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广之战结束后,很快便有一批人被秘密送往了南京,而两广总督孔毓珣便是其中的一位,当然关键点不在于他是什么总督巡抚,而是因为此人出身于孔氏,更准确的说,他是孔家北宗的人。
孔家自然不用多说,先圣后裔,对于士林的影响持续深远,怎么对待孔家依然是宁渝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官场可以乱,但是士林不能乱,或者说不能大乱,那么孔毓珣就是一个需要用到的关键人物。
在孔家,两广总督孔毓珣的地位非同寻常,不光是官职方面的问题,也是因为他跟现任的衍圣公孔毓圻的关系十分密切,是一个能够真正去左右孔家的人物,因此在孔家的问题上,他的想法也很重要。
宁渝端坐在奉天殿上,望着跪在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心里大概便有了数,此人想来就是孔毓珣,只是看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实在不能跟鼎鼎大名的两广总督联系起来。
“罪臣孔毓珣见过陛下。”
孔毓珣跪在地上,他的态度诚惶诚恐,十分谦卑,似乎对于自己眼下的所处环境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知。
“孔毓珣,你为何自称罪臣?何罪之有?”
“罪臣于广州抵抗王师,自然有罪。”
“哦?你身负伪清两广总督之要职,负责抵御我大军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宁渝抛出来一个很尖锐的问题,他当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
对于清廷很大一部分汉官而言,他们始终都是带着墙头草的心态,所谓成王败寇,谁成了谁就是王,谁败了谁就是寇,无非就是看清廷和宁楚哪一边先倒下,然后就投奔到另一边去,高官继续做得,厚禄继续拿着,美妾继续享用着。
孔家在这方面更是有了深厚的传统,当年八旗入关,刚刚入主京师之后,孔府衍圣公就奉上了《初进表文》,谀颂满清君主“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声称大清皇帝是“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入住中原乃“今庆新朝盛治”云云.......嘴脸彰显无疑。
如果仅仅只是这般也就算了,毕竟那时候都想活,后来清廷下了剃发令之后,孔府推辞剃发,可是等到江阴抗清之后,孔府就彻底选择了投降,还上了《上剃头奏稿》,声称,“本年闰六月十二日,该山东抚按移文到臣,臣随即齐集合属,择于二十六日恭设香案,宣读圣谕.......遵奉圣谕,俱各剃头讫。”
有了这样的先例在,宁渝自然不会担心这个时代的孔府长出了硬骨头,而他的这个问题也就直接指向了眼下孔府的核心,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想当墙头草,那就等死吧!
孔毓珣自然听懂了宁渝的核心意思,在这已经十月份的天气,他脸上的汗水却涔涔而下,再一次归附在地上,低声道:“罪臣以为,我华夏子民,自当认华夏之血脉。”
尽管没有明说,可终究也说得过去,宁渝当下便轻轻挥手,“来人,赐座。”
很快便有两名侍卫抬着一张小几走了过来,让孔毓珣坐了下去,可是这么一来,孔毓珣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连实坐都不敢,只是搭着边上,这样奇怪的坐姿,却比跪下去还要难受几分。
宁渝微笑地望着孔毓珣,轻声道:“孔毓珣,你有这样的想法,不枉朕来见你,你可知道,有人委实不想让朕去见你的。”
孔毓珣身子一抖,他很快便想到了这个所谓的有人——除了孔氏南宗,还有谁?可以说,对于孔氏北宗而言,威胁最大的并非朝廷上谁来当皇帝,而是远在衢州的孔氏北宗。
孔氏南北分家的问题其实也牵涉到华夏的一桩憾事,那就是靖难之变。
宋靖康二年,金兵灭宋,而后康王赵构南渡,并在南京应天府重立大宋社稷,改号建炎,并且下旨让第四十八代衍圣公孔端友前往参加祀典,孔端友及部分孔裔随驾南渡,背负子贡手摹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视为圣物,并且奉旨在衢州建立家庙,不再回归曲阜,也就正式分成了南北两支。
在复汉军攻下闽浙之后,衢州的孔氏南宗自然在第一时间去南京拜见了皇帝,并且宣布效忠,其目的自然便是为了衍圣公这个名分,希望能够得到新朝的认可。
“陛下,孔氏虽有南北之分,可是这天下却不分南北,将来都会是陛下的疆土。”孔毓珣委婉道,他的意思很简单,孔家嫡传早就分了个清清楚楚,而且他们也愿意效忠皇帝,成为他大楚的臣子。
宁渝冷哼一声,“既然天下不分南北,那朕若是让你孔家即刻剪辫,你们也是不愿的吧。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要朕打过黄河去,到时候你孔家不用朕说,自然也会归附于朕,既然如此,朕为何不扶持南宗?”
