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睿言在街上见到了陈仪。
她正带着春俏丁一丁二,四人上了马车,往城西而去。高睿言正想跟上,一转身却瞧见一人,那人冲他一点头,说:
“睿言兄!”
定睛一看,却是乔尚书之子乔君恒,同行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乔君桓笑着说:
“刚才远看便觉得像睿言兄,果真是你。睿言何时回的京城,听说你出去办差,事情办的如何?”
高睿言眉峰轻挑,悠哉悠哉摇着扇子说:
“原来是君恒,有礼有礼。这不是刚回来,我能办什么差事,不过是皇上瞧着我整日无所事事,打发我去河北跑了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路上颠簸劳累,小爷我着实累的够呛。”
乔君桓身旁的唐礼和胡广茂二人听的艳羡不已。他二人本是寒门子弟,因学问做的不错,考进东林学院。要想出人头地,除却科举一途,没有其他路可走。十年寒窗运气好才能得见圣人一面,比不了乔君彦,更加比不了高睿言。
而高睿言一生下来就是御命钦定的镇国公世子,打小就跟皇子们长在一起,玩在一起。据说王妃去的早,皇帝把他拘在身边,时时提点,说是半个儿子也未尝不可。
胡广茂想到这儿心中激荡。上前一步施礼做辑,奉承地说道:
“这位便是高世子?果然风姿卓越,叫人见之忘俗。在下乃是乔兄同窗,我等三人皆是东林院学生,今日得见高世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乔君桓稍感不快,微微皱眉。
胡广茂要结交高睿言便结交,偏打着东林院旗帜。却举止浮夸说话谄媚,叫人讨厌的很。只是他和唐礼素来相熟,唐礼带着他,近日三人常常一起喝茶鉴诗,唐礼谦谦君子,怎么认识这等小人。
他与高睿言自小相识,交情虽有,却只是一般。高睿言打小就是混世魔王,四处惹事。他则一心只读圣贤书,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这胡广茂拿他当阶梯,平白无故叫高睿言看了笑话,不知道背后怎么笑他。
可乔君桓又不好驳了唐礼的面子,只能假装看不见,和高睿言说话:
“睿言有事可自便,改日得空再约瑞言一道。”
高睿言没来得及回答,胡广茂便立刻急了,他哪里肯让他这么离开,白白错失良机。顾不得乔君彦逐渐阴沉的脸,连忙和高睿言说:
“高世子若无甚要紧之事,不妨随我等同行。听闻福源楼新得了一种好酒,名曰‘一品香’,高世子何不一道去品尝品尝?”
乔君桓恼怒,唐礼一张脸窘迫的通红。高睿言听闻“福源楼”三个字,却眼前一亮。哈哈一笑道:
“正巧眼下没事做,无聊的很。福源楼的一品香?听着就酒香扑鼻,走走走,今儿我做东,谁也不许跟我抢,咱们几个喝它个一醉方休!”
胡广茂大喜,冲着高睿言竖起大拇指,忙不迭点头说:
“高世子豪气!我等今日真真是好运气,我听说这福源楼里,不止酒好,下酒的小菜也是一绝。世子爷定要尝尝。”
“我记得离京之前,福源楼无甚名气,怎么突然……”
“世子爷有所不知,福源楼也就这两三个月冒出名气。好像是东家换了人,经商有道。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秘方,酒菜皆美。有些菜式竟是闻所未闻,自然生意兴隆,无人不知了。”
“嗯,都说做生意,这京城哪家没有几间铺子。可做得好却难,还得东家眼光好,东西好才是正经。”
“世子爷高见。世子爷这边请。”
两人竟是话语不断,边说边往福源楼而去。乔君桓满脸晦气,想甩袖子走人。唐礼左右为难,拉着他歉意的小声说:
“罗桓兄,我实在不知胡广茂是如此行事风格,往日里我同他相处时,只觉他有几分才气,在书院也是口风颇佳。今日叫罗桓兄见笑,我真是……真是哎……”
乔君桓见唐礼羞愧难当,着实不好再为难于他。算了,便当是给唐礼面子。往后离胡广茂远着便是了。乔君桓微微一笑说:
“礼兄过虑了,他是他,你是你。人各有志,只我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咱们见面,你还是不要叫他了。”
唐礼点点头。
“走吧,既然瑞言说请客,不去岂不是叫他不快活。今日别事不谈,咱们喝酒便是。”
乔君桓说完,拉着唐礼追过去。
四人来到福源楼。
福源楼四周商户如云,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家家门口坠上数十个灯笼,灯火辉煌,照的街道上犹如白昼。福源楼里熙熙攘攘,店小二满脸笑容,热情洋溢的迎着四人,进了二楼雅间。
这雅间同别处酒楼并无不同之处。一扇相思小屏风隔断内外间。外间左右各摆放两张交椅,墙壁之上挂了副字画。众人对字画并没注意。谁知店小二指着字画说:
“看各位爷脸生,第一回来我们福源楼吧?那小的定要给各位爷推荐一番。各位爷看这字画,是不是觉得没有什么稀奇?”
