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情感觉自己浮在空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空气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像是空间里那银树上的叶子的味道,轻轻的浮动着。
她试着喊了两声,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挥舞着手脚,想让自己落到实处去,却发现手脚根本动不了,像是僵硬了一样。
什么情况,难道她已经死了不成?
可是她闻得到味道,感受周边的气流,又不像是死了。
“喂——有人吗?”她又试着喊了一声。
依旧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嘴都张不开。
这里有那银树树叶的气味,难道是自己进到了空间里,现在处于空间的上方吗?
她胡思乱想着,手脚试探着不断的用力,终于,她的手指可以动了,一下、两下,脚也可以动了。
只是能动的程度微乎其微。
她咬咬牙,使尽全身的力气——
周边的气流似乎离开了,她看到银树的树叶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速度慢慢的浮动,她的手脚也用那种微乎其微的动作能移动。
砰!
她整个人朝下掉落,哗啦又是一声,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一样,掉入一个风景秀美的庄园内。
这庄园她没见过,只是瞧着过往的奴仆来去紧张。
她站在花园的小径上,想去询问那些下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跑上回廊,一个走的快的下人直接穿过了她的身子,还一边催促同伴再快些。
封长情吃了一惊!
这些人看不到她,而她也变成了透明的!
“快,都快些,公主的身子等着这药救命!”
她听到那些下人们在说。
封长情想了想,跟上了这些下人的脚步。
下人们进了一座叫鸾凤阁的院子,里面有人出来将锦盒拿了进去,封长情也跟了上去。
与其说是好奇趋势,倒不如说是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牵引。
一路进到房间里,一个身穿灰衣的人接过锦盒打开来,却是一根手腕粗的参。
他剪了参枝,泡在碗里,然后慢慢端进去,低声道:“把公主扶起来吧。”
“是。”两旁婢女麻利却又轻手轻脚的把床上一个纤瘦而虚弱的人扶了起来,灰衣的医者便坐把碗交给婢女,吩咐喂公主服下。
封长情看着这一切,僵在当场。
那个灰衣的医者不是别人,却正是李杏林,而那被婢女扶起来的公主,竟然是素音的脸,那位如今养在宋家夫妇院子里的梅姑娘!
喂了药,李杏林又给公主扎了针,公主总算悠悠的睁开眼,虽是在病中,但那双眼却依旧清澈,眼尾低垂,悠悠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伤悲:“原来我还没死……”
一旁的婢女忙道:“公主怎么说这种丧气话,有李神医在,是绝对不会让您有事的。”
李杏林也道:“公主还请平心静气,我这就为公主施针。”
“每天这样给我施针,我就真的能活了吗?”公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脸颊,“我这条命,本来就是阿进一次次救回来的,如今连他都没了……我要怎么活?”
她情殇至极,就那么默默的流着泪,却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塌陷了一般的伤心。
伺候在旁边的婢女都啜泣起来,便是李杏林,也暗暗叹了口气,眼眶似乎有些酸涩。
但李杏林很快调整了情绪,“公主别这么说,唐将军要是知道您这样不珍惜自己,一定也会不高兴的。”
这话一落,公主眼中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虚弱的抬手摆了摆。
婢女做了个眼色。
李杏林只好暂且退了出去。
公主在婢女的扶持下趴回了床榻上,无声的哭泣着,任由婢女如何劝说,依旧无果,还要她们也离开。
婢女们只好悄然退到了月亮珠帘门的外面候着。
公主伏在床上,伤心的哭泣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她抓着绸被,慢慢的攥紧了手背,她的泪似乎流不完一样,一股一股顺着眼睛沁入了枕头里。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泪水终于断了,不再流下。
封长情的手指蜷了蜷,迟疑的上前,公主已经安静的闭上了眼睛,眉宇之间却还留着痛苦和悲伤。
她心头突了一下,想去试试公主的鼻息,手却直接穿过了公主的身子。
外面的婢女低着头恭敬的立着,还在等着公主这崩溃的情绪渐渐缓和了再进去伺候。
毕竟公主这样,在最近这段日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每次,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在崩溃之后总会恢复如常。
可这一次他们想错了。
她们等了好久,里面静的吓人。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紧张的跑进来,检查了公主之后,忽然惊叫起来,“来人——来人——公主不好了!”
李杏林在最短的时间内赶了来,下人们也不断的进进出出,可是已经太晚了。
公主死了。
她本就是个出气多入气少的人,身子常年卧病,情人惨死的消息,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后,她看到白瑾年来了。
白瑾年穿着明黄的服饰,一身的威严,可终究也是来晚了。
白瑾年面色沉痛,亲自吩咐了公主的后事,谥号,厚葬之。
之后,外面有人在催促,原来今日竟是白瑾年称帝之后的祭天之日。
大队人马都在外面等着,催促着,不能让白瑾年误了吉时。
他怔怔的看了公主一会儿,袍袖挥摆,大步离开。
封长情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她看着白瑾年上了龙辇,马车载着白瑾年出了城,一路到了玉龙山下,山下御林军人山人海围成了严密的防护圈,满山重重缠绕着彩绸,尽显祥和繁盛的气息。
白瑾年从龙辇上走下,九龙珠冠下的脸威严而肃穆。
封长情飘在半空中,看到白瑾年在随行內监的陪同之下,一步一步上了玉龙山天坛的祭台,行了祭祀大礼,低沉的声音慢慢道:“朕,大兴始皇帝,在此赌咒,以十年阳寿为祭,换朕的大将军和素音公主来世情缘。”
“皇上……不可啊皇上……”
无数劝阻的声音响了起来。
但白瑾年不为所动,拿出腰上配着的匕首,在掌心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捏紧了手掌,让鲜血滴进祭天的酒中,洒在了祭台之上。
封长情不知觉间泪流满面,她知道这个公主就是她的前世,而那个死去的唐将军,就是她的阿进。
她呆呆的看着,原来她们的前世,竟然是这样的。
而白瑾年,竟以十年阳寿做祭……是极致的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实意?