孔毓珣心里一沉,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一点,说到底,他北宗现在还在清廷的手心里攥着,还是他大清的衍圣公,要是真想一条道走到黑也就罢了,到时候跟着雍正皇帝一块死得了。
可眼下谁看不出来,这大清的天下指定是没了,真把京师的那些八旗子弟当盘菜,他们也上不了这席面,光看这一次打仗,孔毓珣就已经在心里断定,以这么打下去,八旗就算全塞进去都不够报销的,到时候一旦大规模用汉人,这大清说没也就没了。
其实孔毓珣的这番判断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清廷最大的死结就在这个地方,他们根本不可能让汉人来职掌兵权,哪怕是年羹尧这种包衣出身,下面也是有无数掣肘,在这种情况下,也就用不到汉人之勇了。
“陛下.......罪臣等对陛下自然是仰慕已久,陛下行洪武伟业,罪臣也当为马前卒,北宗可在北岸为陛下鞍前马后,准备内应之策。”
宁渝轻轻一笑,马上便抛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既然北宗是圣人之后,继承衍圣公也并非完全不可,只是朕以为,你们需得好生配合于朕,联络山东士绅支持大楚,除此之外,朕的新政在山东施行之时,你们也需得带头配合,今天说清楚,免得明日再生误会。”
“这......”
孔毓珣顿时傻了眼,联络山东士绅支持大楚也就罢了,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带头在山东施行新政却让人难以接受,他是研究过复汉军的一系列新政的,可以说那都是用刀子在割自己的肉,放自己的血!
宁渝瞧见了孔毓珣的犹疑之色,冷笑一声,“若是你等不愿,朕也不会勉强,只是有一点要提醒你,南宗可是答应了下来。”
这话一出,孔毓珣心里便暗暗叫苦,他当然明白南宗为什么要答应下来,毕竟这分的可是北宗的肉!可问题是这个条件一旦他答应下来,将来曲阜孔家会怎么看他?
一想到这里,孔毓珣脸上露出几分哀求之色,“陛下,罪臣......罪臣......还请陛下宽恕。”却是连凳子都坐不住了,直接滑倒在地上磕起了头。
宁渝并不是专门要对付孔家,无论怎么样,现在要掌握士林,孔家都是一个极好的旗子,特别是未来的教育改革方案中,也可以让孔家来背黑锅,吸引士林的火力,可是在此之前,却是需要将孔家调教得乖乖听自己的话才行。
“你先好好想想,有什么信件需要带回山东的,也可以转呈上来,朕可以帮你交给他们,下去吧。”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是让孔毓珣心里生了几分不详的预感,他低低吐出一口气,也就不再多言,退了出去,这件事到底如何,他还得好好思虑一番。
改造儒家是宁渝一直以来的计划,从最开始立国开始的宪法,到后来教育方面的改革,科举上的改革,再到拉拢江南儒宗吕毅中等人,以致于今天拉拢孔氏南北二宗,为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逐渐抽掉传统儒家的那一套东西,替换上新的内容。
就像宁渝一直都坚持的一点,那就是要打倒儒家,就必须要先有一个新的思想传统,否则这件事谁干谁得罪天下读书人,没有同等级的思想传统,光靠其他的,很难彻底消除儒家在传统文化中的影响。
在这个时代里,能够对抗儒家的思想传统只有宗教,这也是历代造反者最常玩的东西,但是宁渝知道,宗教这玩意是比儒家更坑的存在,因此是怎么也不会触碰的,既然如此,宁渝的选择便只剩下一种,那就是接受儒家,改造儒家,使其成为能为己用的东西。
在这个想法的前提下,宁渝要的其实也只是孔家的名义,至于到底什么人当衍圣公也无所谓,阿猫阿狗都行,将来废掉这个爵位也可以,因此南宗北宗不重要,听话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
京师,紫禁城。
