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兄到底还是回到家了,一根扁担挑着两个大麻袋。一头装着烂棉被烂衣服烂枕头,一头装着鼎锅砧板菜刀。鼎锅底的锅灰把整个麻袋都染出了一坨一坨的黑色,看起来脏兮兮黑麻麻的。穿着一件扣子都掉了几个的八几式黄色军便衣。裤子上皮带也没有,一条松紧带捆着裤头打个活结。裤头下面的裤子大门拉链也坏了,随意的在一边缝了两个扣子,另外一边剪两个洞来代替拉链看守大门,免得大门没门扇,短裤容易进风。但扣子却又扣错了一个,让这个大门虽然是关着的却还是能看见里面短裤的颜色。裤脚一个高,一个低,脚上一双烂解放鞋后跟也没有了,脏兮兮的脚袜子也没穿,就这样裸穿在那烂解放鞋里。再加上可能几个月没剪过的头发和没刮过胡子,乱遭遭有像足了街边捡垃圾为环保事业奉献的艺术家。那样子看起来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说多搞笑就有多搞笑。就凭这一身装备,这一副形象,不去电视剧里扮演丐帮帮主绝对是埋没了人才。
“爸,回来了!”曾仕强朝他爸爸打了声招呼。因为是下午了,曾仕湖一家三口都在家。
“明天都小年了,那不回来还在山里过年啊,阿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半仙”兄可能看见小儿子又高又帅,也高兴的问道。
“我回来十多天了哦,爸,听妈说你没过中秋就去阳朔砍树了,又听说有30-40一天,应该得了不少钱回来吧。”其实阳朔那里砍树的情况,曾仕湖早跟曾仕强说了,只不过是故意装做不知道,由曾仕强问出来。因为一家人都知道,只有曾仕强说他什么他不容易生气。
“嗯!去阳朔兴坪。莫讲莫讲,得个屁钱!25块一个方,600个工才砍得200方,5000块钱,一天一个人伙食又去8块,伙食都去4800。剩200块钱四个人分。
“那一个人也还有50。可能刚好够坐班车,不用那么远走路回来。”
曾仕湖忍不住想笑,也说了一句。可能是早有心理准备,对于这个结局,曾仕湖并不感觉意外。
“那就不止,莫有德姐夫说,本来以前答应30块一天的,实在不好意思了,算起来钱这么少,因为他买这个山也买得亏了一万多,给不起那么多钱一天了,他每个人多给500块。”说完,半仙兄拿出五张红色***说:“阿强,给你四百块,读书努力点哦。我留100过年给小孩封包”。曾仕强正想说不要的时候,曾仕湖马上踩了一下他的脚悄悄对他说:“你不要过两天就是别人家的了。”曾仕强才伸手去接钱。
“爸,去砍树都那几个人啊?”曾仕强又问。“我,村上白德赣,白德雷两兄弟(也是曾家村的,老爸是江西过来曾家村上门的,跟老爸姓白),还有莫有德姐夫他们村有一个45岁还没讨老婆的光棍,花名叫“吊脚”。就这四个,剩下不就是东贵扛油锯,你仕刚哥开拖拉机。”
“什么仕刚哥,死烂铁,他骗你们几个哈卵去帮莫有德白做工,去做了差不多半年得500块还是靠他施舍才得。反正几十年了你都是这样的,得钱的事你就不会去干,不得钱的事你就干得起劲,人家仕雄看情况不对就知道跑回来,你就不知道。还是我和湖崽砍柴卖得点钱买了年货哦,要靠你年都不用过了。”毕竟是女人,看见老公出去半年只拿个四百块回来,曾仕湖妈妈实在气不过,忍不住骂起老公来。
“没得钱我也不想啊,你以为在那里不累噢,天天把那死木头从山沟里扛上一个长坡才装车,又不是我一个人不得钱,吊脚,白德赣,白德雷两兄弟也一样没得啊。”
白德赣,白德雷两兄弟,大的比曾仕湖大10来岁,小的比曾仕湖大7-8岁。人也是长得高高大大,四肢很发达。按理说,这么个大后生也应该娶媳妇了,但是两兄弟,还没有一个得娶到。不但没娶到,连谈都从没谈过。
这个倒不是因为家里太穷,而是因为两兄弟都傻,都太傻。如果说一般人的智商有一桶水那么多,那么他们两兄弟的智商就都是半桶,最多半桶。
10来岁的时候,还整天鼻涕流流,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8岁。白德雷有次碰到电线被电过蛮惨,所以很怕电线,那些个顽劣的学生就拿着一条带着绝缘皮的铝线,当着女同学的面在教室里威胁他说:“快点把鸟鸟掏出来给大家看一下,不然电死你。”说毕挥舞着手中的电线。白德雷吓得脸色发白立马把裤子脱下来……
