣工部主事梅元良,这位是臣的侄子举子梅宏才,家父是前任户部侍郎。”
萧扬欢抬手,一片了然之色,“喔,你们是梅氏的家人。”
“臣是她的叔父,宏才是她的兄长,听说她一早就到庄子上来给徐夫人请安,不知眼下在哪儿?”梅主事拱手说道,眼睛却四下打量。
不看则罢,越看梅主事的心头越是慌乱,这么多人在主院内,却没有一个是梅氏陪嫁的人。
萧扬欢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她呀,也忒讲规矩了些。吉安候夫人是良善人,心疼她才被纳进门,特意免了她请安。梅氏不肯听从,今日一早带了四五十婆子丫头,驾车出门,乌泱泱一群人来给侯夫人请安。别的不说,这份孝敬的心是足足的,就是规矩大了些,瞧着不像妾室出行,比本宫出行的仪仗都足!”
梅主事哪里听不懂萧扬欢的讥讽之意,“这孩子在家便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她才进门,不知道侯府的规矩!一心想着见了侯夫人,周全礼数才是!”
“礼数?梅家好教养啊,教导出来的姑娘莫不都是这样不尊上令的人么!不等传召,强自闯庄,不由分说,绑了主母的丫头婆子,还将身怀有孕的主母推到,害的嫡子早产!”
“若非本宫来的急,只怕她一把大火将正院都点上了。”萧扬欢轻声说道,“这样风风火火的姑娘,你家若是还有,本宫奉劝一句,最好留在家中。祸害自家就成,别放出来殃及旁人!”
这话说的十分不讲理又打脸,梅家叔侄二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百,十分好看。
宁冬荣的脸色十分难看,忍不住蹙眉问道,“梅氏在何处?”
萧扬欢森然一目,“侯爷知道本宫在哪儿找到姑姑的么?是如何找到姑姑的么?”
宁冬荣眉头深锁,看向萧扬欢。
“姑姑和丫头婆子不知下落,梅氏不肯认。本宫岂容她放肆,最后竟然在柴堆里找到玉竹等人,在灶下找到捆绑结实的嘉清县主。”萧扬欢将手上的茶盏放在炕几上,“侯爷纳的妾,真是非同一般,才进门就起了杀心。也不知道姑姑今日若是有个万一,你和梅家······”
“不好了!姑娘脉细沉落,太医说不行了!”甘松和失了魂一样跑出来。
众人大惊,萧扬欢也不顾不上和宁冬荣计较什么,一个箭步冲进了内室去。
徐凝慧歪歪的躺在床榻上,太医正在施针,杨夫人怀抱一个襁褓站在一旁焦急的看着。
“如何了?”宁冬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内室,他的目光落在散乱了鬓发衬的她面色莹白如雪一样的毫无生机。
太医手上的金针再次落在徐凝慧的手上,明明十指连心,可是徐凝慧手上扎了七八根金针,仍旧毫无反应。
“哇!”襁褓中的孩子骤然惊哭,众人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杨夫人连忙安抚哄慰,白妈妈上前看了两眼道,“孩子不大舒服交给奴婢看看!”
杨夫人知道白妈妈,便依言将孩子交给了她。
萧扬欢上前一步问道,“可还有脉细?”
太医将将扎完最后一针,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脉细沉沉浮浮,就是不醒。参片用了,也不见作用!如今扎了针,臣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等了。”
内室顿时安静了下来,玉竹等人已经悄悄摸了眼泪,萧扬欢摆摆手,“小公子的乳母还没有着落,周妈妈你去找找可有妥帖的人,另外差人进京报信儿,一五一十的报!”
杨夫人上前两步,“公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妾瞧着凝慧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如去佛前点灯祝祷,也是尽一尽心意!”
清净寺,了智大师。
萧扬欢瞬间就想起了这人,她立即起身出门,就看到了坐在客座上喝茶的贺清愉。
然后贺清愉和杜宏并几个侍卫就顶着大雪纷飞的天气,骑马往清净寺赶去。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霜雪,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他就知道,萧扬欢那人发火的时候,必然会殃及他这条小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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