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没办法,此时面露凶光的苕货,让他启动了车子,苕货面露凶光是他的大杀器,他自己对这个表情很自信。
凭着自己的大块头,如果在陌生人面前摆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是有压迫感的。在容城,一般的小无赖,看到这个表情,基本就认怂了。
这是一个不需要动手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只需要一个表情,办事效率却非常高。
启动了车子过后,苕货评估了一下车内的形势。十几个座位上,坐着八个老人,五男三女,大约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还有四个中年人,三男一女。那个中年妇女,在访谈举止中,仿佛有一种气场,苕货注意到,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伙人。
最开始,中巴车上总是闹哄哄的,有人在说这个丢枪的案情,有人在说本地的花边新闻。这个中年妇女一般不开口,但她一旦开口说话,大家基本上,都不说话,仿佛在认真听的样子。苕货毕竟在道上混过,知道这种情况,有可能是集体行动。
这个中年妇女穿着稍微体面些,属于正规人士那种。但她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停止的闲谈。
“你们想吃饭吗?如果想吃,前面有个店,我知道,比较干净。”
这话说完后,大家都不作声,只有一名中年男子附和到:“咋不吃呢?吃了,晚上还要赶路,可就没有店子了。”接下来,是下面许多人的附和。对对对,要吃要吃。
苕货一看这种情况:完了,自己上了贼窝了。虽然老人们很和善的样子,不像是走黑道的,但这位中年人接话的方式,以及这个中年妇女问话的漫不经心,让苕货有一种直觉。这妇女是头,那个接话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帮手。
车子停在一个小院子内,下午五点钟的样子,一行人下车,进入所谓的饭店,其实就是路边一个农家餐馆。里面的人出来迎接,把大家迎进室内,此时,苕货看到,那妇女,以解手为名,溜到后面去了。
苕货估量了一下面前的形势。如果这是家黑店,要宰这一帮子老人,估计是分分钟搞定的事情,但要宰自己,恐怕要吃些亏。因为这个院子封闭性不强,又在大路边,过往的车辆很多,逃跑起来很容易。况且,自己属于最年轻,体格最好的人,别人要拦自己,恐怕要些代价。如果出现公开的打斗,占领最好的地形,把打斗引到路边来,他们是不敢把事情搞大的。
“你不吃饭?”司机就在苕货身后,怯生生地问到。
“我肚子不舒服,先解决个问题。你知道,厕所在哪里?”
司机顺手一指方向,那种熟练程度,苕货明白,这个司机,是这个店的常客,说不定,就是一伙的。
苕货向厕所方向溜去。这个所谓的厕所,其实是一个单独盖的旱厕,几个蹲位下就是粪坑,夏天很臭,而且,苍蝇横飞。他上厕所时,没人跟过来,苕货心中落了地。控制不是很严,说明,暴力倾向不严重。
这种用水泥砖头与石棉瓦盖起来的简易厕所,也是苕货近段时间才适应的,长途运输的所谓路边店,都是这种规格。要按以前在容城的习惯,这怎么蹲得下去?
问题来了,那个中年妇女,说是要上厕所,溜到一边,肯定不是上的这个厕所。毕竟方向完全不同,她是到后面去了。那么,如果没有严重暴力宰客的问题,难道,是要在食物上作文章?
这就显示出苕货的聪明劲了。他总以防人之心对待任何人,这是他在道上练出来的。他觉得,单凭武力,自己勉强可以抵挡,但如果,对方给食物里下了什么药,就成了弱鸡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老人们吃一会,如果他们那种身体,都没有反应,那自己应该受得了。
第二点,自己晚点去,吃东西时,选择一个靠门边的位置,随时准备好跑路,也是一个应急的办法。
不拉屎,任凭苍蝇乱飞,这种节奏,是被逼出来的。此时,苕货只想当个普通人,在容钢当个普通的工人也好,也强过在外逃亡的生活。这两个月来,活得不像个人样。
但是,自己肯定不甘心,像父亲那样,上个三班倒,喝十几块一瓶的酒,抽几块钱一包的烟,根本出不了头。父母胸无大志,苕货从内心里,是看不起他们的。过庆伢那样的生活,哪怕最后被抓,也毕竟曾经潇洒过十来年,人生不亏。得赚大钱,泡洋妞,那才是生活。
在臭气熏天的地方,想象遥远的富贵,这是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了。这种想象与逃避,随即被背后女厕所的对话所打断。
男女厕所只隔一层单薄的砖墙,况且这墙壁上没有封顶,下面与粪坑相连,莫说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就是背后排泄的细节,你都听得见,在没有外面车子按气喇叭的情况下。
“这是怎么还拉客,不是说我们是一个集团集体考察吗?”
