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四,你怎么才来啊?”
“我还以为你胆怯了,不敢来了呢!”
“孙子才胆怯,我是被我爸叫住了,挑了两担水,耽误了功夫。”被叫陈老四的少年连忙解释。
“我看你是去挑大粪去了吧,身上怎么一股味儿啊?”另一个长得很是敦实的少年捂着鼻子道。
陈老四涨红了脸,“王老五,你别瞎说!我是挑水的时候踩了脚猪粪。”
“跟你平常一个味儿啊!”王老五嗡声嗡气道:“怪不得这么臭呢?!”
“你······”陈老四伸手就要揍王老五,好让他别满嘴喷粪。
“行了,都给我闭嘴,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说话的是一个足有一米八高个子的少年,眉宇之间颇有一股子匪气,他一说话,其他人都不敢开口了。
“大春,家伙带了没有?”高个儿少年问陈老四。
陈老四大名叫陈大春,家里兄弟四人,排行老四。
“带了。”陈老四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钢尺,这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的。
钢尺被递给高个少年,“大刮子,你要钢尺干嘛?”
“开门。”大刮子看了看钢尺的厚薄,挺满意,“我前两天侦查过了,里面是木门,但是门边用角钢固定了,门缝太小,没有趁手家伙弄不开!”
“哦。”陈老四点点头。
王老五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后撤了一步。
“老五,让你带的家伙什儿带了吗?”大刮子一眼盯住了他,目光如刮刀,他也就是这样得的外号。
王老五打了个哆嗦,“带…带了。”
“拿出来。”
王老五在书包里摸索了好些时候,才把手拿出来,还攥着个拳头。
“你们家斧子得多小,才能藏到拳头里?”大刮子讥讽道。
“嘿嘿……”陈老四和另外两人偷笑。
王老五羞得无地自容,恨不能地上有个缝钻进去。
大刮子一把拿过王老五手里的东西,发现是把铅笔刀。
“让你带斧子,带斧子,你弄把小刀?”大刮子气笑了,“你准备拿小刀干什么?准备像削铅笔一样削木头门?!”
“哈哈!”这次不光是陈老四等人,连王老五自己都笑了出来。
“不是我不想拿斧子,但我爸把斧子看得跟他命一样,我根本就偷不出来!”王老五抱怨道。
他爸农闲时专门砍树卖树,种地不赚钱,全靠这些树养活一家人。斧子就是他的命根子,每天磨啊擦的,连睡觉都压在被絮下面,根本不容别人染指。
“算了。”大刮子道,“本来是备着弄不开锁,直接上斧头的,现在没有就没有吧,就看咱们运气怎么样了。”
“刮子哥,你让我带的绳子我带了。”一边的丁瞎子抢着道。
“行,这么多草绳够用了。”大刮子终于高兴了一点,嘱咐道:“瞎子,你们家是编草绳的,一会儿,东西到了手,你一定要扎牢实,不然碎了,咱们就白忙活了!”
“哎,刮子哥你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丁瞎子拍着胸脯道。
“小六子,板车准备好了吗?”大刮子看向瘦猴儿一样的人。
“准备好了,就在巷子外面。”小六子道。
大刮子左右看看,点点头:“行,这回咱们就干票大的!一会儿,小六子开锁,丁瞎子负责捆扎,我、大春、老五负责搬,速战速决!”
“好!”几个少年都兴奋不已,脸庞通红。
“刮子哥,那个暖棚里的草真值钱吗?”王老五犹豫片刻,还是张嘴问了出来。
“什么草,那是兰花!”大刮子道:“我跟你们说,可别小看这些草,可值钱了!广东那边好多外商花大价钱收购!要是弄好了,一盆抵得上咱们弄半个月的煤!”
“这么值钱!?”陈老四咂舌。
他们村紧邻长江边,是一处难得的港口,长江黄金水道上客轮货轮几乎都在这里靠岸,货物轮转全都靠村里的几处货场。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几处货场也就成了村里人找生活的地方。
有力气的汉子去干搬运站,一趟趟上船下船扛活,赚些汗水钱。没力气的老弱妇孺就捡些零落的货物,总算不能浪费了不是,当然有时候零落多了一些,也不伤大雅。
有利益的地方自然有人,有人的地方自然也就有了江湖、有小团伙。
大刮子一伙,就是在平时捡零落的时候自发组建的小团伙。大刮子有股子狠劲儿,敢争敢抢,平时弄煤炭、粮食和稀罕的干货,他们总比别人下手快,抢的多,自然就巩固了大刮子的威信。
陈老四算是大刮子同学,两个人关系比其他人近一些。但是大刮子这几个人早就已经辍学了,而陈老四还在读书,所以一般情况下,大刮子不会找陈老四帮手。
这一次目标比较大,又缺人手,大刮子才把陈老四叫过来,还让他弄来钢尺,也算是给其他人一个交代。
“放心,我已经跟人说好了,一盆兰花三十块,有多少要多少,现钱!”大刮子难掩兴奋,他已经在盘算着,拿了钱要买些什么东西了。
“是不是住在码头饭店那个福建人?”王老五插话道,“刮子哥,那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看着不像是好人,你别被他骗了!”
“你觉得我这么好骗吗?”大刮子瞪了他一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怕什么!”
“是是······”王老五见大刮子动了怒,连忙应和,“那个,哥,一会儿我去望风吧!”
大刮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是不是怕了?”
