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没有问出来,孟秦也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浑身猛地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站的太急,带起一阵风,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时,目光是难以言喻的痛,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到最后又收了回来。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他的脸色异常的暗沉,情绪也紧崩着,仿佛下一刻他再也崩不住就断裂了。
气氛再一次凝滞,凝滞到将将要吹进来的风打个弯又跑了。
就这样,夫妻两个对峙了一会儿,虽然只是一会儿,已经让本就心惶惶的薛良更加压抑的想要逃走。
他后悔极了,不该一时忍不住相思跑来看孟婉仪,其实他更想见的人好像是孟九思,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
这下好了,想走也走不掉了。
过了半晌,孟秦叹了口气,颓然的跌坐到椅子上,五指张开搭在眼睛上方,拇指和无名指揉揉了太阳穴,黯然道:“红叶,你不要忘了,黛黛也是你的女儿。”
战场上杀伐果断,人人敬仰的定远将军,回到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会矛盾,会犹豫,会无奈,会力不从心......
温氏凉凉一笑,声音充满着酸涩:“那老爷也不要忘了,仪儿也是你的女儿。”顿一顿,又道,“且不说黛黛和九安了,你哪怕对着一个外面的野丫头笑,也不愿对着我和仪儿笑。”
孟秦惑了惑:“野丫头?”
“不说了。”有薛良在,温氏不想再说下去,没得惹人笑话,只是抬起泪眼定定的看着他道,“仪儿和薛良都在这里,老爷看今天的事怎么办吧?”
孟婉仪听了,又深深磕了一个头,然后慢慢的挺起脊背,坚定的看着他:“娘问的也是仪儿想问的,如果爹爹心里还有仪儿,不想看到仪儿走到死路,那就给仪儿指一条活路。”
孟秦沉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向薛良:“阿良......”
“啊?”
薛良再度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孟秦的嘴里喊出来,顿时又抖了抖,两股颤颤的走上前两步,磕磕巴巴道:“小......小侄在。”
孟秦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心悦我家仪儿,可是?”
“......是。”
“那你想娶仪儿吗?”
“......想。”
“那好,你回去禀明你父母,挑个黄道吉日到我府上来提亲。”
“......”
温氏和孟婉仪不想孟秦如此果决直接,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绝望之下又陡然升起几分希望,二人双双看向薛良。
薛良一脸惊愕:“啊?”
孟秦脸色一沉:“怎么,你不愿?”
“不......不不......不是......”
薛良连连摆手,为难的看向孟婉仪,在看到孟婉仪眼里涌出的失望时,他又心虚的转过头,再看到孟秦时,又是一抖,更加磕磕巴巴道,“婚......婚姻......大事,父......父女之命......媒......”
“......”
孟婉仪脸上失望更甚,她知道他软弱,没想到他软弱成这样,还是他对她的感情在见到孟九思之后已经慢慢的变质了?
孟秦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若你还是个男人,就给句痛快话,娶还是不娶。”
“......娶......是想娶的,可......可是......”
“没有可是,你给句痛快话就行。”
“可是......”薛良膝盖一软,忽然跪了下来,再说话时,已痛苦的流下眼泪,万分痛悔的哭道,“我......我已经和我表姐订下了婚事。”
本来打死他也不会和沈明珠订下婚事,可是小表弟好好的在国了学上学,就被人杀了,事情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也没查出谁是凶手。
外祖母痛失爱孙,一下子丢了半条命,过去那样一个猛虎级别的人物在瞬间变成了纸老虎,还是被风吹破了的纸老虎,在家里躺了整整一个月都没起床。
母亲也悲伤的不得了,和舅母轮流侍疾,也病倒了。
本来,他参加过小表弟的丧礼之后便回了薛府,后来又听说母亲病了,前去探望,结果探望出事了,也不知怎么弄得,他竟喝醉了酒和表姐躺到了一起。
表姐羞愤之下一根白绫上吊自尽,幸亏下人发现的及时,最后他迫于无奈只能和表姐订下了婚事,这件事方才罢休。
婚是订了,可是他后悔不迭,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他就算再想为婉仪拼命,也不可能背信弃义再和表姐悔婚。
他又不是专业悔婚的。
表姐和孟九思不同,一想到孟九思,他的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表姐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孙女,也是母亲最看重的侄女,他若敢退婚,害了表姐的性命不说,说不定还会气死外祖母和母亲。
这样无情无义,大不孝的事他做不出来。
订婚之后,他意难平,总是不自觉的拿沈明珠和孟婉仪作对比,一对比,对孟婉仪的思念益发蔓延了,思念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便忍不住偷偷跑到了孟府夜会孟婉仪。
哪晓得自己霉运上身,又被孟府的逮了个现形,现在他骑虎难下,想再瞒也瞒不住了。
不用想,婉仪一定恨死他,再不愿搭理他了。
果然,他这一句话好似晴天一个霹雳打到了孟婉仪的头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好似被雷劈傻掉,呆呆的跪坐在地上。
她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薛良他......
