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众臣皆是一惊,全都心有灵犀的想到了楚阆弹劾嘉兴公主的不惜“以身饲虎”,皆是暗骂阴险,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傻姑娘被祸害了!
这小子就会仗着一副臭皮囊套取情报证据,你这么能,你怎么不进锦衣卫啊!待在都察院太屈才了!
孝成宗的兴趣完全被调了起来,挥手免了两人的礼,兴致勃勃道,“你是哪家的?摘下帷帽来”。
女子缓缓摘下帷帽,俯身拜倒在地,跪在一旁的苗衍道猛地瞪大眼睛,惊得直跳了起来,“孽障!”
刚刚孝成宗一直没让他起身,他自然不敢起身,他年纪大了,跪了这许久,早就摇摇欲坠,这会子匆匆起身竟是仰头往下倒去。
容宣动作极快,身形微动就到了他身后,一把托住他。
跪倒在地的女子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金銮殿中的每个人耳中,“臣女苗氏静雅,乃是苗首辅嫡长孙女”。
孝成宗哈地一声,“有趣有趣!来人,给苗首辅赐座!”
跪着听抑或站着听,很容易听到一半就晕倒了,那就变得不那么有趣了,唔,虽然坐着听也非常有可能听到一半就气晕了,但总是比跪着或站着好不是?
为防万一,孝成宗又吩咐了一声,“来人,请个专治晕倒心疾的太医来”。
众臣皆是默然,看楚阆无异于洪水猛兽,此时,周迈的尸体早就被清理了出去,但苗静雅的出现却远比周迈的死来得更震撼,当然,此刻的他们不知道,更震撼的还在后头。
孝成宗觉得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了,示意楚阆开始。
楚阆朝孝成宗长长一揖,又团团朝众臣一拱手,温声道,“苗姑娘,你不要害怕,只要据实以答,皇上定然不会怪罪的”。
孝成宗立即配合,“楚爱卿说得对,苗姑娘你单管说,有朕在,一定给你做主!”
苗静雅又拜了拜,“多谢皇上”。
“好,那苗姑娘我们就开始,苗姑娘,我且问你,你是何时知晓了苗首辅意欲谋害宁郡王?”
苗静雅默了默,转身砰砰朝苗衍道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她额头已是红肿一片。
“回楚大人,小女自三年前与宁郡王定亲后,稍有提及或维护宁郡王之言,家中母亲便时时责骂甚而掌掴”。
她说到这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朝中文武皆是愕然,大家闺秀,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哪怕一根绳子勒死了事,也断无母亲动手掌掴的道理!这姑娘家的体面又岂能轻易伤了?
“母亲教训,女子立身,靠得不是夫君,不是孩子,而是娘家,小女虽则疑惑,却也遵从闺训,不敢造次,直到在仇少傅府上失态”。
她说到这本来颤抖哽咽的声音忽地冷静了下来,“那天,小女在仇少傅府上心浮气躁,进而失态亲手掌掴仇少傅外甥女,回去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小女不敢自夸德容工言,但也算是幼承庭训,知书识礼,怎会做出那般唐突之举?
小女疑心之下,仔细查看贴身之物,竟然发现,竟然发现,家中为我准备的熏香之中竟是掺杂了桑葛花!
桑葛多生于西北草原之地,花期只有半个月左右,花有种柔糜的甜香味,短期内是没有害处,甚至有那爱美的女儿家会随身佩戴。
但如果这桑葛花被做成香料,长期随身佩戴,又或是长期作为熏屋子衣裳之用,就会让人变得精神亢奋,情绪暴躁,力气还会变大,简单来说,就是会让人发疯!所以我才会失态至斯!”
苗衍道听到这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孽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是你最亲的人,又岂会给你下什么毒?”
苗静雅惨然一笑,“是啊,我也问自己,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自问也未曾做过什么忤逆不孝之事,为何我的亲人要那般对我!”
她说到这已是声嘶力竭,泣不成声,楚阆抽出帕子,俯身递给她,不忍道,“苗姑娘,别哭了,有皇上在,定会为你做主的!”