“没,没有!”王老五赶忙道:“我是说···我力气大,我一边望风,一边准备拉板车。”
大刮子看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不想和他啰嗦,“你去吧,千万不能掉链子!”
“哎哎,我王老五办事,你放心!”
······
几个人按照大刮子的计划各行其是,除了王老五,其他几个人相互帮忙翻过了院墙,蹑手蹑脚地靠近一处院落。
这个院子和其他的院子颇为不同,是一个颇为时髦的阳光房,顶上全是玻璃,四周砖墙,开了一处门洞。
私人躲在门洞的阴影下面,小六子拿着钢尺开锁。
小六子长得瘦小,不怎么引人注目,平时就发挥特长,在港口小偷小摸混日子。溜门撬锁他也是头一回,费劲皱着,愣是开不开门。
“我来!”大刮子不耐烦,抢过钢尺,自己弄了起来。
大刮子特别用力,撞得门咚咚响,陈老四守在一旁,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大刮子,轻点儿!别把人给招来!”
大刮子不说话,仍然继续着刚才的动作,气喘如牛。
“哥,咱们是不是赶紧跑!?”丁瞎子和小六子腿肚子都开始哆嗦了,调整着姿势,随时都准备跑路。
“别怕,这地方偏,都这个点了,没人听见!”大刮子冷声说道,手里仍然一下一下抽插着。
陈老四见大刮子额头沁出了汗水,于是接过钢尺,“你歇一会儿,我来!”
“行。”
陈老四闭着眼睛,一下下试探感受着锁舌的位置,调整着钢尺的方向和力度。
“咔嚓······”门开了!
“还是大春厉害!”大刮子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几人推门而入,满地都是花盆,天花板上还吊着不少花花草草。
“这些就是兰花?”陈老四好奇道。
“这些都是人民币!”大刮子笑着道,“瞎子你捆绳子,小六子给他搭手,大春,你和我负责往外搬!”
“哎。”大伙应下,分头行事。
······
几人都没有见过真的兰花,只有大刮子在广东人那里见过兰花的照片,还是黑白的,凭着这点印象,他让搬什么就搬什么,但平日里偷煤形成的默契,让几人像是流水线的工人,动作飞快。
港务局是当地最让人羡慕的单位,正经的吃公家饭,而且靠着港口肥的流油,别说是农民,就连县城里的公务员都眼热这里的待遇。
而且在八十年代,物资极不丰裕的时候,沿江的物资都从这里进进出出,港务局进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满嘴流油,在别处紧俏的东西,在这里极为平常了。
就像这个玻璃暖房,就是港务局局长弄得,绝对是县里头一号,甚至连市里都不一定有。
局长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摆弄花草,这个暖房平时被他看得严严实实的,绝对没人敢染指,没想到今天被这几个小子祸祸了。
······
这时外面突然闪过一道灯光,正在忙乎的几人下了一跳,立刻埋下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陈老四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他听不到一点其他声音,只觉得口干舌燥,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淌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人总算离开了,所有人都长处了一口气。
“嘿,我今天出门看过黄历了,三月初八诸事大吉。”丁瞎子轻笑一声。
其他人都跟着笑了一声,化解刚才的紧张。
陈老四随口道:“丁瞎子,你不会看错了吧,今天是三初九啊。”
“不会错啊,今天初八,我早上出门儿看的黄历。”丁瞎子道。
“初九,昨天是初八,礼拜六!明天是礼拜一,我上学。”陈老四反驳道。
“······”丁瞎子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儿?丁瞎子?”大刮子问道。
“三月初八,诸事大吉,初九,诸事不宜。”丁瞎子失魂落魄道。
他自从瞎了一只眼,经常被人开玩笑算命看相,久而久之,他也真的开始鼓捣这些东西,手艺一般,但是他真信。
“刮子哥,今儿运势不行,咱们还是赶紧扯呼吧!”丁瞎子心里忐忑,打了退堂鼓。
“扯淡,丁瞎子你别神神道道的!”大刮子动了怒,“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扰乱军心,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刮子是香港武侠片看多了,明明自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非得做出一副大哥的气势出来。
正当几人准备继续干活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爆喝,接着就是人影,手电筒的光线。
······
陈老四已经有点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黑暗、混乱、刺眼,他们几个当时全都夺路而逃。
跑着跑着,他只觉着被人拽了一把,他就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口,家人都睡了,他不想吵醒他们。
陈大春轻轻推开门,面色苍白地摸到厨房草垛里,仰面躺倒,喘着粗气,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嘿!”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少年推了他一把,“晚上就睡这儿?给我腾点地方!”
“你是谁?”陈老四诧异道。
“嘿!你倒是忘性大!”少年笑道:“刚才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现在早就被人抓到了!”
陈老四还是一阵迷糊。
怨不得他迷糊,本来事发就突然,他一下子就慌了神,再加上乌漆嘛黑,电筒光亮刺眼,他根本就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家里了?
“你救了我?”
“当然是我救了你!要不然你小子要去吃牢饭了!”少年笑呵呵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准备怎么报?”
陈老四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竟然能主动要人报恩?!
见陈老四愣在那里,少年不以为意,“我肚子饿了,你们家有什么吃的?”
“烤山芋,吃不吃?”
“成。”
陈老四回手从灶堂灰里掏出两个山芋,这是他妈给他留的。
“嘿,这可是好东西,好长时间都没有吃过了!”少年接过温热的山芋,一掰两半,啃了起来,实在是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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