他竟然和沈明珠订了婚事?!
她所有希望在瞬间化为泡影,被风一吹,炸了,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这是她最后孤注一掷的赌注,她根本输不起,也不能输。
可是她输了。
一败涂地!
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她如何能甘心,她以后怎么办,还有哪个高门大户,正经的男人会娶她,难道她带着一世污名,遭人嘲笑孤独终老?
不,不要——
她慢慢的,艰难的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
温氏见她脸色不对,慌的忙走到她面前,想劝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心痛的唤了她一声:“仪儿......”
孟婉仪就像没听到一样,像个机械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其实只有几步远,却仿佛用了一生的力气。
她不甘的抱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他。
“阿良,你当真和沈明珠订婚了?”
薛良看到她眼睛里的痛,心虚的连看也不敢看她了,抖擞着唇道:“当......当真。”
她浑身一颤,眼睛里沁出血来似的直直盯着他:“那我呢,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我......我......我......”
“说,你准备拿我怎么办,一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酒?”
“不,婉仪,你不要这样说。”薛良慌的直掉泪,惶恐的摇头道,“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孟婉仪痛极反笑:“......呵呵,怎么负责?”她又逼近他一步,“是纳我为妾吗?”
他吓得后退一步,苍白的解释道:“婉仪,我也是被逼的,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哈哈哈......”孟婉仪忽然崩溃的大笑起来,笑的眼睛里都快流出了血泪,“真是可笑,你以为我孟婉仪会为人妾室吗?”
只瞬间,笑容凝固,她像是要吞了他似得盯着他,眉宇间多了一丝绝望的瞧不起:“告诉你,我孟婉仪再不济也绝不与人为......噗......”
一句话未完,急痛之下,她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直接喷溅到薛良脸上,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他在茫茫血色中看到孟婉仪软软的往后倒了下去。
“婉仪——”
“仪儿——”
......
翌日一早,就传来孟婉仪病重的消息。
老太太本来还想摆一摆长辈的威风,将孟婉仪叫来好好训斥一番,再叫孟秦来好好说一番温氏教女无方的坏话,因为这一病,全都打了水漂。
孟婉仪一倒,孟婉芳恶劣透顶的心情终于得以舒缓了一些,还没等舒缓完,忽想到老太太曾经跟她说的话。
大家同是孟府的姑娘,同气连枝,孟婉仪再度不要脸的和薛良私会丢的不仅是她的脸,还是整个孟府姑娘的脸,于婚事上,恐怕更艰难了,于是,她的心情更加恶劣。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孟九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出谣言的源头竟然就是孟婉芳。
她那日想寻铁妞的晦气,不想自己栽了个狗吃屎,这件事一直令她怀恨在心,恰好看到铁妞在孟秦面前抖机灵,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于是就造出了不堪的谣言。
孟九思以雷霆手段理了府里的舌头,将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婆子丫头每人打了二十大板,撵了出去。
孟婉芳是府里的姑娘自然不能撵,但也将她关了禁闭,罚两个月不许出屋。
府里人瞧准了风向,见蒋姨娘倒了,从此以后在府里当家做主的就是三姑娘孟九思,再无人敢乱传一个字的谣言。
孟九思耳根子清静了不少,只专心理帐,有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薛朝还会略略指点她一二。
这两日,薛朝时不时的会出现在孟九思的面前,孟九思也习惯了,不得不说薛朝此人实在是个做好老师的苗子,只是略略指点就能让孟九思融会贯通,很快便将帐理了大半,不仅蒋姨娘,龚氏当家时也以权谋私昧了银两,不过,她没有蒋姨娘贪心。
孟九思打算将所有的帐理清了交给孟秦,如果有可能,最好大家分开别过,省得待在一座府里整天你来我往,明刀暗枪,实在废神。
不过,她知道这于她而言很简单的事,于爹爹而言未必简单,毕竟祖父于爹爹有抚育之恩,爹爹又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老太太不是做的太过,他应该是不肯分开的。
不管分不分,只要有爹爹陪伴在侧,有大哥在,有阿姐......
