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婠借着安神香的助眠效果,又是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起来,裴云婠又听得进院洒扫的婆子说了些外面的事。
昨夜,启王府走水了……
火势大得几乎是转眼间就蔓延了整个启王府。
府中的人连逃跑都来不及,更遑论救火了……
因此,一场漫天大火将偌大的启王府烧为灰烬。
启王府全府上下三百多人,侥幸存活下来的不到一成。
启王府的灾难一遭接着一遭,裴云婠却只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坊间谣言四起,慢慢就有一种说法是:启王府的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遭到了天谴的惩罚。
裴云婠寻了个时机见浮屠,“大师兄,你的手下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浮屠道:“昨夜差不多我们谈话之时,启王府突然来了一批刺客,最先是被启王府的护卫发现的,之后惊动了驻守在启王府外的京畿营守备军。”
“两相交战之时,箭矢误伤了那一批神秘盯梢的其中一人,那批人就败露了踪迹。”
“于是,三方开始混战,我的手下担心败露就退远了去。”
“后来,刺客方与神秘盯梢方都呈现势弱之势,且战且逃,启王府的护卫与京畿营守备军紧追不舍,三方就开始慢慢地偏移了启王府的地界。”
“我的手下也远远地跟着去,准备一探究竟。”
“哪知越追越远就越不见刺客的踪迹,原路返回后,却见启王府已经火势熊熊,根本靠近不得。”
浮屠说到最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启王府三百多人葬身火海,若是及时发现,也许能救出来很多人。
裴云婠皱眉,“大师兄,我看那批刺客是故意前来调虎离山的。”
裴云婠先前还纳闷,她明明听到有人说京畿营驻守在启王府外,那为何还会救援不了?
“是的。我的手下当时没能发现,等再赶回启王府,也就自知中了刺客的圈套。”浮屠心中欷歔又惭愧。
晚些时辰,裴云婠听得侯府里的人说起了启王府这两日接连遭难的真相。
原来,昨夜启王府大火的时候,虽然驻守在启王府外的京畿营守备军被一批刺客用调虎离山之计骗走,但是,昨夜的耀京城里还有几队夜间巡视的京畿营守备军。
这些人虽然不在启王府附近,却在看到席卷冲天的大火与浓烟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火源处,也就发现是启王府失火了。
这些人是第一批赶到启王府,试图救火的人,只是火势已经不可控,没能及时尽快地浇灭它。
然而,这些人却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事后经过审问,得知这几人是启王府的奴仆,更是这一次启王府失火的纵火犯!
并且,这些人不但老实交代了在启王府纵火一事,还供出来一个人。
说是这个人用银钱收买他们在启王府纵火,还给了他们买火油的银子。
启王府的火势之所以蔓延得迅猛,还难以扑灭,就是这些人趁着启王府昨日乱成一团,在府中不易察觉的各处都洒了火油。
而这个收买他们的人,是启王府里的一个小丫鬟。
要巧不巧的,这个小丫鬟就在启王府侥幸存活下来的那一批人之中。
当然,小丫鬟存活下来也是必然的,因为她本身就知启王府会有大火。
而她之所以没有提前离开,而是混在侥幸存活的人群里,也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嫌疑。
而对小丫鬟经过审问之后,她不仅招供了纵火一事,还招供了下毒一事。
小丫鬟说她是被萧云娇收买,先去给启王还有启王妃下毒,她把毒下在了虾蟹粥里,但她不知道启王妃不吃虾蟹类水产。
下毒之后就是去找几个府中的男仆从,买通这些人纵火。
真相在这一刻大白,人证物证俱有。
只是真正的元凶萧云娇,却已经葬身火海,一尸两命……
而三司并未因此止步,关于毒源,三司继续追查,最后查到是一个医馆的伙计为萧云娇买来的。
因为三司派人查了萧云娇近期的动向,发现她也就是在八月十六这一日被驸马爷苏楚昇接出去散了散心。
并且,苏楚昇在看到萧云娇瘦得脱形了,因担忧她的身体,就带她去了耀京城里最大的医馆,请大夫诊治。
萧云娇就是在医馆里趁机收买了一个伙计,让伙计去耀京城的黑市里给她买来烈性毒药。
萧云娇当日假装不舒服而在医馆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实际上就是等伙计买来毒药。
医馆的那一位伙计对这件事供认不讳。
至此,所有的真相都明了了。
而萧云娇如此行事的动机,也不难猜测,大抵就是在启王府遭到了虐待,因而产生了报复心理,疯狂地报复了启王府的全府人,甚至于不惜赔上自己和腹中胎儿的性命。
裴云婠听完全过程,心中欷歔的同时,怀疑也并未散去。
以她对萧云娇的了解,疯狂报复确实符合萧云娇的脾性风格。
但是,萧云娇不会舍得赔上自己的命!
