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长青阁
顾怀辰对上陛下的目光,只淡淡回道。
“您也没想掖着藏着,这宫里,若是您想按住的事,便一个字也穿不出来。”自然,想传出去的话,也会一字不漏的传进那人的耳朵。
陛下轻笑,点头:“不错,纳侧妃的事情,朕有此意。”
“此事并不合适,我才大婚,这样做,有碍皇家声誉。”顾怀辰微微俯身。
陛下挥挥手,赐了座,手里似是闲散的拿起案上的折子:“她恢复的如何了。”
顾怀辰蹙眉,一瞬后答道:“在恢复,还未痊愈。”
“她要出京都,你为何拦她?”
“儿臣...”顾怀辰实在是,几分尴尬,这一副父子聊家常的场面,让他无所适从。
“随便聊聊而已,朕是很喜欢她,且也不会再伤她什么了,”陛下微抬头,目光仍在折子上,手中的笔走走停停,似是随意:“至于你,困着她,是不是自私了点。”
顾怀辰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她可同意做你侧妃?”
顾怀辰眼中暗淡,摇摇头,似是反应过来,陛下并没看他,又缓缓道:“她不会同意。”
陛下并不惊讶,继续问:“你要休妻?”
顾怀辰哑口无言,憋了半天:“不会。”
陛下似乎不悦,皱着眉将手头的折子丢给顾怀辰,又叫宫明将朱笔递过去一支:“那你困着她做什么呢,娶一个,和娶两个,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
顾怀辰接住折子,看着陛下的朱批,微微停顿,想了想,重新补充了些,交于宫明,递了回去,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但总归,是想她留在京都的。”似乎这样,他们之间,就还有一丝可能。
陛下看了看折子,未说话,将折子丢到已批的一堆。
“辰儿,做帝王已经很累了,做个情根深种的帝王更累,做个帝王的情根所在,若想长远便是整日殚精竭虑。”
顾怀辰突然说道:“父王,儿臣想立平妃。”
陛下似乎停滞了几瞬,接着就继续提笔勾画,淡淡道:“可以,等朕百年以后,你想做什么,都没人拦你。”
顾怀辰眉头一皱,跪倒地上:“儿臣不敢。”
陛下瞥了一眼他,终于停下笔,眼中无波无澜:“起来吧,朕没有话外之意,只是阐述事实,如今朕还活着,就不可能让你做出这种打护国公脸面的事,至于朕百年之后。”
陛下顿了顿,心中却是苦笑,许是几年之后吧,继续道:“朕已经对得起列祖列宗了,这份祖宗基业也算不辱使命,你愿意怎么折腾,便是你自己个的事了,用不着与朕说。也别上祠堂,来糟朕的心。”
顾怀辰本说这话,只为试探,却不料,父王似乎是真的与他交心一般,扯着家常一样,随意的聊着。
“儿臣笨嘴笨舌,但却无他意。”
陛下“嗯”了一声:“容朕再想想吧,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顾怀辰这才告了退,除了城门,子恒焦急地等着,看见他便问道:“王爷,陛下怎么说?”
顾怀辰瞥了一眼他:“其他的事也没见你关心过,你这会做什么这么勤快?”
“哎,上次的事,我算是和赵家那个大小姐结下梁子了,”子恒哭着脸,将顾怀辰送入马车:“我可不想她当我主子。”
“出息,”顾怀辰耻笑一声:“和我昨晚预料的没差,父王放口风出来,便是探探我的意,如今,想必也不会这么快做了决定。”
这下子恒才放了心,驾马车回了王府。
醉花楼
顾怀辰冲进来,抱着她回屋,又走了。
一切都落了梨染的眼,他秉着自己一颗闲散的心,回了屋,告诉自己,这些事与他无关,他默默拿出焦离,却怎么都弹不出她的味道。相比之下,自己手里的东西,既不像他平日里清冷的调子,也没有前些日子里的韵味了。
一时间烦躁无比,没弹几个小调,便收了琴。
起了身,缓缓走到院中,转了两圈,冷冷的夜风,才吹散了几分他的无名之火。
正要回屋,便碰上了也出来吹风的夏盼。
看见梨染,夏盼缓缓走过去,到亭子里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石凳。
梨染看了眼她,这次倒是很会照顾自己的披了斗篷,他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似是调侃道:“这次不喝酒了?”
