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凤无忧被一众云秦将士架上了临时搭建的烽火台。
云非白回眸望了眼神情戒备的凤无忧,不悦地冲她喊了一句,“傻乎乎的,还不快些过来?”
“做什么?”
凤无忧妙目眈眈,倏然顿住了脚步,再不肯向前一步。
云非白懒得解释,直截了当地将踟蹰不前的她桎梏在怀。
月落星沉,烽火台上狼烟突起。
擂鼓声响,烽火台下刀戟鸣动。
云非白立于栏杆前,孔武有力的右臂紧箍着心事重重的凤无忧。
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扫向了正被八方战鼓及云秦精兵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君墨染,不无得意地道:“无忧,你看!君墨染已成为本宫的手下败将。”
“墨染...”
凤无忧顺着云非白的视线,看向了被围困在天罡地煞阵之中双眸血红的君墨染,心跳骤然加快。
小半年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不少。
仅一眼,凤无忧狭长的桃花眼中就氤氲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云非白心中大为不爽,他狠掐了一把凤无忧的脸颊,“不许哭。不然,本宫不介意当着云秦将士的面,要了你。”
“无耻。”
凤无忧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去。
然,她仅仅只是跨出了一小步,身下又涌出了汩汩热流。
这使得她再也不敢乱动,只能惶恐不安地定在原地,任由鲜血淋透她的衣襟。
“哪里来的血腥气?”
云非白不甚放心地盯着身体发僵的凤无忧,再三确认她身上并无破损之处,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今夜,她恰好换上了一件喜庆的纁色锦袍。
故而,即便血色早已染透衣摆,旁人也发现不了异常之处。
凤无忧紧盯着被八方战鼓围困在中央,心智渐失的君墨染,心慌意乱。
她再无暇顾及腹部传来的阵阵绞痛,单掌凝萃着血脉中涌动的浑厚内力,趁云非白晃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向了他心口处的死穴。
云非白早有防备,他急速避开凤无忧的突袭,转而绕至她身后,将她纤细的脖颈锁在臂弯之中。
“不要命了?动了胎气怎么办?”云非白剑眉紧拧,他小心地避开了凤无忧的肚子,深怕错手伤及了她。
“放开。”
“本宫若是不放,当如何?”
“胡搅蛮缠有意思?”
凤无忧牙一横,死死地咬住了云非白的胳膊,直至在他胳膊上留下一方带着零星血迹的牙印。
“该死!你属狗的么?”
云非白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未将她推至一旁。
他垂眸看向紧咬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口的凤无忧,心中酸涩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待凤无忧将心中愤懑尽数倾泻,他才缓缓抬起无法使劲儿的左手,轻抚着她凉飕飕的墨发,“认清现实罢。君墨染气数已尽,再无翻身的余地。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该如何抉择的,对么?”
“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
凤无忧颓然松了口。
她转过身,双手紧攥着寒凉彻骨的栏杆,定定地看着浴血奋战的君墨染。
云非白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要是愿意跟着本宫,本宫可以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站定在他身侧的云秦大将闻言,低声相劝,“殿下,凡事三思而后行。”
“退下。”
云非白冷喝着忧心忡忡的心腹大将,不容商榷地道:“无需多言。本宫想要什么,本宫心里有数。”
“殿下,万万不要被这个女人惑了心智。此刻放走东临摄政王,无异于功亏一篑。”
云非白故作轻松地道:“本宫乐意。”
事实上,他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像他面上显示得这样轻松。
过去的数十年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君墨染杀之而后快。
但若是他的一念之仁,能够换来凤无忧的长久陪伴,他倒是愿意放下心中怨念,放君墨染一条生路。
深思熟虑之后,云非白轻捧着凤无忧的脸,尤为认真地说:“留在本宫身边,做本宫的女人。”
“我...”
凤无忧瞅着被乌泱泱的云秦精兵所困的君墨染,心乱如麻。
尽管希望渺茫,但她还是希望,君墨染得以坚持到援军赶到之际。
如此一来,她便无需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惜,事与愿违。
千钧一发之际,君墨染在神经高度紧绷的情况下旧疾复发,五感六觉于须臾间尽失。
他站定在阵眼之上,忽觉头疼欲裂,手中的斩龙宝剑于骤然间“当啷”落地。
周遭云秦将士见状,眸光乍亮,提着尖刀,卯足了劲儿,愈发疯狂地向君墨染发起了猛攻。
“杀!”
“杀!”
“杀!”
“兄弟们,冲啊!”
“亲手砍下东临摄政王的首级,我们就可以荣归故里,娶妻生子啦!”
……
一时间,云秦将士士气大振,前仆后继地朝着君墨染袭去。
君墨染黑金色的眼眸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周遭似豺狼虎豹般狰狞的云秦将士,他深知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他只是希望,能在他倒下之前,再见一面凤无忧。
哧——
正当此时,一把寸长的砍刀穿透了君墨染以内力铸造的防线,不偏不倚地砍在了君墨染的大腿之上。
“不...住手!”