胡广茂巴不得有什么精彩有趣,能叫高睿言尽兴才好,主动接过店小二的话,问:
“莫非还有奇异之处?”
店小二故作神秘,嘻嘻一笑说:
“可不是么。还请几位爷先念一念这诗词,小的才好往后说。”
乔君桓对着油腔滑调的店小二,再瞧一瞧胡广茂的嘴脸,心中厌恶至极,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唐礼偏爱诗词,见店小二这般说话,心生好奇,故而上前一步,轻声念出: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唐礼念完一遍又念一遍,念得双眼放光。不禁抚掌大叫:“好诗,果真好诗。小二,这诗何人所写?这后半阙在何处?”
众人亦是听的惊艳。齐齐望向店小二,店小二语气欢快,带着点自豪的说:
“不瞒各位爷,这是我们东家拿出来的。东家说了,这是她的一位十分崇敬的长辈所写,名字小的也不知道。我们东家说,这诗只有半阙,挂在这里,就是求往来有学识的君子,对这下半阙。我们东家还说,只要有人对的出下半阙,不仅即日起酒水终身免费。另外再赠一首好诗给君子,以报君子雅兴。”
唐礼听到这里,不由得惊叹:
“贵东家真是个雅士!”
随即屋内一片寂静。
高睿言对这些不感兴趣,却惊讶的发现,除了他,唐礼,乔君桓都是一副痴迷之像,呆呆的望着字画。就连胡广茂,也是忘了奉承他,沉浸在这诗词里苦思冥想。
高睿言暗暗称奇,不过是一首诗,便能叫这些读书人魔怔了?高睿言突然心头一动,问店小二:
“福源楼里,只有这间厢房有这半阙诗词?”
店小二快意一笑,眉飞色舞说:
“这位爷真是七窍玲珑心!当然不是,整个二楼厢房内,都有一副半阙字画。几位爷今儿是赶巧儿,上一位客人家中有急事,临时退出一间,刚好碰上几位爷进店。自打这半阙字画挂上,我们福源楼二楼厢房,每日一开门就座无虚席!”
高睿言对这东家佩服不已。
每间厢房都有一副半阙字画,看这三人形容举止,若知道另外包厢也有字画,岂不是都要疯癫了。还不得每日跑来一睹为快?难怪福源楼生意这般好,别说酒菜如何,就算叫他们吃口水,照样趋之若鹜。
高睿言刚开始便疑惑,陈仪小小年纪,了然和尚为何肯单独见她。那日知客小僧也说,两人在翠微亭坐了一下午。陈仪这小丫头今日也在这福源楼,莫非她背后之人,便是这福源楼东家?
这福源楼东家,真是叫人心生向往!
高睿言不管这痴痴呆呆的三人,独自坐进内间,叫店小二看着上酒上菜。自己则在内间同追风小声说话。
“派人去查查,福源楼东家是什么人。我看这福源楼二层,少说也有五六间厢房。这人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四五首绝诗。”高睿言眼神深邃,玩味的笑笑说:“当今世上,若有人随随便便一写就是四五首绝诗,这才气岂不是堪比神仙。这样的才情,只拿来做生意,实在太可惜了。”
“是!”追风回道。
高睿言思考着。
店小二送来酒菜,众人方才醒转过来,胡广茂最先醒过神,诗词虽好,却没有荣华富贵来的动人,赶忙走进里间,不住的告罪。乔君桓和唐礼直到坐下,还是恍惚不已。
四人围着圆桌坐定。
菜式果然新颖独特,虽说无非就是些鸡鸭鱼肉,口感却格外鲜美。一品香醇厚甘烈,高睿言抿了一口,赞道:
“好酒!这酒饮入腹中如烈火,有点像胡将军喝的烧刀子,可味道却缠绵浑厚,清香扑鼻。又比烧刀子来的绵柔。果真是好酒!”
“正是如此,好酒好菜还有好诗,福源楼主人真是个妙人。”乔君桓满腹怒气,早就随着那半阙好诗烟消云散。饮一口酒吃一口菜,心情舒畅的很。
“可惜不知这半阙字画下半阙,总是心痒难搔。不瞒高世子,我这会喝酒,实在食不知味,没有心思。”唐礼憨然说道。
高睿言哈哈一笑,见唐礼这书呆子,被这诗搅得魂不守舍,忍不住逗他说:
“礼兄可知,方才店小二告诉我,福源楼整个二层厢房,可是每间都有半阙字画。”
“啊!”果然,唐礼一听顿时瞠目结舌,激动的跳起来说:“这这这,都,都有?我我……”他我了半天,恨不得即刻冲过去,一睹为快才好。再一想这样的酒楼,可不是他说来就负担起得,瞬间又泄了气,惆怅地说:“可惜在下家境贫寒,原本我们三人不过是想在楼下大堂,吃口菜喝口酒。多亏了高世子,才进得二楼。哪里能日日来得起。哎……如此好诗,我竟无缘得见,真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呜呼哀哉!”