白德赣怕蛇,有次一帮人在学校篮球场上想试试他到底有多傻,就用粉笔在地上画个圈,叫他站进去,在圈外画条蛇,威胁说,你在这个圈子里站好别出来哦,出来这条蛇就咬你。直到老师敲上课钟个个走完了他都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那里……
不过两兄弟书也读了蛮多,80年代的小学,考不及格就留级,两兄弟一年级都留了7个,老师看再怎么留也就这个样了,就给他升了,二年级三年级都各上了一年,就回家放牛去了……不过也算是完成了9年义务教育,没拖国家的后腿。
9年,就这智商就是读90年,也是气死老师读死老师而已,该写不出自己名字还是写不出。反正两兄弟到要签名的地方只会画圈盖拇指印。没人带着一个人是不敢去县城不敢去赶集的,一怕走丢难叫村上人去找人,二去了也没办法买东西。他买一斤猪肉给老板100块老板找钱他也可以,不找钱他也可以……
但是在曾村生活倒没问题,一身力气,挑粪扛树都是一把好手。又听话,家里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叫怎么干就怎么干,绝对是扎实听话又好用。
N年之后,曾村经济大好,出了N多的会花钱却不肯做事的浮浪子弟,曾仕湖每每听到他们父母骂这些个浪荡子弟只会花钱不会做事的时候。他就想:白德赣,白德雷倒是只会做事不会花钱,但是你们愿意要么?
白德赣的父亲叫白世连,外号“补锅佬”。是曾村少数几个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原籍江西。尽管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但从口音上还是非常明显能听出来绝非曾村土生土长,曾仕湖小时候甚至听不懂他讲话,比如他会把本地话讲的“翻风”讲成“瓜轰”。本地话讲的“奇饭”讲成“恰换。”总之,在曾仕湖听来有说不出的别扭古怪。当然,村上别人感觉怎样他不懂。
据他们说,白世连是孤儿。自小父母双亡,由叔叔带大。尽管那时候是计划经济年代,但是仍然需要走街串巷的手艺人的,他叔叔不知道去那里学了一手补锅的手艺,补的锅头又平整又光滑补后不再漏水。(以前物质匮乏,煮菜煮潲的锅头都是用很久的,起沙眼漏水不能用了就叫补锅佬来补。按“窖”数算钱。一“窖”就是一粒铁水,比如1毛钱补1窖,这个铁锅漏洞比较大,补了8窖,即用了8粒铁水,就收8毛钱)。每年年初跟生产队谈好今年过年交多少钱给队里,过年回生产队后只需如数交钱即可。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收入,叫做“做副业”。为当时极少数政府允许的“自由职业。”
从小白世连就跟他叔叔走村串巷的到处补锅,自然也学得了那一手手艺。20来岁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走到了曾村补锅,补锅的当时总会找一户比较宽敞的家庭来住,刚好又住到了白德赣的母亲曾刘凤家里,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所以干脆就不跟他叔到处流浪,在曾村做起了上门女婿扎了根。
而说起了曾刘凤的家,就有些故事了,曾刘凤的父亲原名曾则枭,也有人说是叫刘则枭,连曾则枭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姓曾姓刘。据说是曾村一个地主家的丫鬟,怀了肚子,丫鬟说是曾家少爷的,曾家少爷则否认。说是一个从外村到他家打过短工的刘姓小白脸的,而丫鬟在曾则枭6-7岁的时候就不在了,6-7岁的孩子能有啥记忆,据后来曾则枭自己说他连娘长得什么样都记不清。曾则枭的身份就这样“无可籍考”了。
但是7-8岁的孩子也是要吃饭才能大的,他只能吃百家饭,今天帮甲家舂米吃两顿,明天帮乙家晒谷吃两顿。也经常没活干,去偷玉米,偷红薯,甚至上山上摘捻子(一种野果)充饥度日。住呢,就住她母亲原来东家的一个粪房。那日子可是真正的凄风苦雨……
然而此子因无人管教,越大则越顽劣,刚开始还是偷玉米红薯充饥情有可怜。后来则什么都偷,越来越胆大。帮舂米就偷米,帮晒谷就偷谷,爱偷自然没人叫做事,没人叫做事就会没饭吃。没饭吃就更加要偷,偷鸡偷鸭偷猪偷牛啥都敢干。被偷自然要被打,被打就肯定会有更多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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