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氏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连眼泪都来不及察,跌跌撞撞的跑向了墨堂斋,不等丫头通传,她已经像疯子一般直冲了进去。
老太太本来也伤心不已,更多的是羞辱愤怒之感,孙女在皇宫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的脸皮当众被人狠狠踩在地上碾压成泥,捡都捡不起来。
同时,又痛心自己嫡亲的孙女变成这样,心里不自在了好几天,未料早上就传来了喜讯。
是的,对于她来说,这圣旨就是雪中送炭,天降甘霖,来的实在太及时了,不仅挽回了她的颜面,还给了芳丫头一条活路。
从此以后,她就是景阳大长公主府的世子妃了,除非她孟九思孟婉仪能嫁给王爷皇子,否则哪能拥有这样的荣耀?
就凭孟婉仪那样毁了名声的,不要说皇子,就是寻常人家都会嫌弃她。
哈哈哈......
她真是想笑,孟婉仪忙活了大半天,脸丢了,名声毁了,薛良转脸就和他表姐沈明珠定了亲事,不要她了。
而她的芳儿,虽然芳儿毁了脸,折了腿,但养些日子终归会好许多,只要她怀了王芄的孩子,能一举得男,再用上一丝手段,未尝不能在公主府站稳脚跟。
至于孟九思,为孟婉仪的名声所累,未必能嫁得好,就像那陈家大娘子,芙蓉宴那天倒是对思丫头热乎的很,后来就没有下文的,八层还是瞧不上思丫头。
正自得着,忽然听到龚氏的嚎哭声,她眉心一皱,深厌这不省事的儿媳妇,正想叫人将她打发出去,她已经冲了进来,砰通跪倒在地。
“老太太,你一定要为芳儿做主啊,芳儿可是你嫡嫡亲的孙女......”
哭着,鼻涕快掉了下来,她吸吸鼻子继续哭。
“这几日芳儿什么样,老太太你也看到了,她实在是害怕那个王芄啊,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得魂飞魄散,若让她知道她要嫁给王芄,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老太太眉头皱着更深,没有说话,只听她哭。
“还求老太太想个法子,救救芳儿,救救芳儿啊......”
老太太厌恶的扫了哭的涕泪横流,毫无形象的龚氏一眼,声音虽平静,却压抑着强烈的不满:“依你说,芳儿是不能嫁给王芄喽?”
“不能嫁,不能嫁......”龚氏的鼻涕又流了下来,“若不嫁,芳儿还有一条活道,若嫁,芳儿就是死路一条啊......”
“呵呵......”老太太阴嗬嗬的冷笑一声,“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糊涂的人,怪道家里给你闹的鸡飞狗跳,永无宁日,我问你,芳儿若不嫁给王芄,她如何能活,还怎么有脸活?”
“......”
“一个姑娘家当众和男人家......我简直没脸说了,且不说她容貌有没有毁,腿有没有断,就凭她做出那样的事,就是满长平的口水也能将她淹死了。”
“可是芳儿的脸是那个畜生咬的,芳儿的腿是那个畜生折的,若芳儿嫁给......”
“够了!”老太太愤怒的一击桌子,只击得手掌发疼,伸手指着她道,“说你糊涂还真是太抬举你了,你简直就是愚蠢透顶!当时王芄中了迷香,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一切不过都是迷药所致,你却一口认定他是个畜生!”
“若是呢,若他是呢?难道到时候老太太还有办法冲到公主府那个大火坑去救回芳儿不成?哼!我知道了,老太太心里早就没有芳儿了,哪里还会在乎她的死活,老太太在乎的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吧?”
“你——”老太太差点气倒,胀着紫成猪肝的脸色瞪着她,忽然,冷笑起来,“我看是你这个做娘的见不得自己女儿好吧?你有没有问过芳儿她自己,她愿不愿意嫁?”
不待龚氏回答,老太太突然眼圈一红。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不分轻重的儿媳妇,你以为我不疼芳儿吗,我会将芳儿推入火坑吗?女子名节白如纸,比性命还重要,能嫁到长公主府于芳儿而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你休要阻了她的路,否则,害死芳儿的就是你这个愚蠢的母亲!”
“......”
龚氏浑身一震,眼里挂着泪,鼻下拖着鼻涕,呆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驳斥老太太。
因为她的话和崔嬷嬷的话不是全无道理,嫁,是眼下唯一的出路,但很有可能将女儿推入了火坑,被烧的粉身碎骨,不嫁,名声没了,但只要不在乎名声,人却可以活着。
她到底该怎么办?
在来的时候,她急火攻心,根本想不出一点办法,只一心想着要护住女儿性命,所以病急乱投医,才哭求到老太太这里。
她早该想到的,老太太和孟祥母子二人都是一路货色,心里想得永远只有自己。
赵玉龙死了,孟梦疯了,老太太不过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在心上,哪还会多在乎她的芳儿。
可是,她说的似乎又没错。
“而且!”老太太重重一咬牙,“芳儿与王芄乃是皇上赐婚,难道你还想抗旨不遵不成?到时候降下泼天大祸,你以为就凭你这个愚蠢的东西能兜得住,你不要忘了,除了芳儿,你还有一个信哥儿!你不为信哥儿的前途考虑,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能不为他考虑!”
“......”
轰的一声,这句话就像一道雷瞬间轰到龚氏的头顶,反轰的她清醒了几分。
对,除了芳儿,她还有信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芳儿是她的命根子,信儿更是她的命根子啊!