苕货听得出来,这是车上一位老姨的声音,她估计有点晕车,老是在路上闻一个桔子皮,好像她说过,闻这个味道,可以缓解,还给另外一个老人推荐过这个方法。
“人家司机想多赚点。本来坐满了的,谁知道,有两个家伙要提前下车不去了,空出两个位置,不赚点油钱?人家何姐没反对,你何必怪司机呢?”
“对对对,何姐没反对,就没啥。”另一个女的说到。这个女的,也是车上的人,在车上喜欢吃瓜子喜欢说话,她还曾经想递给苕货一把瓜子,苕货没接。这个话题中提到的何姐,其实就是那个中年妇女,当头的那个。为什么年纪大的要把年轻的叫姐,估计与地位有关。
背面两位妇女解手完毕就离开了,苕货甚至听得到她们系裤带的声音。高度警觉的人,听觉特别灵敏。但此时,已经确认一个事实,这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都是中老年人,倒不太清楚。他们既然是一个集团,又有中老年人,估计与暴力无关了,苕货放下心来,提上裤子,走了出去。
菜已经上来,虽然只是四菜一汤,但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份量也还够。分为两桌人,但四个中年男人分坐在两个桌子上,而司机与那位何姐,坐在最里面一桌。
苕货还想再等等,假装跑过去问一个服务员,这位服务员,也是一个中年女人。“哪里可以洗手呢?”
中年女人把他往后厨引,穿越巷道,让苕货引起警觉,毕竟,如果此时有人从背后闷他一棒子,他就要吃亏了。结果到了后厨,发现一个洗菜的池子,身边居然没人提防他,他放心了,假装洗手。
他看了看后厨,一个较正规的路边店厨房,地上堆了各式各样的蔬菜,一个大冰柜,还有三个切菜墩,是一个正规的卖饭菜的店子。从刀的样子及厨具就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做了很长生意的店,一般不会是临时开张作案的黑店。
苕货放心地洗完手,独自出来,没人跟着,出来后,他观察了那几个中年人、司机及何姐,发现没几个人关注他的进出。此时,他才放心下来,一个已经吃完的老人请他坐,估计这位老人还喝了两口酒,满面红光的样子,看来,没有下药。苕货赶紧扒起饭来,舀了点番茄蛋汤泡着饭,加快了吃的速度。
身边的老人问他,喝不喝酒,随即,从包里掏出一瓶稻花香来,大概还有半瓶的样子,苕货摆摆手,迅速地吃完了饭。
连续干了三饭汤泡饭,感觉真饱了,但还有几个人在继续吃,并没人催他们的样子。吃完了的,有的上厕所,有的在闲谈,好像很松散的样子。这种情况下,苕货才真的放松了警惕,与那位自带白酒的老人闲谈起来。
“师傅,你们是一起的吧?”
老人混浊的目光闪出一丝狡黠:“你怎么看出来了?”
“你们这是去安康干什么呢?”
老人突然摆了摆手:“这个我不能说。咱们集团有纪律的,这业务上的事,你得问何姐。”他向里面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转过身子,好像要故意避开苕货的问题。
这就让人疑惑不解了,反倒激发了苕货的兴趣。一伙中老年人,神神秘秘的,究竟是在搞什么业务呢?