夏盼朝他一笑:“靠赌回来的命,说什么也要珍惜点不是?”
梨染看着她,不出所料,她眼睛哭得肿了起来,他皱眉,似乎只要见他,她回来便是这个样子。
他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尽力随意地问道:“你不走了是吗?”
夏盼一笑,摇了摇头:“怎么会呢,还是要走的,我们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难道你觉得,以我一己之力,还有什么返还的余地么?”
梨染似乎松了口气,嘴角也扬了几分:“什么时候动身?”
夏盼拄着胳膊,看着梨染,几分认真:“我要走的,但是不能同你一起了。”
梨染的嘴角收了回来,不解道:“这是为何?不是说好了,我带你回江南的么?”
她瘪了瘪嘴,抬眼望着梨染。初见时,他如谪仙一般,身上没有一丝的凡尘气,一身清冷,仿佛比她还像个神仙。
但现在...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太自恋,但总归,是要与他说清楚些的好。
“梨染...”
“嗯?”
“我听到你刚刚的琴声了...”
梨染侧过头,看着她,她正咬着唇,双臂做枕,头躺在石桌上,他几乎一瞬间,便想开口提醒,那石桌冰凉。
但还是忍住了,挑眉问道:“不过是近日里疏于练习,弹得差了些,有什么大不了?”
夏盼瘪了瘪嘴,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道:“不是生疏,就是吧,你不觉得,有些杂音么...”
梨染心里不爽,偏这世上敢说他弹得不好的,就她一个人,他随意回道:“有点吧。”
“你心绪乱了,因为什么?”
梨染一怔,明白过来,他听得懂她琴里的哀苦,她自然也能听出自己的烦躁。
于是满不在乎地说道:“还能因为什么,你们太吵了罢了。”
“可是你在醉花楼,给卉儿弹过曲子吧,陪着她登过一次台吧。”
梨染点头,当时卉儿只有这一个请求,他心怀愧疚,自然点头应下了。
夏盼当时并不在场,但不难猜出,他是怎样一曲惊了整楼人。琴仙之名,被牢牢印在醉花楼里,她这楼那些日子,都被人挤破了门槛。
“楼里吵闹更胜我们,你对卉儿也心怀愧疚,可你的琴音,可有一丝慌乱?你学琴天赋极高,老师也极为苛刻,你早有了两耳不闻,心无旁骛的境界。我们如何与你何干,外面再吵闹,也不该扰了你半分琴音的。”
梨染蓦地镇住,听着她的声音,在这夜里散开。
“梨染,我不是你的良人,你对我,也并非爱情。”
一句话,在梨染脑子炸开,他睫毛剧烈地抖动着,心在狂跳,他缓缓转过头,想说她一句“你想多了”竟都说不出口。
哎...夏盼叹气,是她的错,她前些日子沉浸在自己的矫情里,没注意到梨染的变化,居然还同意跟他一起去江南。
如今想起来,早在很久前,梨染就有了情绪这种东西。
梨染从未被人如此说过,也从来没正视过自己那些混乱的心绪,突然就被她赤裸裸地扒出来,有些慌了,还有些气急败坏:“我只是,被你的情绪感染了而已。”
夏盼仍旧枕在自己的双臂上:“那你现在生气什么呢?”