雍正皇帝接到了南边的密报,管源忠战死,两广八旗及绿营全军覆没,而两广总督即以下上百员将佐悉数被俘,至于被俘兵丁更是不可计数,一应的物资粮草也全被缴获,更关键的是,清廷在两广的所有军队全部都折损在这一场大战中。
其损失之惨重,几乎让复汉军在两广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几乎是以行军的速度占据两广各府,且可以预料到的是,最晚在十一月就会实现占领。复汉军从八月出兵,到十一月彻底结束,中间仅仅耗时三个多月,这让雍正皇帝再一次怒火万丈,甚至脸色都开始发青。
更关键的是,朝廷是真的没有银子了!
前番雍正颁布的开垦满洲谕,并不是白白就让人去满洲的,这去了得发地,得发种子耕牛,还得发前面的粮食等等一干东西,就这样很多八旗子弟都不愿去,朝廷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每人再补了一些银子,才动员了十万人回满洲,然而到了这个阶段,朝廷算的彻底没钱了。
“皇上,自朝廷兴兵平逆以来,兵费开支愈发糜多,而地方半壁已然沦陷,且均为物华丰茂之地,岁入已去三分之二,明年或许会再减......然而朝廷开垦满洲又花费许多,如今户部的存银仅剩三百万两......”
户部尚书张廷玉跪在了地上,脸上已经都是死灰之色,朝廷没钱已经是板上钉钉,纵使皇帝有再多的想法,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雍正听到张廷玉正在给他掰着手指头算账,不由得脸色发黑,脑瓜子却是越发疼了起来,他有些想念即济丹,只是此时却不适宜当着大臣的面服用,便只得强自忍耐下来,听着群臣的汇报.......
天下大乱了,雍正心里想着,这江山左右也不是他一个人能丢的,从康熙后面几年那会,这大清朝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丢了湖南湖北,丢了安徽江西,丢了河南江苏浙江福建,现在又丢了广东广西,关中也被教匪给占据了,下面或许就是这云南四川贵州?这天下到底还有什么不能丢的?
大清国走到了这一步,完全就是被自己的积弊给拖死的......官员贪墨成风,百姓流离失所,再加上地方枭雄四起,这天下隐隐约约已经看到了几分明末的景象,在这种情况下,大清的银子还能收上来三分之一,其实都很了不得了。
“先前朕派山西巡抚去山西卖官收钱去了,只是怕这个还不太够,这生意也只能做上一回两回.......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别的办法?”
雍正的目光在军机处众臣的身上过了一遍,他颇为期待着有人能够给他意见,哪怕现在是毒药,他也不得不饮鸩解渴了。
“皇上,当下需要开源节流,方可满足朝廷用度,所谓开源之法,除了卖官之外,还可以沿途广设厘金关卡,但凡有商旅路过,都可征收一部分税赋,或许足以满足朝廷的用度.......”张廷玉一本正经地献上了馊主意。
所谓的厘金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很早就已经存在了,可是以目前大清的这个商贸情况,基本上是快死得差不多了,真要广设厘金也没办法收到更多的钱了.......雍正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却是面对着群臣,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开源之策可尽管试之,可是这节流之策,爱卿不妨一起说出来。”
“所谓节流.......当以八旗为先.......”张廷玉结结巴巴说道,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很明显的忧惧之色,脸上更是留下了冷汗,他这回可真是将马蜂窝给捅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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