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念他常年守边甚是劳苦,连外孙都只见过一次,特意着令其手下副将暂守三个月,让他回京稍作休养,看看儿孙,没想到出这么一茬子事。
虽然不能再回来过年,却立了个真真正正的大功,这对受朝廷赞颂、皇帝嘉奖的伍家,乃是莫大荣誉,揽月宫更是得了一堆赏赐,皇贵妃的丰满鼻孔,若不是怕摔着,连走路时都朝天了。
能不拽吗?
金银玉器被一件件送进揽月宫不说,皇上本人都差点粘在那儿,竟然连宿七天!
而汲善身为皇后,不但不能嫉妒,还要在众妃请安时替皇上褒扬伍家,对皇贵妃那趾高气扬的作态不恼不怒,百般忍让。
为了安慰母后,洛麟羽跑洛坤宫跑得更勤,午膳晚膳都在洛坤宫吃。
她知道,只要汲善看到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身边,汲善便能慰心许多,真的不与皇贵妃计较。
不计较,也就不堵心。
不堵心,就不会积郁成疾。
汲善是生她的人,也是这异世最爱最关心她、最亲的亲人,她不想看到母亲受任何伤害,但凡能化解的,都要及时极力去化解。
“确实挺厉害,不过,等我长大后,他就真老了,”洛麟羽这样满不在乎地说,“他老了,就会有年轻的将领顶上去替代他的位置,大正国有将军之才的,定不止他一个,只是还未被挖掘出来而已。”
简单的一段话,却透露几种信息,这信息,汲善听懂了。
懂了,就心定了。
心定之后,便是思考,该如何动用娘家的力量。
自己一直没跟羽儿提过汲家,导致那傻孩子一直以为自己的母后是孤零零没有一个亲人,还想文武双全保护母后。
“定涟,汲家,该有人入仕了。”洛麟羽走后,汲善低声叹道。
“可……”定涟犹豫,“娘娘,家主当年说过,只要你踏进皇宫大门~~”
汲善摆摆修长玉手:“不过是气话而已。”
定涟眼睛一红:“可家主这些年确实对我们不闻不问,即便是两位公主……”
她哽咽起来,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汲善默然片刻:“爹爹当年最是疼我,我不信他真的弃我不顾,只要我亲自回去一趟~~”
“娘娘不可!”定涟急声道,因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便警惕地朝门窗望了望,不放心,又打开殿门确认真的无人偷听,才回来压低声音继续道,“汲氏家族的后人,男子不得入仕为官,女子不得嫁入皇室,这可是铁一般的族规。您当年执意要嫁之时,便已被驱逐出族,跟汲家再无任何关系,如今~~”
“如今为了我儿,我必须回去一趟,”汲善打断她,语气坚决,“哪怕受刑受罚,我也甘愿!”
定涟半晌才轻声道:“小娘子若已下定决心,婢子不拦,但现在却不是时候,您不如等小主子六岁入学时,再回不迟。”
汲善听她唤起二人闺中时的称呼,面色亦松缓下来,稍思片刻,缓缓点头。
伍将军虽名头大响,但他回来不回来,年都照过,并无任何影响,就像地球少了谁都会继续转动一样。
而对小孩子来说,过年可比冬至有趣多了,特别是除夕夜,每个人都可以戴上面具、提着红灯笼走出家门,加入驱傩大队,赶吓年兽。
嗯,虽然洛麟羽在心里管它叫除夕之夜跳大神,却也觉得很有趣。
可惜,此项活动不允许十岁以下的孩子参加,因很久很久以前,出过孩子摔倒被踩踏致死的重大事故。
她若想看,只能站在含光门或安上门的城楼上眺望~~别的事母后和父皇会纵容她,唯独此事绝对不许。
原因很简单:爱子心切。
万一有个什么事,就算杀再多的肇事者,也换不回这么可爱的儿子。
洛麟羽不想母后担忧,便没有以故意哭闹胡搅蛮缠,毕竟夜晚不同于白天,难保面具下藏有居心叵测的人。
虽有京司府的巡城衙役,各坊也都有各坊区的武侯,却不可能多到哪儿一出事就能从天飞降过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已经痛失两位公主的汲善。
不过,对她来说,自己的羽儿不管是明着出宫,还是偷溜出宫,其实都差不多,因为说是偷溜,宫门守卫却都会悄悄禀给皇上,尤其是被小皇叔从车裆底下拖出来、拎上马车带出去时。
明着出宫,有太监和侍卫跟随;
而偷溜出宫……
汲善曾在无意中偷听到爹爹说的话,他说,每代帝王身边都有一定数量的暗卫,那些暗卫身怀人所不知的各种秘术,是以,他们从不在人前现身。