她终于有阿姐的消息了,阿姐就快要回来了,她满怀激动和喜悦。
爹爹担忧阿姐再出什么意外,也担忧未来的外孙,带着大哥一起前往阿姐归来的路上接她了。
还有......
这个薛朝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她。
她不知是忧愁,还是高兴。
她更不知,薛朝已经默默为她挑断了一个刺客的手筋,刺破了一个刺客的胸膛,划烂了一个刺客的脸蛋。
那些刺客却异样的坚持,一个伤了,再来一个,再伤了,重换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武功高强,短短四五天时间,前赴后继足足来了有十余人,有男有女,全都惨败而归。
其中一大半,根本连孟府的门都没摸到,半途就被人黎王的人马劫住了。
不过他们也非等闲之辈,只有一个被真正捉住了,当场咬了藏在牙齿上的毒药自尽身亡。
黎王一个字都没审出来。
忘川阁损兵折将这么多,却连孟九思的毫毛都没碰到,这趟生意,实在不划算!
......
这日,
黎王府
七月,透蓝的天空悬着一轮火般的太阳,好似能将一切都烤的熔化掉,就连吹过来的风也像在太阳里滚过来一样,扑在人的身上热辣辣的。
到了下午时分,突然下了一场雷阵雨,才让这火热的温度稍稍降下来一点。
黎王府荷花池内长满了挨挨挤挤碧绿的荷叶,在雨露的浇灌下,一朵一朵像是张开的绿伞,绿伞的空隙,有尖尖小荷钻出霑着雨露的脑袋,亭亭玉立其中,时不时的有红蜻蜓栖在荷尖,然后又扑扇着薄如蝉翼的翅膀飞走了。
雷雨过后,风带了空气中,荷池里的水汽,吹在人的身上倒凉爽了许多,时不时的有淡淡的荷香飘来,沁人心脾。
池边岸上风亭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高大俊美,深目高鼻,只穿了一件家常夏衫,女子脸上似带着病容,眼角堆着保养的再好也遮不住的细细纹路,穿了一身华丽罗裙。
她摇摇手中彩凤泥金扇,喝了一口香甜清凉的凉水,赞叹了一声:“老十三,还是你这里的漉梨浆最解暑气,这一碗喝下去,着实凉快了不少。”
黎王淡淡一笑:“皇姐跑到我这里来,不单只是为了喝漉梨浆吧?”
福安公主目光微微一闪,慢慢放下手中琉璃碗,笑了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十三。”说着,她沉了一口气,“皇姐来找你确实有事相求。”
“哦?”
似乎觉得难以开口,她沉默了一会儿,顺手拈起琉璃碟中冰梅放入口中,待冰梅咽下,想了想方道:“你素来与老十最为要好,燕齐也最听你的话,皇姐想请你做一回月下老人。”
黎王皱了一下英挺的眉毛,淡淡道:“恐怕要让皇姐失望了,连皇兄都办不成的事,我又如何能办成。”
“皇兄他......”福安脸上浮起一层忿然之色,“他心里还有我这个皇妹吗?往常这时候皇兄每日都会命人送四匣冰到公主府,今天却连冰的影子都没瞧见。”
“许是皇姐这些日子一直病着,皇兄恐皇姐受不得冰的寒气。”
福安冷笑一声:“你也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我,我又不是傻子,皇兄他待我到底大不如前了。”
说着,她眼神暗淡了下去,有些烦燥的挥舞着手中的扇子,只觉得越扇越热,额上头鼻尖上浮起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忽然,她气忿忿的将扇子往桌上一掼:“老十三,皇姐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宁儿她此生非燕齐不嫁,否则,她宁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你可是她的亲舅舅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辈子伴青灯古佛吧?”
