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目前在南洋殖民地的局面,巴达维亚总督维佐斯恐怕要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哪怕是位于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人理事会,恐怕都没有他更了解。
用危在旦夕来形容固然有些夸张,可是也看不到半点的希望,它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血脉中深深根治着无法去除的绝症,或许它不会立刻就去世,可是任何人都找不到拯救它的办法。
原因也很简单,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发展,本身就牵连着荷兰的国家大势,当荷兰本身的大势都处于衰落期的时候,那么荷兰东印度公司也不可能存在任何的侥幸。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才是对二者关系最贴切的形容。
可是,维佐斯不甘心,他希望能够走出一条别样的道路,因此才需要更多的支持,比如德弗里斯,又比如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些人。
德弗里斯手中摇晃着酒杯,微笑道:“维佐斯,若非此次来到巴达维亚,或许我根本不敢相信,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经营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又或者说,你居然能够做到这么好。”
维佐斯轻轻摇了摇头,凝重道:“德弗里斯,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帮助?回到欧洲请求更多的援军?让更多的战舰来到亚洲?”
德弗里斯冷哼道:“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无论荷兰东印度公司多么重要,可是它毕竟不是根本,只有欧洲,才是我们的真正重心!”
“不,德弗里斯,你应该明白一点,欧洲从来都不是尼德兰的未来,我们只会被英国
、法国,被这些国家牢牢控制住,他们不会给尼德兰更大的生存空间,可是广袤的亚洲却不一样,如果我们能够像经营本土一样去经营巴达维亚,将来我们能收获到的东西,绝非眼下这些.......”
维佐斯轻轻叹口气,一脸诚恳道:“若非过去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开拓,尼德兰也不会迎来黄金百年,我们要做的是继续发展巴达维亚? 而不是在亚洲进一步收缩自己的势力范围。”
德弗里斯微微叹口气? 喝了一口葡萄酒,轻声道:“这个问题事关重大? 在你说服那些老家伙们之前? 我没办法给你更多的支持。”
“德弗里斯,眼下我们在亚洲已经遭遇了强大的阻力? 来自华夏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绝不是你们臆想中可以绕过的东西!”
维佐斯神色微微有些激动? 如果他能够说服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人理事会? 他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拉拢德弗里斯,可很显然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内部,已经没有继续开拓下去的想法,他们只想保持现状。
特别有一点很重要? 那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的利益? 跟华夏有很密切的联系,甚至可以说,荷兰人之所以选择在巴达维亚建城,便是因为荷兰殖民者希望能够通过此地,来跟华夏商人进行贸易? 以获得大量的中国丝绸、瓷器和茶叶等。
当时的华夏商人将大量的丝织品、瓷器、茶叶、干鲜水果、花锦、白棉布等拳头产品,运往巴达维亚获取巨利? 就像并不怎么起眼的福桔,当国内的价格并不高? 可是只要转头运到巴达维亚,价格就会上升数倍? 有名叫做苏和的商人? 因本微不能置贵重物? 仅贩卖福桔一项就赚了很多银子。
因此,在对华夏问题上,荷兰人其实始终都很谨慎,它们先前在贸易问题上同台湾朱一贵发生矛盾,也是因为希望能够主导南洋的贸易特权——结果被宁渝抓住机会,接着收复台湾的由头,展开了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敌对策略。
维佐斯尽管做出了很多努力,希望能够缓和同宁楚之间的关系,但是当实质问题无法得到解决之前,谈判层面上自然无法继续,他只能选择换一个方向,用来自宁楚的威胁,来告诉德弗里斯,还有他背后的那些人。
你们想要维持现状去赚钱?别做梦了!
德弗里斯苦笑着摇了摇头,耸肩道:“好吧,那么眼下你准备怎么办?你要明白,我需要给议会,给那些大人物一个支持你的理由。”
“德弗里斯,我明白你的难处,可是眼下却有一个机会。”
维佐斯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冷笑,“在过去的上百年时间里,有越来越多的华人来到巴达维亚,他们几乎掌控了巴达维亚一切的财富以及产业,这些人成长得实在太快了,也太过于茁壮了......或许他们应该付出一些东西,不是吗?”
德弗里斯脸上若有所思,他摇晃着手中的葡萄酒,鲜红色的液体在酒杯中却显得越发妖艳起来........
革新六年五月初六,巴达维亚总督府再度颁发命令,声称华人如果想要留在巴达维亚境内,那么必须要到政府去申请到居住许可证,如果没有申请到,就会被遣送出去,而且在命令中强调一点,必须是有用的华人才能留下来,至于到底有没有用,自然需要得到总督府的认可。
当然,维佐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还先放出了被扣押的甲必丹们,让他们去传达自己的政策。
而作为华人甲必丹中的佼佼者,刘如龙自然是大大的人才,甚至还得到总督维佐斯的赏识,让他进而成为总督府在华人中的全权代表,负责跟华人群体进行谈判。
刘如龙对于这项任命相当志得意满,他虽然也知道有不少人在骂他是狗腿子,是汉奸,可是刘如龙心里却无所谓。
不就是当汉奸吗?不就是跪下当狗吗?只要有好处他就愿意,就这还有许多人找不到门子呢!
因此,在命令刚刚下达之后的第三天,五月初八的时候,刘如龙就找到那些华人甲必丹,然后还有一些华人大族的代表,比如林家、黄家、曾家等,来进行谈判。
“总之,总督大人的意思很清楚,不是不让咱们华人留在巴达维亚,而是希望咱们大家伙能够明白,眼下咱们的一切,那都是人家荷兰人带来的,要不然我们这些人,哪里来的这么多产业?咱们做人要识好歹!”