因为萧云娇是个极其怕疼,又无比爱惜自己的这一副细皮嫩肉的身子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狠得下心让自己置身火海,经受烈火的烧灼而痛苦地死去?
就算是萧云娇再怎么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她若真的决心自戕赴死,也会找个极其温和的法子。
既不能死得痛苦,也不能死得难看。
所以,这件事背后必然还有隐情。
并且,裴云婠总怀疑苏楚昇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偏偏却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可以牵引着怀疑到苏楚昇的头上去。
三司的人查不到任何相关的证据,总不能怪苏楚昇那日将萧云娇接出府一趟吧!
毕竟关心女儿而去看女儿,再送女儿去医馆,都是一个父亲的合情合理的举动。
***
大耀皇宫,御书房。
暴怒的永寿帝砸坏了龙案上除玉玺之外的所有物件。
一群玄衣武士跪在龙案前,一动不动地承受着永寿帝的怒火,就算被砸得头破血流,也不敢躲避退让半分。
“死了!就这么死了!你们倒是给朕说说,你们一整队的玄衣卫,为何还盯不住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永寿帝此时的神情癫狂不已,毫无往日泰山崩顶都不为之色变的从容与震惊。
甚至于,他的鬓发都因为震怒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好些根。
这两日,永寿帝接连听闻噩耗,受到的打击让他苍老了好几岁。
玄衣卫的首领不得不顶着威压回话,“启禀陛下,前晚与昨晚都出现了不明身份的刺客,虽看似奔着启王府而去,却好似在刻意引得启王府护卫发现我等的存在。”
“前晚与昨晚都对我等多方挑衅,这才引发了混乱,我等昨晚被那群刺客还有启王府护卫以及京畿营守备军三方交战,是被逼退离开的,并非有意失职。”
首领的这番话,既是说明真相,也是为己方做解释。
永寿帝剑眉一挑,“你的意思是,朕还错怪你们了?”
首领立即磕头,“属下不敢,是属下的失职,属下甘愿领罚。”
余下的玄衣卫也立即磕头,异口同声道:“属下甘愿领罚。”
永寿帝半眯着一双虎眸,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跪拜在地的玄衣卫,半晌后,他才道:“每人五十军棍。”
声音沙哑而苍白,少了很多昔日的威严,反而透着一种英雄迟暮的颓然苍凉之感。
“是。”按以往的责罚,至少得一百军棍或是直接自戕谢罪,今日却是从轻责罚,玄衣卫首领虽然心中有着不解,却还是快速地带着其余的玄衣卫退出了御书房。
***
夜幕降临,耀京城西城区的某一座古旧宅子里。
萧云娇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睁开眼,只见眼前灯影幢幢,一道眼熟的身形轮廓出现在她的面前。
“爹爹?”萧云娇的眼前模糊一片,却依稀能辨认出对方的容貌。
她连眨数次眼睛,才看得真切一些,待确认来人正是苏楚昇,萧云娇惊喜不已,“爹爹!您还是来接我了对吗?我就知道您还是疼我的!我就知道您舍不得眼睁睁看我死的!”
苏楚昇嗤笑一声,“蠢货!你自己去看看这是哪里!”
萧云娇不明所以,却还是从床上挣扎而起,推门去了外面。
外面的院子里有数个黑衣人手执火把围了一圈,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一片。
萧云娇看着陌生的院子,整个人都懵了……
不多时,坐在房里的苏楚昇听得门外响起萧云娇的数声尖叫。
苏楚昇兀自摇了摇头。
果然是个蠢的!
连被掉包了都不知道!