“皇姐,我劝你还是稍安勿燥的好。”他亲自倒了一碗漉梨浆递到了福安的面前,“永明的婚事,皇兄自有打算,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我就是知道他另有打算才这般着急的来找你。”
福安燥热的厉害,端起漉梨浆又一饮而尽,拿帕子试了拭嘴,眼里凝起浓浓忧色,用一种几乎请求的眼神看着黎王。
“一个多月前阴贵妃来过我府里一趟,特特意的提到了宁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见我病重的不能下床,最后又没说,只东拉西扯的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就离开了,十三弟......”
其实她也没病到那样重,只是因为弄死了文熹的小绒球陷害孟九思,事情败露了,惹得文熹不依不饶,皇兄震怒。
她害怕受到严厉的责罚,趁着文熹闹到她府上要她赔小绒球的机会,故意摔到池子里受了风寒,借机装病重。
不要说,这一装,效果还不错,不仅吓退了刁蛮无理的文熹,皇兄也只罚了她一年傣禄,别的没有什么,只是阴贵妃亲自来了一趟,让她的心着实难安。
想来想去,唯有找黎王才行,因为燕齐打小身子不好,被送到了云禹山,养成了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性子,连他父王都拿他没有办法,也只有黎王能治得住他。
否则,她才不可能来找这个被狐狸精孟九思迷住眼的皇弟。
而且,她曾有恩于他,她就不信他真的忘恩负义到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
她早就想来了,只是装病重就要装得像,否则让皇兄知道了,还不要治她一个欺君之罪,这样的大罪她可当不起,所以忍耐了好些日子才来的。
她咬了咬牙,更加忧心忡忡。
“她一定是受了皇兄之命来给宁儿说亲事的,甭管是谁,除了燕齐,宁儿一律都不肯要,我实在怕万一哪一天皇兄的赐婚圣纸下来,不是燕齐,那就是要逼死我的宁儿啊......”
眼圈一红,已经哭了出来。
“我已经没了颖儿,若宁儿再出了事,我也活不成了,所以......”她孤注一掷的看着他,“我病稍有起色就忙不迭的跑过来找你,就是想着要抢在皇兄下赐婚圣纸之前,先落实了燕齐和宁儿......”
黎王适时的打断了她:“皇姐该知道,燕齐对永明并无男女之情。”
福安急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更何况燕齐和永明打小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
话没说完,就看见黎王的贴身侍卫柴影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福安公主脸色顿时一僵,闭口不语了。
柴影走过来先跟福安公主行了礼,又凑到黎王耳朵边低低说了几句福安公主听不到的话。
黎王听了,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甚至浮起一丝愤怒。
福安公主见他面色有异,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不会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他现在重返朝廷,皇兄对他还算看重,交待了许多事给他做,其中包括国子学惨案。
不过这老十三真的大不如前了,影响这么恶劣的惊天惨案,到现在连个头绪都没查出来,气的老八在府里大骂他是个无能之辈。
正想着,黎王淡淡挥了挥手,柴影便退下了,再看福安公主时,黎王的脸色再不是刚才平和之态,阴沉沉的,有些骇人。
福安公主只觉得气氛无端的凝重了许多,呼吸顿时一紧,半是恼怒半是疑惑的看着他:“老十三,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皇姐,永明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福安公主更觉得奇怪,还没反应过来,黎王已经开门见山道,“她竟然花五百两黄金雇用忘川阁的人,买孟九思的容貌!”
“什么?”
福安公主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盯着他。
“老十三,你胡说八道什么,宁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说着,她冷哼一声,猛地一拍石桌,勃然怒道,“你不想帮宁儿就直说,何必往她身边泼脏水,你不要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帮你的!”
“正因为皇姐当初帮过我,我今日才开诚布公的告诉你,否则你以为......”他冷笑了一声,“我会跟你说这些,忘川阁中人全是乱党,已成为朝廷大患,永明雇佣他们,意谋毁了孟九思的容貌,就是勾结乱党,残害大臣之女!”
