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情回到常州城内,没有去唐府,也没有去莲池那边的宅子,而是直接找上了盛茂。
今日是除夕,盛茂早早就回了家,窝在院子里做乖宝宝。
封长情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什么,越墙而入,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盛茂面前,吓了盛茂一跳。
厢房里,盛茂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游姑娘,你这跟了唐进一段时间,怎么也变得这般神出鬼没……”
封长情笑问:“有道是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这天都还亮着……你这么害怕,亏心事做多了?”
盛茂白了她一眼,“你翻墙进来就是为了挖苦我的?”
“那自然不是。”封长情正色道:“连春生你查的怎么样了?”
“今天是除夕。”盛茂看着她,“都不让过个好年啊。”
“今年事今年毕,正因为是除夕了,所以要早早把事情解决了,才能过个安心舒适的好年。”
“好吧。”盛茂撇嘴道:“我是说不过你,诺,你自己看吧,这是道上的兄弟帮忙查出来的,只有这些没有更多了。”
封长情接过他手中的纸,上面详细记录了连春生入城之后出现过的地方。
从这信息上面看,连春生除了茶楼食肆,便是去过两次朱雀街后的玉器铺子,去的时间一次是大比武前夕,八月十三,另外一次,就是唐进离营前五日。
“他一个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去玉器铺子做什么?”封长情蹙着眉头,“可帮我查了铺子?”
“既然查到了那铺子,自然要顺藤摸瓜查下去啊。”盛茂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知不知道,那铺子有什么玄机?”
封长情摇头。
“哎你这人没点意思,你倒是猜一下啊。”
封长情默:“我很急,实在猜不到。”
“好吧……”盛茂也不卖关子,认真道:“我也看出这地方有些蹊跷,就让人追着查了一下,你猜这铺子是谁的?竟是江护的!”
“江护不是孤儿么,后来又长期在军营里,怎么会置办铺子?”封长情眯起眼。
“他的确是孤儿,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被山贼打死了,被唐家收养之后,先是跟着唐恒做玩伴,后来唐恒废了,就跟着唐海,办事极认真,那时阿进不争气,唐海身边没个可心的儿子,那对江护信任的很呢,还送了一些产业给江护,这玉器铺子啊,就是赠给江护的产业。”
封长情垂下眼帘,隐去其中沉思。
盛茂又道:“我查到的只有这些了。”
封长情抬头,“已经够了,多谢。”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道中年女音吆喝:“阿茂,谁在里面?!”
封长情快速从窗户跃了出去。
她刚离开,盛二夫人就快步走了进去,用一种犀利的目光扫视盛茂屋子一圈,还把桌子下面床下面橱柜里面任何能藏人的地方都检查了个遍。
盛茂耷拉着眼皮:“您这是干嘛?”
盛二夫人站直了身子,眼睛一闪不闪的看着盛茂:“你屋里刚才有女人在说话,说,你把人藏哪了?!”
“哪有,哪有?”盛茂也学她看桌子下面床下面橱柜里面,然后两手一摊,“没有啊,不是吗,你听错了!”
盛二夫人眯起眼:“你个混小子,我可告诉,你一天游手好闲也就罢了,可别学你堂哥乱搞,要是被我发现了,仔细你的皮——”
*
封长情跳出盛府,等在暗处的彭天兆立即迎了上来,“怎么样,说了什么?”
封长情边走边道:“江护。”
彭天兆一怔,“他是唐总兵的心腹,说起来,要比唐忠对唐总兵更加忠心,咱们在营中搞得天翻地覆,他若无动于衷反倒奇怪,他一直病怏怏的,咱们却是把这个人给忽略了。”
他跟上封长情:“那现在怎么办?”
“盛茂查过江护的产业,江护必定会知道,我们现在要立刻把人拿住,否则这人怕是要跑了。”
“说的不错。”彭天兆点头,“就我们二人?这江护原来是唐海的副将,对常州情势又是十分的熟悉,如果打定了注意要跑,就怕我们两人难追。”
“你拿这个令牌去总兵衙门调人,我先回唐府拦截。”
“是。”
两人分道扬镳,封长情顺着暗巷一路奔行,天色刚沉,就到了唐府,再次越墙而入。
时至除夕,府中一派过年的气象,大红灯笼高高挂,仆役手中用红色的漆盘端着食物,来去匆匆。
封长情上了回廊,直奔江护养病的院子。
自从江护从元睢那边救出之后,就一直在唐府养着,只有在比武会上捉拿唐忠的那一次出去过。
到了院子门口,却只觉院内一股冷清之气扑面,似是没人。
“游姑娘?”
