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希音抓起桌上茶壶猛地砸了过去,她和宁慎之成亲后,宁慎之想方设法地陪她玩儿,逗她开心,见她感兴趣,经常陪她玩投壶,还曾教过她射箭,虽只是玩闹的性质偏多,扔一个茶壶准头却还够,恰恰砸中了那个老太监的头顶。
那老太监嗷地叫了一声,捂着头怨毒地盯向仇希音。
仇希音冷笑,“你猜我若是杀了你,你身边那个,还是外面那些,甚至是你主子会不会为你报仇?”
那老太监的表情越发怨毒,却强逼着自己低下了头去。
仇希音懒得同他一个奴才计较,转眼看向窗外。
恍惚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天外泛起了鱼肚白,漫长的黑夜过去了。
仇希音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就在这一道钟声随着破云而出的太阳乍然响起,苍茫而悠长,直直砸进了仇希音的耳朵中。
仇希音浑身一抖,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仇希音屏住呼吸,眼都不敢眨,一声又一声的数着,直到钟声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沉沉响了一声,就再也没了动静。
八十一声,帝王崩——
仇希音想到昨天晚上还笑得意气风发的孝成宗,根本不敢相信短短一夜之间,一国皇帝就这么没了。
这时那两个垂着头的太监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同时长长出了口气,阴沉的脸上露出笑来,外面的侍卫短暂的骚乱了一段时间,又恢复了平静。
仇希音想到前世孝成宗死后,宁慎之处境艰难,却还是顶着各方压力将刚刚及笄的她娶进门的情形,心中反倒有种久悬在头顶的刀直直扎入肌肤的麻木感。
这辈子的孝成宗没有像上辈子那般胡乱吃丹药,导致壮年猝死,却毫无征兆地死在了儿子满月的夜里,死在了宁慎之的重重守护下。
孝成宗死了,宁慎之呢?宁慎之怎么样了?
上辈子宁慎之咳血死在她面前的模样再次出现在眼前,仇希音猛地惊醒过来,抬脚就要往外冲。
那个老太监伸手拦住,阴恻恻道,“这种时候,郡王妃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仇希音只觉脑中乱成一团,太阳穴鼓涨地几乎要炸裂开来,哪里还能权衡利弊,伸手从荷包中拿出一包毒药就拍在了那老太监脸上。
老太监惨叫了一声,滚倒在地,捂着脸痛苦喊了起来,年轻些的太监吓了一跳,忙收回了要去拦仇希音的手,尖声喊道,“快,快拦住她!娘娘有令,绝对不能让郡王妃离开这个房间!”
守在门口的护卫腰间的刀锵地一声出鞘,仇希音却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继续往外冲去。
门外的侍卫厉声喝道,“请郡王妃不要为难属下等,否则属下等只能不敬了!”
仇希音却像根本听不见,直直朝他们拦在门口的刀上撞去。
侍卫吓得赶紧将刀收了回来,想伸手去拦,又猛地反应过来,收回了手,声音越发冷肃,“请郡王妃回到屋中去!”
仇希音理也不理,侍卫迟疑着要伸手去拦,一袭天青色的身影从晨曦中不紧不慢走近,仇希音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父亲——”
仇正深俊朗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厉,天青色的衣衫隐隐散发着血腥味,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嬷嬷上前抓住仇希音的胳膊。
仇希音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父亲!发生什么事了?郡王呢?”
“他没事”。
仇希音松了口气,死死盯着仇正深,“他在哪?我要见他!”
仇正深冷冷一笑,“他妄图弑君谋位,已经被先皇临终前下令打入天牢,你先回去等着”。
仇希音双瞳猛缩,“不可能!郡王不会的!”
仇正深又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两个嬷嬷手上的力道加大,拖着仇希音往另一个方向走,仇希音嘶声喊了起来,“父亲!父亲!我要见郡王!你让我见他!父亲……”
仇正深没有再理她,仇希音被塞进了一顶小轿,送到了桑榆院。
时光过得格外漫长起来,仇希音生生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她根本不信仇正深说的什么弑君谋位的鬼话!
就算他要弑君谋位,也绝不会挑着她在皇宫的时间,还轻易地叫她被人绑了走!
更何况,孝成宗的丧钟过后,出现在她面前的胜利者可是她的好父亲!
仇希音根本不敢相信上辈子那个忠君爱国到不惜当面辱骂自己嫡亲女婿的仇正深会是这个带着满身的血腥以胜利者的姿态将自己的女儿囚禁起来的人,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可是,为什么?
仇正深哄骗仇不耽将自己带去荒殿看管起来,孝成宗死了,宁慎之被戴上“弑君篡位”的帽子打入天牢,仇正深将自己软禁在桑榆院——
这一切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宁慎之,他到底能不能度过这次危机?长公主和宁恒之他们呢?还有小舅舅和凤知南现在又怎么样了?
仇正深没有来看她,第三天早晨,谢氏来了。
桑榆院的樱桃树和芭蕉全部叫仇希音吩咐砍了,只那株樱桃树叶茂根深,要连根拔除,连带着主屋也要动土,仇希音懒得麻烦,又想着自己在桑榆院也住不了多久,便吩咐直接砍了,留下了一截树桩。
谢氏来的时候,仇希音正坐在樱桃树桩上发呆,这几天她吃不下睡不着,眼前一幕幕皆是宁慎之临死前吐着血求她相信他的模样。
他说,“燕燕儿,你相信我,谢探微的死,是由我而起,但绝不是我动的手,是你的父亲,是他想离间我们,他知道,这个世上能叫我死的只有你,燕燕儿,你相信我,相信我——”
“我相信你,相信你”。
仇希音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只她清楚地知道,上辈子的宁慎之永远不会听见了,而这一辈子,她又该如何去保护他?
