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的宅子离莲池很近,两人便到了莲池附近,第一次唐进带封长情来的那处食肆。
“这里我以前和阿进常来的,东西味道都不错。”盛茂点了几份糕点,要了两个粥,就问:“说吧,这次要知道什么?”
封长情便开口:“找一个连嬷嬷,查一个王嬷嬷,两人都是唐家嬷嬷,四十岁左右。”
盛茂喝粥的手一顿,“什么情况?”
“上次你不是还懒得听我多说吗?这次怎么这样好奇?”封长情看着盛茂。
“那不是因为是唐府?”盛茂继续喝粥,“你跟我说说那两个嬷嬷是哪个。”
封长情道:“一个是原本伺候于氏的,从于氏进府就一直伺候,另外一个是最近调过去的,我只知道姓王,别的不知道。”
盛茂眼中闪过明白,“阿进的母亲啊……那个连嬷嬷我知道。”
“哦?”
“伯母进府的时候孑然一身,没有贴身的婢女,当时的管家就选了那个连嬷嬷到她跟前伺候,这个连嬷嬷估计当时也是想着跟在新夫人跟前,能吃香的喝辣的,哪知唐总兵很少去后院,新夫人等于是失了宠,这些年便总克扣伯母的用度呢。”
“你知道?”封长情愣了一下,“那为什么不告诉唐进?”
唐进就是再不喜欢于氏,再和于氏不亲近,也不会任由自己的母亲被人那么欺辱。
盛茂叹气,“你是不知道,他从十岁那年被他姑姑带出偏院之后,就从不提他母亲,与我认识之后,也动不动就是姑姑说这样,姑姑说那样,也就今年回来之后不那么说了。”
封长情:……
盛茂又道:“可我想着吧,做人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就像我母亲,那为人当真是有点尖酸刻薄小气贪便宜还见不得别人好,但只要是对上我的事情,谁跟她横也横不起来。”
“……”封长情眼皮跳了一下,尖酸刻薄小气……这都是说亲妈的词?
“所以我结识了些人之后,就让人悄悄查了查,本想说给阿进的,可他根本不听。”
封长情沉默了些许,“那你可查过,这个连嬷嬷就是恶奴欺主,还是后面有什么人?”
盛茂一怔,“这倒是没有。”
“你好好查查。”
盛茂放下碗,“行,这是唐进的事儿,就不收你银子。”说着起身,“但这顿早饭得你请。”
“没问题。”
盛茂高喊:“再来五份莲心酥,带走的。”
“……”
封长情腹诽:脸呢?
……
为了不让王嬷嬷看出端倪来,封长情照旧每天去看于氏,有时早有时晚,不过都是白天去看。
但也怕王嬷嬷再对于氏动手让于氏受皮肉疼,封长情带了韩叶去帮于氏看病。
去的时候她专门吩咐了韩叶。
韩叶在诊断之后,就说于氏身子常年亏损,如今需要好好调理,他自然而然也得每日诊脉。
“每日?”于氏神色复杂,不着痕迹的看了王嬷嬷一眼。
“是,每日。”封长情把一切尽收眼底,道:“身子亏损是大事,调理马虎不得,韩神医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神医了,咱们得听他的。”
王嬷嬷笑的和蔼温婉,“这是好事,夫人应该高兴才是。”
于氏便牵强的笑了一下,“是吗?那多谢韩大夫了。”
又陪着于氏聊了一会儿之后,封长情便带着韩叶告辞了。
眼看着天色又渐渐暗沉下来,王嬷嬷淡淡吩咐:“添福,进喜,你们去帮夫人整理下最近新做的几件衣衫。”
“是。”
于氏立即绷紧了身子。
等屋内只剩下王嬷嬷和于氏两个人的时候,王嬷嬷似笑非笑道:“没看出来这个丑丫头对你倒是上心,莫不是想讨了你的欢心好做儿媳?虽然她长相一般,但据说会功夫很厉害,你儿子还让谭成章都听他的,这姑娘在你儿子心里的位置可想而知,下人们早就在私下议论,你心里肯定也高兴的很吧?”
“不是……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于氏白着脸不断摇头:“我没那么想,我没有——”
“那你都在想什么?”王嬷嬷轻轻的问着。
于氏脸色越发白,她知道此时自己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这么多年非人的折磨,她早明白这个王嬷嬷的脾气。
果然,看她不说话,王嬷嬷拿起一旁的冷茶泼了于氏一脸,拽着她的头发猛力把她甩到了罗汉床上,“你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做给谁看?贱人!”