凤无忧见君墨染被乱刀砍伤,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不顾自己身下汩汩涌出的鲜血,凝萃着周身内力,作势欲从烽火台上纵身跃下。
“凤无忧,你冷静一点!”
云非白眼疾手快,他一把擒住了凤无忧的脚踝,将情绪愈发激动的她攥入了怀中。
与此同时,云非白遽然放声,朝着烽火台下士气大振的将士喊道:“众将士听令,原地休战,不得轻举妄动。”
此话一出,烽火台下的云秦将士纷纷不解地仰头看向高台上同凤无忧纠缠不清的云非白。
他们千里迢迢奔袭东临,为的就是斩下君墨染的项上人头。
眼看着胜利在望,云非白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改变了主意,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殿下难道不该给臣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数弟兄死于东临摄政王之手,难道,臣等就不能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
“殿下莫不是被狐狸精迷惑了心智?”
“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放弃了绞杀仇敌的大好时机,实在是愚不可及!”
……
烽火台下,云秦将士群激昂,振臂高呼,公然同云非白叫板。
咣——
云非白徒手折断了腰间三尺长剑,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这...”
众将士侧目看向单膝跪地,内力尽失的君墨染,纵心有不甘,亦不敢轻举妄动。
云非白深知,此举势必会寒了众将士的心。
可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凤无忧陪着君墨染赴死。
沉吟片刻之后,云非白缓和了声色,认真地同凤无忧说道:“想好了么?君墨染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答应你。”
凤无忧点了点头,极简的一句话,却好似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乖,本宫定会好好待你。”
云非白微微躬身,正欲噙住凤无忧薄红的檀口,可她却向后仰着身子,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尴尬地抿了抿唇,并未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可烽火台下的云秦将士却死死地揪着这一点不放。
“殿下,此女要不得!”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矣。殿下若是打算留下此女,就必须除掉她腹中东临摄政王的骨血。”
“此女绝对是缓兵之计,待援军赶到,势必叛变!依臣拙见,唯有将生米煮成熟饭,才算稳妥。”
烽火台上手持火铳的云秦将士亦于同一时间振臂高呼,“对,将生米煮成熟饭!”
云非白意识到今日若是不给众将士一个交代,必定难以服众。
深思熟虑之下,他只得轻缓地同凤无忧说道:“你当真不后悔?”
凤无忧侧目,看向零星烽火间单膝跪地的君墨染,心一抽一抽地痛。
她虽不记得之前的许多事,但亦时常听无情说过,君墨染旧疾复发之际,别说杀敌,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应下云非白的要求。
云非白见凤无忧微微颔首以作回应,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欢喜。
少顷,云非白将凤无忧带入了烽火台上极简的防风营帐之中,柔声道来,“你放心,本宫会尽量小心一些,绝不会伤到狗蛋。”
“我...”
凤无忧双手紧攥着领口,心如刀绞。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在这种情境下,任人侮辱。
让她更加无法接受的是,她的狗蛋还要见证着这一切。
营帐外,汇聚了成百上千的云秦将士。
他们吹着口哨,兴致勃勃地守在了外头。
在他们眼中,侮辱了她,也就等同于将君墨染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既然杀不了君墨染,能将他的自尊和骄傲一并碾碎,也算是扳回了一成。
“无忧,你知道该怎么做?”
云非白见凤无忧久久未有动静,沉声问道。
凤无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挪至他跟前。
她看着满脸期待的云非白,强忍着心中委屈,盈盈热泪却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恨极了云非白。
却偏偏拿他无可奈何。
云非白心烦意乱,低咒了一声,“该死!本宫有那么吓人?不是跟你说了,不会伤到狗蛋?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
在他看来,凤无忧既下了决心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君墨染的性命,最起码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云非白,倘若爷死了,你可不可以尽全力救下狗蛋?”
“你想做什么?”
云非白警铃大作,他双手紧扣着她的肩膀,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你放摄政王一条生路,我便把命陪你,如何?”
“凤无忧,你知道的,本宫根本不想要你的命。本宫要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你。”
云非白的心,在此刻彻底凉透。
营帐外,众将士发觉营帐之中的氛围不大对,遂扯着嗓子吆喝道:“太子殿下若是不舍得下手,不妨由臣等代劳。不如,臣等将此女抬至东临摄政王面前,当着他的面,凌辱此女,如何?”
“闭嘴。”
云非白发觉营帐外云秦将士愈发失控,他突然有些担忧,今日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真会对凤无忧下手。
此刻的他,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深思熟虑之后,他只得狠下心肠,将凤无忧拽入了怀中。
他不忍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沉沉闭上了双眸,“抱歉。”
凤无忧一把扯落了她身上的纁色锦袍,反唇相讥,“这一切,不就是你策划的么?何必致歉?”
“你...”
云非白见她月白色的中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大惊失色。
“云非白,爷这就把命赔给你。”
凤无忧缓缓地掏出袖中的袖珍火铳,尤为平静地道:“你若是还有点儿良知,麻烦请你救下狗蛋,他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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