暗卫是帝王手中的隐藏力量,这股特殊力量,别说是大臣,就算是皇后,也不能知晓他们的存在。
但没有人能逃脱规则,即便是帝王。暗卫除了在暗中轮值护驾,不到危及帝王性命或江山社稷的时刻,帝王轻易不能动用。
正常情况下,暗卫统领都只听帝王一人令,所有暗卫也都只为帝王活着,即便是龙椅上的人换了,对那股神秘力量也毫无影响,除非这个王朝覆灭,他们才会暂时蛰伏起来。
皇上能如此放心,任由两个皇子享受六岁前的童年生活,汲善觉得,他不仅会派人暗中跟随,应该还调用了暗卫。
毕竟目前来说,宫妃虽不少,整个后宫却只有两位皇子。
皇嗣关系着洛氏皇族的延续,他不可能不派人精心护卫。
只是,这件事,她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定涟,否则一个不慎,便是害了她,也会害到羽儿。
皇权高高在上,任何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机密,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句话,是爹爹曾经说过的……
洛麟羽站在含光门的城楼上,两只小手抠着栏杆使劲往上扒拉,那吭哧吭哧、龇牙咧嘴的小模样,似把出生后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
玄华道长看着那终于将小胳膊撑上去、两条小腿儿却悬在空中有节奏地踢打栏杆、看驱傩看得津津有味的小人儿,嘴角微微勾起。
“话说,师父,过年的时候,道观没有仪式法会什么的吗?”洛麟羽看着灯笼聚成长龙的街道,“您不用回道观?”
“徒儿不希望看到为师?”玄华道长淡淡反问。
“怎么可能?”洛麟羽极力扭脖子看他一眼,却又马上回转,不与他对视,“羽儿巴不得师父时时刻刻陪在羽儿身边,怎么可能嫌师父碍眼、想赶师父走?师父这么想,可冤煞羽儿了!”
玄华道长摇头失笑,半晌才道:“这里只有为师。”
洛麟羽踢栏杆的小腿儿顿住,却依然看着驱傩大队前方戴着老太翁、老婆婆面具的傩翁傩母:“我知道。”
目光依次移向领舞巫师后面的八百名戴小孩儿面具的护僮侲子,以及戴各种鬼怪面具、充当反面角色的人们:“请师父记得,羽儿刚满四岁。”
玄华道长默然。
“适从远处至房门,正见鬼怪一群群,其中有个粗大腿,直往舍房檐上蹲。耽气袋,戴火盆。眼赫赤,着绯裈。青云烈,碧温存。中庭沸如水,院里乱纷纷。唤钟馗,守住门,跳上鬼头放屁熏。鬼怪一熏它就倒,是死是活任我行。断其骨,抽却筋,拔出舌头割掉唇,一脚踹出千里外,或南或北去充军!”
散落在民间的领舞巫师唱着驱傩词,城楼上的一大一小因真气盈身,听得无比清晰。
灯笼烛光映照着各戴面具、边走边跳边吹拉弹唱的人们,黑夜里的火红长龙从一条街转到另一条街。
市民的不断加入,使驱傩人数越来越多,队伍的尾巴越来越长,气氛越来越热闹,声音越来越喧嚣。
好在帝王仁厚,世道还算太平,否则这样的活动极易出乱子。
听说以前巫师地位极高、最高巫师被尊为国师时,负责驱傩的领舞巫师,还会边唱边跳地进入皇宫,为帝王和妃嫔们驱傩。
据说曾有游手好闲的无聊之人,跟十二三岁的孩子购买面具衣衫等穿戴行头后,趁夜冒充护僮侲子混进宫中,偷看宫妃的相貌而惹出事端,让地位本就开始下滑的巫师族雪上加霜,成为其迅速衰落的神助攻。
“都走远了,咱也回家吧,”洛麟羽跳下栏杆,拍拍小手,“该放爆竹了!”
一修长、一矮小的师徒二人缓缓往回走,待耳边传来开宴喝酒、歌舞乐声时,洛麟羽不由摇摇小脑袋轻叹:“可怜这些高级官员、父皇的亲信之人,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都不能跟家人一起过,还得跑进宫里陪大老板守岁。”
玄华道长嘴唇微动,却在看了看空旷四周后,什么也没说。
“父皇更辛苦,不但除夕之夜要和平民百姓一样熬夜守岁,破晓之时还得上正朝,”洛麟羽皱起小眉头,语气中已有了心疼之意,“老爹养家不容易啊!”
玄华道长默默听着,依然不接话。
洛麟羽突然仰起小脸儿看着他,一改小大人的沧桑,软软糯糯道:“师父,羽儿累了,师父抱抱!”
玄华道长似电影卡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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