她一时间怒不可遏,想冲过去狠狠打于氏一顿,却又想起今日封长情淡淡的神色来。
不得不说,那游姑娘皮相真的一般,但一双眼睛却像是能穿透人的层层伪装看到心底深处去,她怕万一做的太过,留下伤口,明日就是于氏不说,也会被封长情看到,这才收了手。
王嬷嬷拍了拍衣襟上看不见的尘土,转身出了房间,正碰上添福和进喜端着晚膳送来。
“夫人睡下了。”王嬷嬷说着,还叹了口气,“她身子不适,一点胃口都没有,晚膳就先放到小厨房去,在灶上温着吧,等夫人想吃再送。”
“是。”
暗处,封长情神色阴沉。
这几日她离开之后都隐在空间里面看着,若不是她在屋顶上看到王嬷嬷对于氏屡次动手,差点也会以为这偏院就如表面看到的一样平静了。
这个王氏说的话根本不像是欺主的恶奴,倒像是和于氏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个奴才,能和于氏这种习惯性伏低做小谨小慎微的人有什么仇恨……
封长情对这个王嬷嬷更好奇,并猜测她背后会不会是有人在主使。
可……在唐家,谁会对于氏这么个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二十年躲在偏院不出来的女人有这么深的恨意要如此折腾她?
正这样想着,王嬷嬷忽然出了门,而且身上还披着斗篷。
封长情从屋顶上跳到了暗处,悄悄跟了上去。
此时已经是亥时三刻,多数人都已经睡下,整个唐府安静的出奇。
王嬷嬷出了偏院,顺着青石砖道过了桥,沿着回廊,一路到了西南一处院落前,敲门片刻就进去了。
封长情从暗处出来,看到那院落上的牌匾——清晖园。
这里不是……
封长情怔了怔,没想很久,跃上了屋顶,只听屋内传来对话声。
“少爷,您身子还好吗?”正是王嬷嬷的声音。
一个低缓无力的男音道:“你怎么来了?”
“都八月了,天气越来越热,老奴怕您身子不适,所以……”王嬷嬷担忧的道。
男子似乎笑了一下,“每年都有八月,二十来年了,我都过来了,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没事不要到我这里来。”
“可是少爷……”王嬷嬷欲言又止,“听说府中有个大夫,叫韩叶的,是漳州有名的神医,您的身子,不如请他——”
“走吧。”
王嬷嬷又劝道:“那神医真的很厉害,小姐的伤势就是他调理的,常州的大夫明明都说没办法了,他一来就治好了,也许他真的能——”
“出去!”
男子忽然呵斥一声。
王嬷嬷脸色苍白的道:“奴婢都是为了少爷着想,还请少爷多考虑一下。”
说完,掩着嘴退了出去。
屋顶上,封长情明白了这少爷的身份。
唐进的兄长唐恒。
其实那日唐素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她在唐素的榄菊斋和唐恒打过一个照面,只是当时都记挂着唐素的伤势,便也没多留心。
如今王嬷嬷对他这么恭敬,难道于氏被折磨的事情,是他在背后……
封长情收了心思,回了莲池。
本想回去之后问问唐进一些唐恒的事情,却没想到唐进没回来。
她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到了子时,唐进也没回来。
莫非是常州营中有什么事情把他绊住了?
她进了空间瞧了瞧,也没见唐进留下只言片语。
或者真的是有什么要紧事。
封长情这样想着,就退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到了和盛茂约定好的地方,还是那莲池附近的食肆。
这回封长情很上道的点好了东西,只等了一小会儿,盛茂就到了,瞧着桌上他爱吃的糕点和粥眉开眼笑,“你果然是比唐进那厮会办事多了。”
“查到了?”
封长情直奔主题。
盛茂坐下一边吃一边说道:“当然,我是谁?”
封长情耐着性子等着。
盛茂吃完了那碗粥,才道:“那个连嬷嬷我已经找到了,如今在城里乞讨呢,近况那叫一个凄惨,没人给吃喝没地方住,整个人身上臭烘烘的,到哪都被赶,我还听到点小道消息。”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实在饿的混不下去的时候,还想去花楼卖身来着,怎料花楼都不收……”
“……”封长情静默了会儿,“就查到这些?”
“当然还有。”盛茂放下粥碗,“她曾在唐府附近转悠过,不过都被赶走了,至于这个王嬷嬷么,虽然比较难查,但也算查出点眉目。”
“什么?”
盛茂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唐海的原配也是姓王的?”
封长情心头一跳,“不是说病死了么?”