“......”
听到这里,福安公主彻底慌了,全身汗如雨下,她紧紧的握住扇柄,惊恐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王脸色又是一沉,慢慢的从嘴里咬出四个字:“其罪当诛!”
“不——”巨大的惊慌淹没福安公主,她慌的六神无主,手中的扇子掉到地上,随风飘了两飘,她一下子握住他的双手,目光惊骇,“老十三,这件事你一定不能告诉皇兄,一定不能。”
“你以为我不告诉皇兄,皇兄就查不到,皇姐你不要忘了,除了我还有一个承德司,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那怎么办?”福安公主握住黎王的手颤抖不已,脸色苍白的像是死人一般,“皇兄已经厌恶了我,如果再让他知道宁儿的事,那宁儿不是死定了?你知道,文熹一直与我家宁儿不对付,她一定会落井下石的。”
到此刻,她哪里还有闲心再关注女儿和燕齐的婚事,先保住小命要紧。
黎王微微冷笑,有些不耐烦的想抽回手,她却握得死紧。
他没有再动,淡淡道:“皇姐你放心,文熹倒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福安公主忽然愤怒起来,一下子松开了握住黎王的手:“她不是落井下石之人,难道我家宁儿是?”
黎王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拿帕子轻轻拭去了手背上残留的汗,淡声道:“若皇姐还想解决事情,就请谨言慎行,如若不然,请恕我不留皇姐了。”
他这番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福安公主也认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太失态了,这样的话若传到皇兄耳朵里,还不知要怎么对付她,合宫谁不知道皇兄最宠爱的便是文熹,连阴贵妃尚且让她五分,更何况她。
她和皇兄到底是隔母的,这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她更加害怕起来,汗水涔涔而下,抹了一把汗水,几乎湿透了手中绢帕,惶恐道:“十三弟,刚刚是皇姐失言了,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必须让永明马上撤销此次任务。”
“撤销,撤销,马上撤销。”
“那好,皇姐赶紧回去准备五千两黄金吧!”
“什么,五千两......黄金?”
福安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汗珠子一颗一颗滚下,哪里还有一国公主的雍容华贵之态,全身上下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一样。
她日子过得素来奢华无度,女儿比她还要奢华无度,就是公主府有金山银山也载不住她们母女两这样花,所以附马拼命的挣钱。
当然,作为公主她自己也有挣钱的路子,但就是这样,也经不住大笔的花销,如果府里出的多,进的少,早就捉襟见肘,一下子到哪里去弄五千两黄金。
是黄金,不是白银啊!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狐疑的盯着黎王道:“撤销任务为什么要五千两黄金?”
黎王冷然一笑:“看来皇姐是不相信我,也好,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忘川阁撤销任务的规矩。”
“不......不不不!”她又慌了,讪讪的从嘴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皇姐不是这样的意思,皇姐信你,只是皇姐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又腆着脸笑了两声,笑得十分难看,搓着两手道,“那个......老十三,你......这里有没有五千两,先......借皇姐周......周转一下。”
黎王苦笑一声:“我这人手里从来存不住钱,这黎王府又荒废了这么多年,皇姐以为我能有五千两?我这里勉强能拿出五百两来。”
要说堂堂一个王爷拿不出五千两黄金说出去绝对没人相信,他们有优厚的俸禄,有逢年过节时宫里的赏赐,有自己的封地可以收税,有人巴结着想要送礼,但他现在确实没什么钱。
“什么,就五百两了?”