刘如龙一面慷慨激昂的说道,一面望着众人,叹气道:“现在我刘家已经贡献了一半的产业,城外的甘蔗种植园送了六座给总督大人,这才换来了一点薄面,你们在这个时候可不能死死抓住自己的那些家底不放!”
作为黄家的代表,黄楚此时蹭地一下站起来,冷笑道:“哼,我们华人当年怎么来到巴达维亚的?那是被当成猪仔一样卖过来的!还有很多人就是干脆被这些荷兰人抢过来的!”
“在巴达维亚,我们华人流过了多少血汗?付出过多么沉重的代价?咱们辛辛苦苦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家业,凭什么就让荷兰人一句给夺走,不要说我们不答应,全巴达维亚的华人也不会答应!”
说到这里,黄楚冷冷的撇了一眼刘如龙,讥讽道:“刘如龙,你今天舔了荷兰人的沟子,可不要忘记当年你爹是怎么死的!”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几乎所有在场的华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刘如龙,要知道当年刘如龙的老爹刘显成就是被荷兰人给无故打死的,这话算是指着刘如龙的鼻子,骂他不知廉耻卖父求荣了。
在华夏人的道德体系当中,这几乎就是最为严重的道德问题,无论任何人都会为之不耻。
果然,在听到这话之后,即便是以刘如龙的面皮,也不得不狼狈逃离此地,他用一种恨恨的眼神望着黄楚,又望了望带着讥讽之色的众人。
“好好好,你们且给刘爷等着,将来有你们好受的!”
就在此次谈判破裂之后的数天里,荷兰雇佣军在再一次前去抓捕那些不配合的华人甲必丹们,并且还有许多荷兰雇佣兵前往华人大族的聚集地窥伺,多多少少有些蠢蠢欲动。
在这种危急的局面下,华人们也自发地团结在了一切,不光是要被侵吞财产的华人大族准备反抗,就连所有的华人底层也都站了出来。
特别是在巴达维亚的底层华人们,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是当初宁楚与清廷大战的时候,从华夏逃亡到巴达维亚的,短短几年时间里并没有多少积蓄,倘若被驱逐走之后,几乎与死亡无异,而且在华人当中还有个传言,那就是所有被赶走的华人,都会在途中被抛入大海,这一下子却是让更多人愤怒起来。
因此,到了五月十二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出头鸟的黄楚,秘密带着自己心腹和亲信们,跟大约五千余名华人汇聚到了坎达里亚附近的糖厂,决心要发起反对荷兰人的起义。
而这一次的华人起义跟历史上有些不同,不光是时间得到提前,准备上更加充分,而且还打出了一个颇为响亮的政治口号——驱逐荷人,恢复华权。
当然,在这一次起义的背后,自然是有影子和军情处的手脚,像起义者背后的华人大族们,已经表示了归顺朝廷的想法,将来如果拿下了巴达维亚和南洋之后,所有南洋省大员都可以从本地华人中出任,到时候朝廷还会有很多其他好处,因此所有的华人大族们都十分积极地参与了这一次的起义。
有了华人大族的支持,华人起义人数从一开始就突破了五千人,能够初步武装起来的起义军就超过了两千五百人——所有的火枪还有手榴弹等物,都是军情处在前提秘密运过来的,并且还支援了超过五十人的军官团,至少可以发挥一定的战斗力。
黄楚在得到了宁楚的支持后,也颇为胆气十足,他如今已经被临时任命为起义军大都督,将在军情处派来的参谋指导下,负责整个起义军的行动,而将来一旦起义成功,他不仅会被封为侯爵,还会成为南洋布政司的左布政使,堪称是一步登天了。
当然,在起义之前,作为二把刀的黄楚也在糖厂进行了誓师大会,激励士气,鼓舞人心。
“所有同胞们,所有兄弟们,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手里拿着火枪,腰间别着刺刀,纯粹是因为迫于无奈,如果能够好好活下去,谁愿意出来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眼下不拼命已经不行了,荷兰人不愿意让我们活下去,他们要夺走我们眼下的一切——如果我们不拿起武器,将来就只会沦为待宰的鱼肉,你们的父母妻儿老小,都会被屠杀,所以我们一定要反抗!”
糖厂内拥挤的华人们顿时一阵喧嚣,接着便有人开始高声呐喊,要反抗,声音逐渐变成了一股洪流,变成了整齐而有力的一句话。
“我们要活着,我们要反抗!”
“驱逐荷人,恢复华权!”
接下来,在复汉军军官团的指挥下,两千五百名华人起义兵被编成了一个团,下面则分成了五个营,每个营则分成了三个连,而其中负责军事指挥的所有营连长都由复汉军军官组成,至于起义团团长则由黄楚亲自担任,副团长由林家大族族长林成担任,而参谋长则是复汉军派来的上校军官许林担任。
就在起义爆发之后,黄楚便直接带着起义团朝着巴达维亚进发,在巴达维亚城外同镇压的荷兰雇佣军展开了大战,双方噼里啪啦打成了一团,枪声几乎震惊了整座城池,不断有人倒在了血泊中,浓白得烟雾几乎笼罩在整个巴达维亚上空,
“砰砰砰——”
“杀啊!”
在硝烟弥漫中,枪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人们的哀嚎声,还有不断的喊杀声,然而即便战事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它的残酷性,但是双方也并没有丝毫的退缩。
荷兰雇佣军是因为他们毕竟受过了专业的军事训练,虽然人数上少于起义军,可是军事素质却大大高于起义军,因此一直都占据了上风,而起义军虽然蒙受了惨烈的伤亡,可是却没有退缩的余地,一旦起义失败,面临的便是死亡。
就在双方激战之际,海面上也开始泛起了波澜,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朝着巴达维亚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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