萧云娇尖叫着跑进屋,却发现屋内的陈设又与她先前在启王府的那间下人房里是一模一样的。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轻轻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发现是有些微微疼的。
她就又跑了出去,结果看到的仍然是满院的黑衣人。
萧云娇再次跑回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苏楚昇,不解地问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怎么会有和启王府一模一样的下人屋子?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听得萧云娇的一连串问题,苏楚昇脸上的嘲讽更重了……
其实,苏楚昇那晚并没有让人把萧云娇送回启王府,而是让人把萧云娇送来了此处。
这里有着与启王府的那间萧云娇住着的下人屋子里一模一样的摆设。
而当晚萧云娇被送来时,马车是直接驶进了院子里,萧云娇下得马车来,只瞧着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而她那时心灰意冷,也根本无心观察周围环境,也就没有起疑,就这么径直地进了屋。
之后……
萧云娇静坐了一宿,晨间才睡去。
苏楚昇派来负责看管萧云娇的人,直接给萧云娇的屋子里放了迷烟,萧云娇就沉睡至今。
至于被苏楚昇的人送进启王府的女子,只是一个易容成萧云娇模样的女子罢了。
那个女子照着苏楚昇筹谋的计划行事,而那个被收买来下毒的小丫鬟,其实也是苏楚昇安排的人。
还有纵火的人,也是苏楚昇安排的人。
甚至是那个给启王的饭食验毒的人,也是苏楚昇安排的人。
所以才会出现让三司不解的事情,为何第一次验毒验不出,第二次验毒却能验出来。
那是因为验毒之人那日给虾蟹粥验毒时,用的不是银针。
一环扣一环……
而苏楚昇之所以要如此大费周折地嫁祸给萧云娇,目的多个。
既是为了完美解脱自身嫌疑,也是为了气一气永寿帝。
当然,还有其他的目的。
苏楚昇把自己如何陷害萧云娇而引得启王府满门被灭一事,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说给了萧云娇听……
甚至,苏楚昇还说他当初与苏隽彦说起萧云娇的身世,也是故意的。
再有,萧云娇当街惊马,也是苏楚昇派人为之,就是为了引来赫连骁。
还有萧云娇想要在七夕乞巧节宫宴上幽会,也是苏楚昇让萧云娇身边的贴身丫鬟怂恿的,春情药都是苏楚昇提供给那个丫鬟的,而不是丫鬟去外面买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苏楚昇早就为萧云娇设好的局,就等着萧云娇往里面跳!
今日苏楚昇故意说给萧云娇听,既是苏楚昇想要向萧云娇炫耀他算无遗策的本事,也是想看到昔日里刁蛮任性、骄横跋扈,连他这个“爹”都不放在眼里的萧云娇,会如何奔溃。
这种折磨人的快感,忒爽!
果不其然,萧云娇的一张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黑一阵……
最后,五彩缤纷的颜色转为灰白之色。
就连她往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双眼,也是灰白一片,空洞不已。
萧云娇从最初的大哭大闹,慢慢地转变为抽抽噎噎,最后是无声地流眼泪。
她质问,谩骂,控诉着苏楚昇。
然而,苏楚昇依然不为所动。
萧云娇渐渐地就放弃了……
看着瘫在地上如丧家之犬的萧云娇,苏楚昇笑得开怀,他伸脚踢了踢萧云娇的头,用一种极度厌恶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你根本就不是荥阳公主的女儿。”
“你不过乡野贱民生的贱种,能够在荥阳公主府里享受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怕是你上辈子走了狗屎运!”
“你的下场,其实从你出生就已经注定了。”
“往后,你就同你的那些贱民亲戚一同作伴吧!”
“哈哈哈……”
苏楚昇笑得好不开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荥阳公主府,远望居。
这里是驸马爷苏楚昇住的院子。
极少造访的荥阳公主今日破天荒地来了此处。
远望居里伺候的下人们既惊慌讶异,又诚惶诚恐。
苏楚昇却还没有回府。
荥阳公主去了书房等候。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苏楚昇因为心情大好,喝了不少酒,醉了七八分,他在护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回到了远望居。
而这在荥阳公主府的下人们眼中,却是看成苏楚昇是在为萧云娇伤心而买醉。
萧云娇是害得启王府满门被灭的元凶,自然是十恶不赦。
所以,她被永寿帝下令挫骨扬灰。
而荥阳公主与驸马爷连个衣冠冢都不能为萧云娇立。
一是萧云娇本来就被贬为庶民,二是萧云娇这次犯得是滔天大罪。
荥阳公主今日已经哭晕好几回,而她又被永寿帝禁足在府,连进宫向永寿帝求情都不能。
苏楚昇回到远望居,被下人告知荥阳公主在书房等他,当即脚步一转,就向书房走去。
“公主来了……呵呵……稀客啊……”苏楚昇脚步虚浮,边说话还边打着酒嗝。
荥阳公主在苏楚昇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就闻到了一阵浓烈呛鼻的酒气,当即抬手捂住鼻子。
扶着苏楚昇的护卫在苏楚昇进了书房后,就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口。
书房的门关上,苏楚昇脸上的醉意当即消失。
他今日确实是喝了很多酒,也确实醉得不轻。
但他就算醉了,人也是无比清醒的。
“公主找为夫有何事啊?”苏楚昇语气轻佻,慢慢地走进立在窗边的荥阳公主。
荥阳公主开门见山地质问:“苏楚昇,你为何换掉我让你交给娇儿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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