“是病死了。”盛茂慢慢道:“王氏当时嫁进来的时候带了两个贴身婢女,其中一个贴身的现在跟着唐素,另外一个就是这个王嬷嬷了。王嬷嬷是王家的家生子,王氏去了之后,王嬷嬷先是照顾了一段日子唐恒,后来不知怎的就不在唐恒的清晖园,被调去厨房了,在厨房做得好,就成了头头,再后来,府上吃喝采买便都是这个王氏负责,在唐府那也是有头脸的嬷嬷。”
封长情眯了眯眼,如此说来,谭成章是因为这个王嬷嬷办事牢靠所以才把人调去于氏身边照顾的。
盛茂道:“一个府宅有多少人?吃喝本就是大事,管着这大事的人,那也是府宅里要紧的人了,那王嬷嬷去了偏院之后,还管着厨房呢,昨日还给府上采买了一大批东西,还真是能者多劳啊。”
封长情心中有了想法,站起身道:“有劳你了,今天这顿早饭我请了,要是想带什么,吩咐堂倌给你备着就是。”
盛茂笑眯眯道:“你果然上道的多,这地方的吃食特别好,以前我和阿进每隔几日都要来一次的。”他解释再三,并且拉上唐进,打死不承认是自己馋。
封长情笑容明媚,“你喜欢就好。”
……
八月天,是常州府一年之中最热的月份,尤其是午后一个半时辰,太阳炙烤大地,连呼出的气都是烫人的。
常州去年逢大旱,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州府的乞丐也多了起来。
这样热的天气里,街道上人少之又少,便是乞丐,也都不上街乞讨了。
一个穿着水红衣裙的少女打着油纸伞走在偏僻的烂坊街上,看着三三两两靠在阴凉下休憩的乞丐,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少女身形玲珑,腰背笔挺,在这乞丐窝里异常醒目,一个个的指指点点起来,猜测少女的来意,以及她被伞遮住了半边的脸庞又是何等的美貌。
终于,那少女到了近前。
伞边轻抬,露出一张平凡无奇,还有许多麻子的脸来。
众人大失所望,别过头该睡睡该躺躺。
封长情眉目如旧,从这些乞丐之中搜寻自己要找的人。
这一片烂坊街,乞丐实在是多,有个别名叫乞丐窝,一路瞧着,零零散散的加起来总有上百号人了,却没见着她想见的那个。
她蹲在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面前,“这里可有个姓连的乞丐,女子,四十岁?”
老妇人用脚踢了一下面前的破碗。
封长情很上道的放了一块碎银子。
那老妇人眼睛瞬间发光,快快的道:“您找她做什么呀?”
封长情不言语,安静的等着。
老妇人怕被别人看到,也不敢多问,赶紧把银子塞进了怀里揣好,才指着远处一个破屋道:“你去哪找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气了……”
封长情一怔,快步朝着老妇人指的地方过去。
一进那破屋,就闻到一股子很浓的霉味和馊臭味,屋角稻草上躺着一个人,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但照着阳光看去,封长情确认是连嬷嬷无疑。
才半个月,竟然成了这幅样子?
封长情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醒醒。”
她唤了好几声,连嬷嬷才悠悠睁开眼睛,一看是她,惊恐的用力往后缩去,“你……是你……”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我……这还不都是你们的意思么……你们让我在常州走投无路……只能乞讨为生,还不让我离开……呵呵……”连嬷嬷喘着气,一声一声呻吟着。
封长情看到她腿上和腰上都有伤,而且伤势不轻,但因为没有药包扎,已经发脓伤口也溃烂。
她不禁蹙起眉毛。
连嬷嬷这么多年欺辱于氏,不是善茬,可此时见着她这般凄惨,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问你,你与夫人无冤无仇,这么多年,为何如此折腾夫人?”
连嬷嬷虚弱的道:“我……关你什么事……”
“你告诉我,我放你一条活路。”
连氏眼底似乎有一抹微弱的亮光闪了一下,但很快却熄灭:“我……就是看她用度不少……我一个月才一吊钱,她……除去吃喝的,还有五两……我就是图财……”
封长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再好好想想,我过两日再来,如果你想到什么告诉我,我今日说的话依然有效。”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乞丐窝。
连嬷嬷昏黄的视线看着她的背影进入炫目的光晕之中,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封长情刚出了巷子,旁边忽然神出一只手,她一把扯住将那人的手扭过,要按到地上去。
那人慌忙喊道:“哎哎哎别打,是我是我啊……”
封长情一瞧,挑眉道:“你跑这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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