苗静雅突然哭得说不下去了,孝成宗听得就跟话本子看到高-潮叠起处,他奶奶的,突然没了下文,原因是作者被人砍死了!
听了忙道,“是啊是啊,朕定会为你做主的,苗姑娘你快说!”
做不做主的再另说,主要是一定要先将故事给听完了!
苗静雅又磕了个头,方接着道,“小女疑惑之下便起了心查访,直到那天偶然听到父亲对母亲说要将我送回老家。
母亲却不同意,说我丢人现眼,定要将我勒死以绝后患!”
众人听到这抽气声四起,果然最毒妇人心,做父亲的尚且不忍,要将女儿送回老家,避个两年,远远嫁了,照样是首辅嫡长孙女,再陪上厚厚的嫁妆,照样可以有个好前程。
毕竟掌掴商户之女那样的事,若不是谢氏太过强势,又深受皇上宠信,再加上苗静雅是宁慎之未婚妻的身份太过特殊,根本闹不了那么大。
可苗大夫人一个做娘的,竟然狠心要女儿去死!那可是她亲生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苗静雅捂着嘴,控制不住的抽泣了一声,珠泪不停往外涌,“父亲,父亲就说,雅姐儿失态,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父亲非得要宁郡王的命,想着将雅姐儿嫁过去后,拿捏住雅姐儿,叫宁郡王一步错,步步错,雅姐儿又岂会变成那副模样?
本来,雅姐儿与宁郡王也可算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真是可惜了。
只事到如今,雅姐儿对父亲已没了用处,我们毕竟生养她一场,给她一笔嫁妆,远远嫁了,也算是全了父母子女的一场缘分。
母亲却说,若不是我不中用,岂会经不住那桑葛花的药力,尚未进门就出了那样的纰漏,如果我成了郡王妃,别说打仇少傅的外甥女,就是打他女儿,又岂有人敢说半个字?”
苗静雅崩溃大哭,捂着脸哭倒在地,孝成宗也不禁唏嘘,不忍感叹,“人都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想着天下竟还有这般狠毒的父母,红颜薄命,莫过于此!”
苗衍道面色通红,挣扎着站起来就要跪下去,却被太医死死拉住,这位要出了个问题,看不完全场,皇上可是会找他麻烦的!
苗衍道争不过年轻力壮的太医,只能坐着喊道,“皇上明鉴!这贱人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楚阆冷笑,“苗大人,说起这桑葛花,我倒也知晓一二,因着毒性轻微,这桑葛花必得要常年累月的用才会有效果,至少要有半年之期,除了自家人,我倒是不知道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苗姑娘下这么久的毒!
另外,桑葛花之毒,就算停用之后,至少也得有半年时间,余毒才会清除干净,现在距苗姑娘掌掴邓姑娘不过两个多月,请太医一看就知!”
孝成宗挥手,“去给苗姑娘看看!”
唔,果然还是朕机智,早早叫了太医来,否则此时又得等太医赶过来,岂不是像出恭出了一半突然被人抢走了马桶?
太医朝孝成宗一揖手,果然去给苗静雅诊脉,又仔细看了她的脸色,回道,“回皇上,苗姑娘双颊艳红,额头下巴却惨白,额心却又隐隐泛红,的确是桑葛花中毒之兆。
皇上请看,苗姑娘脸颊的红却不是正常的肤色之嫣红,而是一种非常靡丽的红色,很容易让人误解为是女儿家羞涩时的飞红,因此桑葛花又被称为情人花,意指情人相会时,女儿家飞红靡丽的颜色。
以脉象来看,苗姑娘中毒至少已有一年时间,或许更久,若是皇上想查清楚,也很容易。
像苗姑娘这般的大家闺秀,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定然众多,就算众人都以为这种靡丽之红是正常,也总有人会注意到,甚至嘀咕两句”。
孝成宗赞同点头,“来人,宣苗姑娘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来”。
又表扬那名太医,“你这一手医术十分扎实,待此事事了后,去领赏!”
年轻太医受宠若惊,本来这是趟苦差事,没想到竟然因祸得福!