上了车,重新出发,晚风开始爽起来,司机把空调关了,要大家开窗。大家说话的声音就更大了,以对抗风噪。
但是,大家都说的是生活琐事,并不扯与“业务”有关的事情。中老年人的生活关注点,与年轻的苕货有明显的代沟,苕货根本插不进话去。而能够询问的何姐,也没跟他说话的意思,但在路上,苕货看到,这位何姐,穿着高档,用的东西,好像也是金光闪闪的,像是一个有钱人。
事情转机出现在前面一个路上。刚开始,把苕货吓了一跳,以为穿制服的,是警察。
他们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明天才扩大查堵范围吗?刚开始看到远处警灯在闪,苕货吓了一跳。但此时,要停车跑路已经不行了,对方已经看到这辆车了。
近一点才让苕货松了一口气。是交通局的,穿着的是黄色的制服,不是警察的黑色,也不是武警的绿色。这种人,是查公路运输方面的手续,最多查超载之类的,还有就是各种费用交没交之类,只与车辆与司机有关。
结果,别人一拦,麻烦就出来了。原来,交通局是查运营证的,拉客的中巴车,必须要办公路客运手续,要不然,就是非常营运,要不然,就得扣车,罚款是非常厉害的。
仅就扣车一项,就非常麻烦,那就意味着,苕货的逃跑计划,就完全被封闭了。此时,天色已晚,在哪里找出省的车辆呢?搭别人的货车?想都别想。因为自己作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本身就是个危险因素。你以为给钱别人就能带你?别人还害怕你要半路谋财害命呢。
过路拉货的车辆,健康的老人孩子可以搭,女人可以搭,就是不能搭身强力壮的人。这一路上的行规,苕货已经清楚了。
而交通局的人,找司机问营运证时,司机支支唔唔地说:“在在在,我找找。”司机回头望向何姐,何姐此时好像也有点慌,而司机假装翻包拖延时间,几个中年男人在想办法低声商量。此时,苕货明白,这就是一辆没有运营资格的车辆。为了自己顺利赶路,他不得不出面了。
此时他对司机与何姐都挤了挤眼,让司机开了车门,对何姐作了一个下车的摆头动作,何姐下来了。
苕货身上还有两包好烟,本来是出门准备给拉煤车开路的,没用上。此时,他正好用上了。对付交通局的人,他知道套路。
他一下车,看到何姐跟在他身后,他就大声对交通局的人说到:“我们不是营运的,我们是一个公司内部的车,集体到安康去,要什么营运证呢?”
对方正在迟疑时,苕货的两包烟已经塞进了对方的怀里了。
对方此时假装问到:“你啥单位,啥公司,这车辆不是开的行车证,不是说是私人的车吗?”
“咱们是私人开的公司,车子登记在私人名下,这也很正常嘛,你几时看到我们这车在路上拉客的?我们也没进客运站嘛,对不对?我们公司员工集体出来,不该要办营运证吧?对不对?”
随即,苕货回头,给何姐递了个眼色,何姐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已经将几张钱卷在一张餐巾纸内,塞给了这位工作人员。
那位工作人员接到钱后,好像明白过来:“对对对,公司自用车,不办客运证的。”
随即,那位工作人员回到那个闪警灯的车上,车边观望的两个另外的人,也钻进了车里,车子迎面开动,离开了中巴车,离开时,还按了一下喇叭。
回头的苕货看到了何姐感激的目光,苕货假装轻松地说到:“几个临时聘用人员,根本没有执法资格,出来搞钱的。”
“那我们不是亏了?”何姐问到。
“人不真,真人虽然下班了,但他如果真要处罚,只需要打个电话,真有执法资格的,十分钟就会到。毕竟,那车,那警灯是真的。这些人,出来就是打秋风,必须要找到好处,才会离开。他们穿的衣服上,都没有号,也没戴大檐帽,以为我看不出来?”
“小兄弟,你是干什么的?”何姐凑近了问苕货。
“道上混过几年,啥都干过,只要挣钱。”说大话有一种气场,此时不能虚。
“看得出来,姐这次出来做生意,几个平时吹牛的人都靠不住,关键时刻还是你这小兄弟解围。我看,要做生意,不如你跟我合伙,怎么样?”
这个中年妇女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风韵犹存,香水味也还高雅,苕货好久没机会碰女人了,自己也有几天没洗澡,身上有味,自己都不自然。但这样一个好像有身份有钱的女人靠近自己,还是觉得比较高兴的。
人是环境的产物,要说在容城,就是年轻活泼的燕子,苕货也没真喜欢过,只是拿她当一个招牌,说明自己有马子跟,是个面子问题。
但自从落难跑路以来,莫说女人,就是老货刘师傅,都有一种鄙视自己的状态,让人很不舒服。这个女人好像很有钱,还算是一个集团的头目,这样看得起自己,总比那个武汉不讲义气的任老板强吧。
“何姐,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正规生意,发大财的那种。就问你有没得胆子,跟着姐闯?”