她无暇再看这一场祭祀,整个人飘了下去,到了那公主的鸾凤阁里。
婢女们已经开始给她整理遗容,换上华丽的衣衫。
她亲眼看着公主被下葬,葬礼隆重,而公主墓穴的边上,有一个衣冠冢,墓碑上赫然写着,贲云将军唐进之墓。
她听到那些人在议论,这真的是一对苦命的鸳鸯,永远的聚少离多。
那贲云将军,死的如何的惨不忍睹,是被海陵的龙威军误当成是叛军,乱箭射死在常州城下,连尸骨都被马蹄踩踏的面目全非。
封长情让自己飘到了那墓碑前,手指轻轻伸出,试探着想要触碰那墓碑一下。
奇异的是,她的手竟然没有如同触碰别的一样直接穿透,而是真真切切的摸到了那墓碑,甚至感受到了落在墓碑上面的冷雨,冰凉的触感,刺的心头狠狠一缩。
她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前生所有。
初见,是他为白瑾年前来刺杀和亲公主,进到了她寄居的寺庙,却恰逢遇上她发病,他救了只剩半口气的她。
她察觉他对那位和亲公主的杀心,巧妙的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个寄住在庙中的香客。
他为了探查消息,也住在了寺庙中。
本来他们互相不熟识,也更无交集,他更是要来杀她的人,所以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无奈,命运颇多玩笑。
他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会给她带稀奇可爱的小玩意儿,也会给他煮清淡好下咽的粥送来,甚至还会在她夜半病势发作极不舒服的时候忽然出现,用内力帮她舒缓身体的痛苦。
只是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分离的日子还是到了。
他找不到公主,所以打算在和亲的队伍出京之前行刺公主。
而她作为公主,也逃不开自己的命运,穿上了嫁衣,被远嫁海陵成为政治棋子。
那个雨夜,电闪雷鸣,太后的心腹太监万有顺到了她的房中,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成为和亲的公主,就是必死之人,海陵的人不会让她活着去到海陵地界,太后的人却因为她知道了某种秘密,也要要她的命。
区别是,太后的人会保护她一路到海陵,再取了她的性命。
万有顺看上了她的皮囊,借着微醺前来,对她欲行不轨,还以此威胁她就犯。
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寄住在这病弱的随时都会断了气的身体里,也从不对生活报什么希望,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又有什么差别,她甚至想着,如果死在京城,倒省的让那个人想办法来要自己的命,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她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忽然闹了刺客,万有顺急忙离开。
夜里,她咳的厉害。
身边的人,早就被换成了万有顺的心腹,没有人理会她,她撑着身子下床去倒水,有一双手却比她动作更快。
是唐进。
她震惊的看着他,想找来东西挡着脸,又意识到已经迟了,苦笑着说:“你想杀我,我知道,万有顺他们也要杀我,相比起来,我倒更希望被你杀了。”
可唐进却复杂的看着她,只把水递到了她的面前,“你这样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栽一跤都能要了命去,谁耐心杀你,快喝吧。”
她怔忪半晌。
接下来的一路上,并不安生,万有顺再也没机会来找她的麻烦,倒是唐进,在深夜里,三五不时会出现在自己房中。
不管外面万有顺放多少人,他总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
在她咳嗽的时候端来一杯温水,在她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拍拍她的背,有的时候夜半,自己惊醒的时候,也能看到他坐在床边盯着自己,不知道在看什么,但那眼神却……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他的眼神实在太直白了。
她不懂,自己这样……两人接触的时候,她的话都很少,更没做过任何哪怕过界的举动,所有的一切,都拘谨矜持,他怎么会对自己……她便躲闪着朝被子里面缩进去。
他倒笑了起来,“你怕是不知道,我每晚都来,早都看过了,你缩什么?”
“什么?”她微惊,“你每晚都来?”
“你以为呢?”他哼了一声,“那个万有顺贼心颇大,我怕他对你不规矩……”话说完,又冷冷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候到了,我非得——”
他样子阴狠,没有说完,封长情却顿悟了他的意思。
她想起那晚万有顺猥琐的眼神和动作,她虽然当时抱了必死的心,可如今想来,自己这样要死不活的病弱身子,就是想寻死,真的能做到吗?
如今想来,浑身发冷。
他似乎有些忧郁,但还是冲动的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你不用担心,我保护你,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
她愣住了,怔怔的问:“你……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他搔了搔头,看起来有些懊恼,“我一开始的确……可我舍不得杀你不行吗?反正我说了要保护你,我就一定要保护你,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这样的身子,在这一个能信的人都没有的队伍里,没有我护着你怎么能活着到海陵——你不信我吗?”
封长情怔怔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当真不知道该信还是该不信。
她这样别人不来杀她,她自己都能随时丢掉性命的人,有什么信不信的?
他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拿了一个碧玉瓷瓶出来交给她,“这个你拿着,是我师傅给我的,叫做固元丹,可以固本回元,应该对你的病有些好处,你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粒,但是不能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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