梨染顿口无言。
“你看那池塘,”夏盼看着近处的池塘:“它虽然映着月亮,但只是有月亮的影子,并不会因为阴晴圆缺,而波动一分。只可能因为里面的鱼,才会被震得搅了平静。”
梨染似乎是赌气一般,冷冷说道:“还可能因为被风吹了呢。”
不想,夏盼颇为同意地点了头:“对啊,我就是那阵风,我把我的故事带给你,你被我吹得波光粼粼,你以为我进了你心里,但我只是路过。待我走后,你依旧会回归平静,直到你的心里进了一条鱼,或是生出什么东西来。所以,你对我也不是情爱,你不用困扰。”
梨染突然轻笑,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若是我偏说你是那条鱼呢。”
那样妖气的一声调侃,却吓得夏盼起了身,咳了一声:“不要吓我。”
梨染兴致渐浓,靠近几分:“我倒是还未娶妻,那一后院的人也都能散了去,也不介意这一生游荡在外,四海为家。”
他贴的太近了,夏盼已经不能再倾斜了,否则她便会倒下去了,她慌张地吞了吞口水。
眼看着她就要倒地了,只见梨染突然收了情绪,起了身,回了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斜眼看她:“你放心,我还没堕落到喜欢个酒鬼的程度,你喝完酒,睡相也很难看。”
夏盼一把扶起自己的腰,也顾不上争论了,忙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你还是要跟我去江南,”梨染淡淡地看着她:“到了江南,你们要走便走吧,你那双手,我还是不能放心,让它们折在京都的。”
然后也未管夏盼,白衫飘飘,回了自己屋中。夏盼还愣在院中,没从他刚刚的那一系列举动中明白过来,直到风有些大了,才抖了一下,想起自己该回屋吃药了。这才离了亭子,回了屋。
梨染进了房门,便皱起了眉,将焦离装回琴箱,这琴,近日是断断不能再抚了。
次日晨,梨染一如往常早起,梳洗后翻开书,清清冷冷,无声无息。
这时,门又被大力推开,他不用抬眼便知道只是,仍看着书,只是问了句:“身体好多了?今日起得这么早呢。”
夏盼一笑,手一挥,进来几个小厮,三下两下就将梨染的东西搬了出去。
梨染眼睛暗了暗,合上书,抬眼问道:“怎么,你要赶我走了?因为你觉得我对你图谋不轨?”
夏盼白了一眼他,笑着说道:“不是一早说好,你先出城,到客栈等我吗?我随后便走,送你回艰难,我们江南告别后,就各奔东西。”
梨染瞥了眼她,声音淡淡:“我可不觉得,昨天过后,你还会离开。”
“会啊,”她眨了眨眼,脸上余笑:“我也不觉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不走,在这一点点消磨时光么。”
梨染皱眉:“你当真没框我?”
这时明澈也进了屋,抢鲜替夏盼答道:“她没有,你去城外等吧,我会带她离开这的。”
梨染似乎还在思索,夏盼“哎呀”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日后,我与你在客栈汇合,到了江南吃了饯别酒,我们再分开。”
梨染点点头,忽然滞住了一瞬,轻声开口问道:“卉儿呢?”
夏盼尴尬的笑了笑,说了句:“还未起,你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
梨染顿了顿,一时间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了,他还了她一个愿望,用卉儿的话说,他们已两不相欠了。
他脸上有一丝温柔:“就,祝她万事顺遂吧。”
梨染这才动了身,一同走到院口,突然转了身,从车中的行囊,拿出琴箱,递了过去:“这把焦离,放在你那,三日后你将他带给我,我见不到他,是不会离开客栈的。”
夏盼瘪了瘪嘴,似乎不是很想接过来。
明澈伸出手,替她收起,郑重应道:“好,三日后,我们带着焦离去找你。就算城门紧闭,我也会带她翻城墙。”
夏盼尴尬一笑,悄咪咪的嘟囔一句:“我才不要翻墙。”
接着对上梨染的目光,她只能点点头:“放心吧,只要我没死,我就会去寻你的~我也犯不上翻墙,总归是有办法的。”
梨染轻轻应了一声“嗯”,上了马车,关上车门前,似是想与她说些什么,后还是低叹一声,微微牵了牵嘴角,如春枝细雨般,温润道:“回去吧。”
夏盼笑着摆摆手,然后嘱咐小厮几句后,那马车终于缓缓驶动,带着那飘然出尘的白衣公子,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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