谢氏站了许久,仇希音都没有发觉,她明明看着她,瞳孔却是涣散的。
谢氏静静看着她,仇希音惨白的脸慢慢与记忆中仇不遂端庄安详的面容慢慢重合,又渐渐重叠上仇不恃活泼明丽的笑脸。
谢氏只觉心头没来由地剧痛,这样的剧痛,她很熟悉,她已经体会过两次了——
母女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相对立着,直到一阵鹦鹉的啼叫声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寂静,仇希音慢慢回神,在看清谢氏的一瞬间死寂的脸爆发出夺目的光芒来,她猛地站了起来,因着起身太急而一阵眩晕,她忙抓住谢氏的胳膊才没有摔倒,眼前尚未恢复清明,她就急声问道,“宁慎之呢?宁慎之怎么样了?”
谢氏默了默,开口道,“我听说你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
“我没有”。
仇希音下意识接道,她是真的没有,她只是吃不下也睡不着而已。
“宁慎之还活着”。
仇希音死死攥着她的袖子,“父亲呢?我要见父亲,我要见宁慎之!”
谢氏挥了挥手,“你先吃东西”。
仇希音混沌的意识这才有点清明起来,她困惑看了谢氏一眼,再次道,“我要见父亲”。
谢氏罕见的耐心,“你先吃东西,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再命人去请你父亲过来”。
仇希音愕然,浑浑噩噩被丫鬟扶着进了屋,在一大桌各色粥品点心前坐了下来,她三天没吃东西,却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勺子看向谢氏。
谢氏默了默,开口,“来人,去请老爷来”。
有丫鬟应命而去,仇希音重重吐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谢氏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她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样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她总是要趁机多问几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怎么突然驾崩了?”
谢氏脸上浮现了一丝哀色,“他早些年太过胡闹,在鞑靼那边又吃了许多苦头,这些年不是宁慎之管束着,只怕早就没了”。
这一点仇希音是相信的,上一辈子,孝成宗就是因为身子垮了,才会乍然中年而亡。
“怎么会那么巧就赶在那一天?”
谢氏脸上的哀色已经收了起来,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是他自己不顾太医的建议和宁慎之约束,偷偷饮了许多酒才会突然驾崩,你父亲和雅姐儿并没有想过要他的命,甚至因为他突然驾崩,你父亲和雅姐儿更加举步维艰”。
仇希音哈地一声冷笑,“萧寅已经成了那副模样,表姐和二皇子深得圣宠,其他几个小皇子都在襁褓之中,这江山迟早是二皇子的,父亲也已经是一部尚书,他们就急成这副模样?”
谢氏的目光直直落到仇希音满是讥诮冷色的脸上,“因为你父亲说你要杀我,而宁慎之一定会帮你,如果不急,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在宁慎之手上”。
仇希音没想到这样的事,谢氏也会这般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当着她的面这般古井无波地说出来,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宁慎之身在囹圄,她又受制于人,这样的事绝对不能承认,忙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急声道,“我没有!我怎么会有那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谢氏依旧目光淡淡,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不必掩饰,你刚刚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
仇希音,“……”
如果这时候她还是那个大权在握的宁郡王的郡王妃,她一定立即和她翻脸!
但现在宁慎之还在他们手里,她不怕死,却不想再一次叫宁慎之枉死。
仇希音正想着怎么狡辩,谢氏再次开口道,“你不吃饭不睡觉是因为宁慎之”。
谢氏用的是陈述语气,仇希音想了想,道,“我怕你们会杀他”。
“当初你和宁慎之定亲时不情不愿,现在还没到一年,你已经开始为他不吃不睡了”。
谢氏说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宁慎之比谢嘉树更适合做你的夫君”。
仇希音怔了怔才反驳道,“那也不代表你能肆意伤害表哥!”
“若不是我反对,你现在已经嫁给了谢嘉树,终生为他担忧,为你们的孩子担忧”。
谢氏一字一顿,“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甚至丧孙,谢家重瞳子之妇几乎都是这样的结局!”
类似的话,谢嘉树也说过,此时谢氏再说,却是格外地刺耳,仇希音立即反唇相讥,“我倒还不知道母亲竟是真的为我好的”。
谢氏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放心,我不会让你父亲伤宁慎之或是宁慎之家人的性命”。
谢氏走得没有半点留恋,谢嬷嬷看看谢氏,又看看仇希音,脸色阴沉地可怕,“三姑娘,虎毒不食子,夫人一心为三姑娘,三姑娘不感恩就算了,还想着要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宁郡王会有这一劫,以老奴看来倒是三姑娘的所作所为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会去了三姑娘最大的依仗!”
前面谢氏轻飘飘叫了声嬷嬷,谢嬷嬷狠狠盯了仇希音一眼,丢下一句,“三姑娘好自为之”,快步跟了上去。
仇希音怔怔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大约一刻钟后,仇正深来了,仇正深看起来也至少三天没睡了,鬓边都出现了几根白发,眼窝深陷,憔悴得厉害。
仇希音立即讽刺道,“看来仇尚书大权在握的感觉不怎么样啊”。
仇正深目光沉寂,“音音,这次是你有错在先,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对自己亲生的母亲起杀心”。
仇希音冷笑,“父亲和母亲言之凿凿,我对母亲起了杀心,却不知道有什么证据?”
仇正深叹了口气,“音音,你很聪明,宁郡王更是手腕翻天,却不代表其他人都是傻子”。
仇希音一噎,又立即反应过来,刺道,“手腕翻天?还能有父亲厉害?父亲可是连手腕翻天的宁郡王都能送去大牢!”
仇正深默了默,道,“皇上突然驾崩,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布置好,不是宁郡王相帮,靠我和雅姐儿根本没办法稳住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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