瞧她被震呆的模样,老太太既觉得可恨,心头也解了一丝气,同时又担忧起这个愚蠢刚愎的媳妇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祸事来,婉转了口气叹息一声。
“唉——我也不逼你了,你回去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只要芳儿嫁到长公主府成了世子妃,那信哥儿就成了世子妃的亲弟弟,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若不嫁,那信哥儿就要被芳儿所累,背上一世污名,孰轻孰重,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得明白。”
龚氏被老太太一席说的哑口无言,冷静下来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她心里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兆,总觉得女儿一入公主府就再也回不来了。
膝行几步,眼泪不汪汪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角下摆,服软道:“刚刚媳妇也是气糊涂了,媳妇也知道老太太说的全都有理,可是媳妇还请老太太细想想,男人家哪有几个不喜欢美人的,芳儿变成这样,那王芄还能爱她护她吗?还有那个景阳大长公主老太太也是见过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你......”老太太只觉得这人脑子里是不是全装了屎,简直无法沟通,伸手将衣角一挥,打落了她的手,失望而愤怒的打断了她,“说了这大半天,感情我全都是对牛弹琴了,你竟一点都没听进去?”
“不......不是,老太太,媳妇听进去了,全听进去了,媳妇只是想有个万全之策......”
“这世间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你不要痴心枉想了!”
“可是......信儿不是可以过继给大伯吗?未必会......”
信儿过继给孟秦,那他就是长房嫡子,虽然多多少少还是会受芳儿名声所累,但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影响,至少他日后可以继承爵位和侯府家业,若真到那一日,她这个做娘的死了,芳儿也有亲弟弟可以庇佑她,总不至于叫芳儿饿死了。
“哈哈哈......”老太太简直被她气笑了,“你到现在还打这个主意?我劝你息了这个心思吧!这件事我老早就跟老大提了,那个没良心的逆子一口回绝了!”
这件事,到现在想想都气得肝疼。
“......”
什么?
孟秦一口回绝了?
他怎么可以回绝,他连铁妞都能收为螟蛉之女,凭什么不肯认信儿做儿子?
她再度瘫软在地,通红的眼睛里露出绝望的灰败。
......
陶怡阁。
孟九思正在听铁妞倒背《论语》,刚倒背到卫灵公篇,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就听到绿桑来报,就六姑娘孟婉平来了。
孟九思素与孟婉平没有什么交往,不交恶,但也算不上关系好,突然听她说她来了,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稍倾,就听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说话时努力从唇边挤出一个笑,笑容有些苦涩,多多少少还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三姐姐,九歌姐姐......”
孟九思和铁妞一抬头,就看到孟婉平手里拧着帕子,怯生生的站在那里,就连看着她二人的目光也是小心翼翼的。
铁妞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书,冲着她笑了笑:“进来吧,婉平妹妹。”
她怯懦的望了一眼孟九思,孟九思笑道:“不知六妹妹今日来找有我何事,还不快进来。”
孟婉平这才一步一步步步小心的朝里走去,看了看铁妞,又看了看绿桑和青娥,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孟九思会意,忙找了个借口让铁妞,绿桑,青娥一起离开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孟婉平眼圈忽然就红了,咬咬嘴唇,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孟九思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妹妹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三姐姐......”孟婉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掉了下来,哀哀的看着她,“救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孟九思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都在颤抖。
“三姐姐,我......”因为恐惧,她牙齿都在打齿,悲戚而惊恐的哭着,“我快活不成了,四姐姐她......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孟婉芳?”
孟九思心里疑惑更甚,她都已经变成那样了,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嗯,是四姐姐,那天在皇宫参加庆功宴,我见三姐姐突然离席,出于关心......”
她抽泣了一下,拿帕子拭了拭眼泪,掩鉓了发虚的心情,继续哭泣。
“我......只是无意的自言自语了一句,三姐姐你过敏了,若再在皇宫里遇到狗怎么办,哪晓得......”她拿下半遮在眼睛上的帕子,红着眼睛无比痛悔道,“四姐姐听进了心里,悄悄追了过去,我想跑过去阻止她,不想她一转身就不见了,后来......后来......就发生那件事......呜呜......”
她本以为那一晚彻底毁了孟婉芳,她再无出头之日,怎么能想到,孟婉芳运气这么好,皇上竟然会下旨赐婚。
这下好了,孟婉芳一跃而成世子妃,她这个人狠毒狭隘,报复心强,到时候一定会牵怒于她并且狠狠报复她,她身后无人庇佑,想来想去,只能求到孟婉芳的死对头孟九思这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她不能和孟九思成为朋友,但有孟九思在前面挡着,她到底安全些。
她继续哭道:“三姐姐你知道四姐姐的性子,最是狠辣无情的,她必定会............牵怒于我,到时候我......焉能活?”
孟九思本来对孟婉平无所谓好恶,刚刚见她哭的那么可怜,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怜悯,可是听到这里时,她的心忽然冷了下来,若说孟婉平真是出于关心无意说了那么一句,她不太相信,她应该不会像她说的这样无辜。
“那六妹妹想让我如何救你呢?”
“妹妹别的不敢求,只求三姐姐能救我性命。”
她一下子握紧她的双手,手颤抖的不成样子,“我知道的,三姐姐一定有办法能救我性命的。”
孟九思凉凉笑了一声:“六妹妹也太高看我了,那晚的事孟婉芳若真要牵怒,头一个牵怒的怕就是我吧。”
“不,四姐姐她忌惮你,并不敢真拿你怎么样,她只会加倍的牵怒我对付我,我娘早就死了,父亲又是那样的,老太太对我这个孙女更是可无可有,不像三姐姐,背后有大伯给你撑腰,我......”她心里涌出无限凄苦而不甘的滋味,“我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只蝼蚁一样,可是任人践踏而死。”
说着,她又要跪下,被孟九思生生握住了。
“三姐姐,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救我,我......不想死......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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