对方有一种挑衅的目光,苕货看着她,虽然有鱼尾纹了,但皮肤还算光滑。这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估计有钱跑不了,况且,我打得过她,包括她集团里那伙里任何中老年人,这就是优势。老子除了怕公安,还怕哪个?
“那你得说清楚,要不然,我有正经生意要办。”谈判时,越装,得到的利越大,这是苕货跟庆伢学的。
“一句话说不清楚,明天到了安康,要歇一天,我再跟你细说。简单说吧,我们集团的生意,就像是挖矿。”
她说到这里时,那边的司机过来了,好像要问何姐走不走,何姐中断的谈话。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塞给了苕货。苕货不太理解:“这是什么?”
“你发了两包烟,我的原则,不让帮忙的人吃亏。”
随即,向车子走去,两人就上了车。
上车之后,苕货还是坐他原来的位置。那毕竟是两个人的位置,坐得宽敞。谁知道,那位何姐,在她自己位置上,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话,接过一个什么宣传册的东西,拿着,在摇摇晃晃的山路上,挤到了苕货身边。
此时天已经昏暗,但苕货还是能够看见她示意的目光,苕货向里移动了一下,何姐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手上的一个册子递给了廖苕货,并且给了他一个小手电。
居然还有小手电这种装备,这是苕货没有想到的。
苕货不理解地望了望身边的何姐。何姐对他说到:“看看?”
在手电晃动的光中,苕货看到了这个宣传册。一共有十几页的样子,封面很光滑大气的,做得像一本书。题目:民族资产解冻及分配流程。
“公司核心机密,你看了,加入不加入,随你自己,但最好答应姐,不要在外面跟别人乱说。你今天帮了我们的忙,姐觉得你是个人才,又讲义气,又有本事,又长得这么帅,不让你发财,可惜了。”
说完这段话,何姐离开位置,重新回到了他的地方。
虽然车子很晃,但这个册子的字都很大,苕货看得清楚。
翻开册子,就看到有一个好像复印的红头文件。大意是,两边合作,解决过去在大陆遗存的金银财产。按大陆入股人与湾湾原有继承人一边一半的方式分红。因为两边合作,是大趋势,都是一个民族,应该合解共享的共同财富。
后面,好像摘录了许多领导人的讲话内容。这些名字,好像只有在新闻联播里听到过,都是大人物。
最后,就是各个分点负责人的名单,以及持股比例划分之类。
其中有一页的内容上,被阅读者划了一个红圈的,是一个姓何的女人的名字:何朝霞。
原来,有一种隐藏的财富,在湾军兵败前,因为来不及带走,被当时的湾军埋藏在大陆的几个点。目前,这几个点要挖掘出来,让两岸共享。但挖它,需要工程机械投资,大陆这边的投资人,就是这一半财富的受益者。
这种利用几十年前内战的混乱,来制造骗局的把戏,对中老年人,特别具备吸引力。过去财富的传说,入股分红的比例,传统金银的诱惑,两岸交流的大势,都凑成了老人们理解并且喜欢的模式。
人们相信一个东西,不需要你有过多的考证,只要有两点,你做到了,就成功了一半。第一点,你得说出让他们理解的话来。比如,你说一个宝物是春秋时期某个历史事件的见证,老人们也许并不重视它。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历史事件。
但是,你换一种说法,你说这是慈禧太后的痰盂,他就觉得,这肯定是个宝了。老佛爷用过的东西,肯定都是宝贝嘛。
第二点,你得说出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来。今天的老人们,活在自己难以理解的年代。时代变化太快,财富是如何增长的,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他们能够理解的,就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凡是当大老板的,除了有运气,发过横财以外,没其它可以解释的理由。
而一个横财就摆在你面前,是解释得明白的道理,你愿意相信它,你就上当了。
苕货本人,当然不可能完全相信。因为,这个团伙,至今没骗到一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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