正在这时,谭成章带着两个长随从回廊过,看到了她,“还以为您和少爷不回来呢——”
封长情道:“江护人呢?”
谭成章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子,“若是不在自己院子,应该是去了清晖园,他最近倒是时常去清晖园小坐。”
封长情二话不说直奔清晖园。
清晖园内,今年总算见了几分过年的气息。
因为唐恒的病有了起色,疱疹症状几乎消失了,每日早晚出门都没有问题,整个人气色也看起来好了许多,调养了这段时间之后,脸也圆润了。
封长情进到清晖园的时候,唐恒正在和江护下棋,看到她到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封长情如今这张脸,虽来过唐府不过几次,但江护也是知道她身份的,站起身来,道:“游姑娘是来找我的?”
“不错,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江护慢吞吞道:“看游姑娘这样子,似乎并不是来请我的。”
封长情沉默不语,意思却很明显。
“也罢,还请姑娘等我一等,让我下完这盘棋。”
他的对面,唐恒轻轻咳嗽了两下,用素白的帕子捂着唇,却没吭声,似乎她和江护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
封长情眼眸动了一下,“抱歉,我没有时间。”
江护惋惜的笑了一下,把棋放下,“那就改日再下吧。”
封长情带着江护离开清晖园,出了唐府,正等着谭成章让人牵两匹马过来,却听得远处街道上马蹄声哒哒,那一声一声极有节奏,不高不低,十分的清脆,竟似是抱月的蹄声?
封长情抬眸看去,就见唐进带着几个人奔到了唐府门前,他身后的几个人分别是连大胜和岳长庚,以及绑在马上的连春生。
唐进道:“去总兵衙门。”
到了总兵衙门大堂,唐进和封长情坐在左右,连春生跪在门口,连大胜站在连春生的边上,江护则站在连春生的另外一边。
唐进声线冰冷如寒冬凛冽的风:“今日营中兵器司失火,我将连春生抓个正着,他供认,是你指示他干的。”
连春生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江护声音平静的很,“怎么,我不该吗?”
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再说必须吃饭必须睡觉一样,却把场面震的一片死寂。
江护看着唐进,“我是你爹亲手带大,亲自调教的,我眼睁睁看着你把他的威信一点点打碎,把个常州搞得乌烟瘴气,把他所有的心腹一个个换掉……你以为我是跟你一样的狼心狗肺,能无动于衷?”
他说的很慢很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声音里透出来的恨意却又那么明白。
唐进浑身僵硬,就是这个人,江护,在没有唐恒之后,抢走了他对父亲所有的期盼。
很小的时候,他偷看父亲在院子里教江护练武,那些拳脚功夫,自己只是偷看一二,已经学的差不多,可江护却要不断地练习,一套拳打至少两天,才能勉强像点样子,当时他心里便想着,这个男孩子不怎么样啊,可为什么父亲却要教他不教自己?
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于氏,于氏却叮嘱他不要随便离开偏院,不要管府中发生的任何事情。
他恼恨于氏无争,不听于氏的话,时常跑去偷看,唐海那院子跟前有一棵很大的罗汉松,他就藏在树上,唐海从没发觉过他,却有一次,他被江护给发觉了。
他永远忘不掉当时江护眼中的同情,和那微乎其微的得意眼光。
江护和唐小森唐小磊一样,心里根本是看不起他的,只是他一直藏的很好。
他本该早猜到是江护的,但他心里逃避这些小时候的事情,尤其是于氏的事情爆发之后,他越发的逃避,不愿多想自己小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也把江护给忽略了过去。
江护冷冷一笑,“原本在比武大会的时候,我只以为你是想在总兵大人面前表功,要扳倒唐忠,所以我才顺手助你一助,却没想到,你根本是狼子野心,先扳倒唐忠,后立即就在常州营各账联络心腹,打击原本的老人,便是我这一病不起的身子,怕也是你让人搞的鬼吧?给我治伤的那个大夫,还是你亲自找来的呢,你要否认吗?”