福安公主脸色又是一白,她怎么倒忘了,这老十三过去出了名的豪阔,带兵打仗时遇到国库空虚,反倒要贴出自己的俸禄作军饷。
在这一点上,燕齐与他有的一拼,都是傻里傻气的败家子,有再多的钱也不够他们两个败的,也不知宁儿看上燕齐什么了,拼了命的想要嫁给他。
后来老十三又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皇兄,被罚了两年俸禄,他又是个死脑筋,既不懂得如何从百姓身上压榨钱,又不懂得如何从官员身上压榨钱,不要说压榨,就是有人想巴结着孝敬他,他也一根筋的不收,真是傻到家了。
也不知这么傻的人怎么打起仗来就能运筹帷幄,从无败迹,可能他是天生杀神吧,有时候就连她见到这位十三弟也心生胆寒。
“那谢谢十三弟了。”她又抹了一把汗:“我再去大姐和七哥那里看看吧,兴许他们那里有。”
说完,再不敢耽搁一分一秒,飞也似得拿着黎王给她的五百两金票跑了。
而此刻永明县主还在做着成为长平第一美人的美梦,压根不知道她老娘为了替她搽屁股,东奔西巅,汗水都流了两大盆了,嘴皮也磨破了,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五千两。
她本来还以为能在一母同胞的大姐那里借到不少钱,结果大姐景阳大长公主哭丧着脸唉叹一声:“唉,你来迟了,我手里的那几个闲钱,昨儿全被芄儿输了,现在勉强能拿出一百两银子,你先垫巴垫巴用着吧。”
谁不知道大姐的儿子王芄逢赌必赢,说他输了,鬼才相信。
一百两,打发要饭花子呢,她气得当时调屁股就想走人,最终还是忍下满腹气愤收下了一百两。
想想,太辛酸,她堂堂公主竟然沦落成了叫花子,一百两银子就被人打发了,亲姐妹还不如老十三呢,至少老十三给了五百两黄金。
......
晚饭前又下过一场雨,起了风,凉风习习,晚间倒不似前两日那般闷热难言了。
用过晚饭,孟九思坐在铺了竹席的凉榻上看了一会帐本,看着看着就斜躺下去,倒舒服的迷了一小会儿,这两日她着实疲倦了些。
一来天气太热,即使屋里放了冰,绿桑和青娥一边一人打着扇子,也一样燥热的睡不着,二来她忙看帐本,也没心思睡,没想到这一躺下竟睡着了。
绿桑和青娥见她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不敢再打扰,悄悄的退下了。
睡到入梦时,风突然停了,屋子里顿时变得闷热起来,孟九思不甚安稳的翻来覆去,朦胧之间,伸手想摸到凉榻上的扇子,忽然又是一阵凉风袭来,顿时舒服了许多,她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再大些,风大再些。”
那风果然听话的不得了,变得大了一些,吹在身上凉意习习。
她舒服的勾起唇角,笑了笑:“嗯,这下正正好。”
说完,便沉沉的睡去,梦里面,似有一双凉凉的手替她将湿濡的粘在脸颊上的发绾到耳朵后面,然后这双手用凉凉的拂过她的额头,眉心,又沿着她如远山般的黛眉轻轻描画。
她猛然惊醒,哪里有什么凉凉的手,屋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只是那面美人绢扇不知何时长了腿自己跑到了榻上桌几上,她好像记得扇子就放在自己手边,许是记错了,又许是她在睡梦中胡乱摸到了,稀里糊涂将扇子移了位置。
醒来之后,天色倒不算太晚,才戌时三刻,绿桑和青娥一个端着杨梅渴水,一个端着在水晶缸里浸过的葡萄走了进来。
孟九思喝了一些杨梅渴水,剥了一颗凉润润的葡萄正要放进嘴里,就有丫头来通报,说是姑太太来了。
这些日子,孟梦一直住在府里,因为带着儿子,府里另收拾了院子给她母子二人居住,就在墨堂斋的西边,两所院子离得不远。
她听了老太太的话,等了这么久,硬是没等到老太太帮她说亲,后来府里又接连二三发生了许多事,她料想老太太也不可能在这档口帮她提。
老太太关心的头等大事是她的孙子信哥儿,整天琢磨着如何将信哥儿过继给大哥,要不就是琢磨着如何将蒋白莲塞到大哥的床上去,哪里还有这份闲心为她的龙龙打算。
她算是看透了,也等的心灰了,怕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万一老太太先跟大哥提起过继信哥儿的事,惹恼了大哥,再提龙龙和思丫头的婚事就更不好提了。
她必须为自己的儿子打算,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觉得还是应该先来探探孟九思的意思,只要孟九思点头同意,大哥那里自然就可以轻松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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