苗衍道大急,“皇上明鉴,就算这贱人中了毒也不能证明就是我苗家人所下!”
孝成宗不耐烦,“楚爱卿的人才你还不知道吗?你且等着他叫你心服口服就是,急着喊什么冤?”
又打断朕听故事!
众臣默默瞧了一眼意态闲雅,仿佛当庭挥洒笔墨的楚阆,楚爱卿的人才?什么人才?坑人一坑一个准的人才么?
楚阆不紧不慢开口,“苗姑娘,你继续说”。
苗静雅深吐了口气,“本来父为子纲,无论祖父做了什么,小女绝不敢有怨言,只三天前入夜时分,小女偶然看到御史周大人来了府上,一时好奇就跟过去,结果,结果——”
孝成宗见她“结果”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结果来,大急,“结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苗静雅一咬牙,“那时候已经入夜了,准确来说,小女是听到了,听到了周大人对祖父说,宁慎之病重难以下床,又有大人良计,此番必死!
皇上,小女虽无知,却也知道宁郡王是国之柱梁,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英雄可死于沙场马革裹尸,却不能死于小人的阴谋诡计。
小女知道,这番话说出来,苗家的下场会是怎样,可区区一个苗家又岂能与大萧百年基业相比?
小女宁愿担上大不孝的名头也不能让大萧毁于小人之手,毁于祖父的一时糊涂之上!”
苗衍道面色紫涨,嘴唇却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盯向苗静雅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药,“贱人!天子面前,你胆敢如此信口雌黄,就不怕天打雷劈,永世堕入畜生道!”
苗静雅又砰砰朝他磕了三个头,此时她脸上的泪反倒止住了,神色冷静而宁和,苗衍道看着不知怎的竟是心底发冷,一股阴寒的冷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还想骂,竟是张不开嘴来!
“周大人走时带走了祖父珍藏的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还带走了一只漆木匣子,里面应当是银票。
皇上遣人一查便知臣女所知,句句属实,还望皇上看在臣女一片为国、为君之忠心,免臣女家人牵连之罪!”
她话音未落,脚下猛一发力,直朝右前方的缠龙金柱上直冲而去。
楚阆离得最近,慌忙拉了一把,却被苗静雅的前冲之劲带得跌了个狗啃屎,苗静雅额头砰地一声撞到了金柱上,顿时鲜血横流软倒在地。
孝成宗看得一愣一愣的,激动大喊,“快!太医!太医!”
唔,今天朕终于做了一件明智的事了!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容宣见孝成宗全副心神全部放在查看苗静雅的太医身上,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当务之急,应是尽快搜查周府,以免消息走漏,周府毁灭证据”。
孝成宗不耐摆手,“这种小事,你去办就是,不用和朕说了!”
容宣,“……”
容宣行礼退下,太医开口,“皇上,苗姑娘还有气息,臣要立即为苗姑娘止血包扎,只苗姑娘此番是存了必死之心,撞得极重,到底能不能侥幸活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孝成宗连连摆手,“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已有机灵的小太监抬了滑竿来,太医忙指挥着宫女抬着苗静雅走了,摔了个狗啃屎的楚阆扶着腰艰难爬了起来,大声喊道,“太医!苗姑娘如此贞烈的奇女子,还请太医务必要治好她!”
楚阆这一嗓子吼出来,孝成宗又注意到了他,盯着他扶着腰的手,神色莫测,“楚爱卿,这男人大丈夫,光嘴皮子利索可不行啊!”
楚阆,“……”
皇上您别误会!分明是苗姑娘中了桑葛花之毒,变得力大无穷,真的不是臣孱弱的!
孝成宗没有给楚阆解释的机会,打了个呵欠,“刑部尚书呢?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有苗姑娘大义灭亲在前,你要是再审不好,就滚回老家种地去!其余人,散了吧”。
唔,看了这么一场激动人心的大戏,害得他的小心脏抛起又落下,落下又抛起的,实在有些受不住,还是回去看看话本子压压惊。
孝成宗走了,众臣面面相觑,半晌竟是无一人有动静。
“小人!老夫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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