“常州是总兵大人多年的心血,你竟如此不把他的心血放在眼中,还把他骗出常州!你真是冷心冷血,狼心狗肺,莫怪这么多年,你这儿子,对总兵大人来说,还不如唐府一个下人——”
“住口!”封长情低喝一声,站起身来,“如果唐进所做冷心冷血狼心狗肺,那你呢?你忠义无双?唐进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将京畿都卫营招了来,一着不慎,便要破城,那常州营的官兵不是你的战友?常州城内的百姓性命不是性命?依我看,你比唐进更冷血无情。”
江护冷笑:“都是总兵大人的狗,既然不忠诚了,留着何用?”
“江护!”封长情义正言辞:“没有谁是谁的人,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为什么常州营的官兵那么容易就背弃了唐海,跟着唐进,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半点数吗?这都是拜你们多年趋利避害,自私所赐!”
连大胜亦道:“这么多年,总兵大人从不将士兵的性命当做一回事,做牛马随意驱赶打骂,当初赵王世子前来常州,为了讨好与他,甚至连唐千户都不管不顾,在总兵大人的眼中,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江护垂着眼眸,忽然就想到了唐素,那个娟秀端丽,说话永远温温柔柔的少女。
唐素,何尝不是被唐海无情牺牲掉的。
可惜,江护的忠心只给唐海一人。
沉默半晌的唐进沉声道:“来人,打入地牢。”
左右的侍卫快步上前,把江护和连春生一起押了出去。
等整个大堂安静无比,连大胜才拱手:“犬子……”
唐进道:“他做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回营吧。”
“……是。”
彭天兆和岳长庚识趣的也退了出去,整个大堂就只剩下封长情和唐进两人。
封长情尽量让自己声音轻松一些,“奸细总算是查出来了,这下可以过个安稳的年了。”
唐进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原本还坐的端正,此时却松松垮垮的靠在了圈椅上。
封长情又道:“我们等会是去偏院吧?明日就是初一,给伯母包多少银子的红包合适?”
“随你。”
“哦。”封长情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她看得出唐进心情一般,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他忘了刚才的事情,想着若是不说话,他必定是没办法高兴,只得不断开口,“初三过了,我就陪着诸葛先生去素女山了——”
“你过来。”
唐进忽然道。
封长情怔了一下,“怎么了?”走上前去。
唐进拉着她的手,一下下摩挲着她手中的细茧:“你真不会安慰人。”
封长情:……
唐进站慢慢道:“我没事的,这一点点的打击,比起以前遭受过的挫折,九牛不过一毛。”
“那……就好。”
唐进站起身,“走吧,不是要回偏院去?再拖下去,这除夕都过了。”
……
初一早上,飘起了小雪,不过只飘了一小会儿,地面上洒下薄薄一层便罢了。
封长情和唐进昨夜是住在了偏院之中,陪着于氏守了岁。
起床之后发红包的时候,抱琴和侍画兴高采烈的接下,于氏倒是愣了好一阵子,才神色尴尬的搓着手:“这……我是长辈,怎么能让小辈给我包红包呢?”说着就要去翻柜子找东西。
封长情忙道:“这是我家乡的习俗,小辈及笄了,就不能再收长辈的红包,而是要给长辈准备红包,您快收下,讨个吉利。”
于氏只好收下,又道:“你今年的衣服我全帮你做了,就当是我准备的红包,你不许拒绝。”
封长情无奈道:“好吧。”
唐进坐在一边上,眉眼深邃,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我的呢?”
于氏赶紧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哪有男孩子跟女孩子要红包的,真是没脸没皮了。
封长情笑道:“诺。”她还真准备了一个。
唐进挑了挑眉,打开瞧了一眼,却愣了一下。
一旁诸葛临风冷哼一声,“怎么的,钱少的吓人是不是?”嘴里还有些酸气。
封长情笑眯眯的走到诸葛临风面前,“您的。”
她如此上道,诸葛临风倒再说不出酸话了,二话不说揣入了怀中,“就知道你这丫头最可心了,乖,老头子没准备红包回礼,等过几日,教你一套极厉害的鞭法……”又压低声音对封长情道:“专克那小子的枪法,以后他若敢对你不好,你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封长情笑意加深,“这个我喜欢,说话算数啊。”
“必须算数。”
诸葛临风挑衅的看了唐进一眼,却见唐进握着手中的红包神色有些复杂,不禁挑眉道:“咋的,红包烫手?不要给我!”
他知道封长情向来会办事,又有不少产业,不差银子,这红包必定包的大。
虽然他是个世外高人,可世外高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对银子的需求,那也是有的,钱这东西,谁也不嫌多。
哪知他手刚伸过去,唐进忽然把红包揣入怀中,“这是给我的,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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