“礼兄不必如此,刚才店小二倒是说了,只要有人对得上这下半阙,便能从此以后来福源楼终身免费。且每对出一首,主人便额外多增一首。礼兄回去仔细研磨,说不定将来我们来福源楼吃酒,也得托礼兄的福了。”
“竟还有这等说法?福源楼主人是真正的文人雅士,叫人心驰神往。”唐礼虽神往,却也知这好诗不是人人都能得,也不敢随随便便说自己必定能对的出。只暗中将半阙诗默记于心,回去再细细品读,试着对一对罢了。
四人均对福源楼主人赞叹不已。
四人边吃酒边说些闲话。这厢房窗外临街,京城繁华热闹,这条街上,商铺星罗密布,吃喝玩乐应有竟有。人流马车来往络绎不绝。
看到楼下卖糖人的小贩,唐礼想起来一件事,和乔君桓说:
“罗桓兄,你出门之前,嘉慧妹妹好像让你给她买两个糖兔子,说是要送给谁来着?”
乔君桓一拍脑门,懊恼的说:
“嗳,正是如此。她要送给她那桃妹妹,幸亏你提醒我。”乔君桓见高睿言露出迷惑的神色,解释道:“嘉慧最近新认了一个妹妹,就是忠勇伯府大爷,陈绍文的长女,单名一个仪字。小名桃桃。嘉慧喜欢的不得了,叫她桃妹妹。每月必然要去个三五次,不是送这便是送那。今日我临出门前,她说要买两个糖兔子,明日去寻桃妹妹玩儿。”乔君桓说起了笑话:“我真要忘记,回去指不定嘉慧闹成什么样。舍妹闹起来,连老祖宗也是没有法子的。”
胡广茂凑趣说道:
“小姑娘家就是娇滴滴的,心思难测。你觉得重要的她毫不在意。你觉得不值一提的,她又能气得不行。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众人笑声一片。
高睿言听到陈仪二字便留心了。状似无心的问道:
“忠勇伯府?可是那少年神童陈绍文?”
“正是。”乔君桓点点头。
“他遇害之事京城想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上为了陈仪回府一事,还将老伯爷叫到殿前训斥了一番。听说前不久命刑部着手调查陈绍文遇害一案。老伯爷惧内只怕人人都在背后耻笑过一两句。”高睿言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所以各位娶媳妇时,定要张大眼睛,看个仔细。若一时不察,娶了忠勇伯老夫人那样的媳妇。旁的且不提,得了惧内这名号,哪还有脸见人了?”
众人皆是点头大笑附和。
高睿言接着说道:
“反正我这两日无聊,不如明天我和君桓一道,陪慧妹妹去趟忠勇伯府。不瞒你说,我确实没见过忠勇伯府老夫人,瞧瞧这京城出了名儿的母老虎,爷也开开眼界不是?”
高睿言说的眉飞色舞,乔君桓却有些迟疑,说: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好歹也是长辈,咱们这么去太过分了吧。”
“你这书呆子,咱们几个私下说笑罢了。谁叫你嚷着说:哦,我去看母老虎咯!那还不被人家忠勇伯府乱棍打出来!”高睿言忍俊不禁,笑了会,说道:“就说你我同陈绍文也算有些交情,去看一看故人遗孤,岂不是合情合理!”
乔君桓释怀一笑,点点头说:
“亦可,我明日无甚要紧之事。我同陈绍文虽无甚交情,却也素来听闻他才思敏捷,在任期间百姓交口称赞。去看一看前辈的遗孤,舍妹的好友,亦可。”
“那便如此说定了。”
乔君桓不愿再瞧着胡广茂小人嘴脸。趁他还没来得及巴巴儿贴上来之前,赶紧说:
“广茂兄先前不是说,明日有事,你且忙就不叫你了。礼兄明日有事吗?”
唐礼不敢直视胡广茂,其实胡广茂明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原本两人约好了,一同去栖霞山登高。胡广茂知他与乔君桓交好,拖着他来寻乔君桓,准备拉他一道。这下乔君桓再不愿意见胡广茂,直接就拿这做借口,堵住了胡广茂的纠缠。
胡广茂心中愤恨,却不敢当着高睿言的面甩脸子。只能勉强挤出笑容,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
“明日我确实有急事,就不陪世子爷了。”他自己去不得,也不想唐礼前去。镇国公世子,忠勇伯府,尚书府。唐礼不过同他一样,是个寒门学子,凭什么他就处处能得贵人青眼,装腔作势。骨子里还不是一样诡计多端。胡广茂问唐礼:
“真是不巧,礼兄和我早说好了,明日一道,怕是也没有时间陪二位同行了。”
唐礼面皮薄,那好意思再说旁的,只唯唯诺诺的点了头点,小声说:
“正是,正是。”
乔君桓见他怯懦,心中也带了丝埋怨,便不再多言。
四人继续吃酒,小半个时辰,高睿言假意吃多了熏熏然,便趁机各自散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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