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的清晨,新会在阳光中渐渐苏醒,四处城墙上带着红褐色的印迹,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似乎在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已经遭遇了整整十天的围攻。
对于管源忠而言,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艰难了,也太漫长了!
新会并非是什么坚城,它只是一座县城,可是在面临清军数万人的围攻下,之所以还能够坚守到今天,实在是因为复汉军的守城能力太强悍了,火枪、火炮、手榴弹还有火箭弹等物,使得清军在新会城下堆满了尸体,却依然无法攻克,甚至都不曾在墙头上站稳住脚跟........
这十天的进攻下来,清军的伤亡人数达到了一万三千余人,若不是管源忠的强力弹压和对生路的向往,怕是清军中早已经出现了炸营的现象,甚至可以说,眼下的清军还能保持不溃散,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管源忠带着几个绿营将佐,朝着绿营驻扎的营地走去,那是一片非常宽广的营地,若是满员驻扎能有两万六千多人,可是到了如今却显得异常空旷,就连躺在地上的伤号都寥寥无几,他们望着管源忠等人的眼神里,透着麻木和绝望。
“崔将军,这里是英德镇的兵吗?”
管源忠踩在湿哒哒的地面上,感觉地上似乎带着一层血糊糊的东西,黏腻无比,只让他觉得犯恶心,可是当下既然要作秀,也不好现在抽身就走。
旁边穿着甲胄的一名精瘦汉子,正是英德镇总兵周瑞安,他一脸谦恭地低声道:“管大人,这里正是英德镇驻地大营......”
“哦?”
管源忠眉头一挑,正准备问他人都去哪里的时候,却一下子就想起前面的攻城时的惨烈,那句原本想问出来的话,也就吞进了肚子,沉默不言。
周瑞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大人,现在营里的伤员太多,末将怕吵到大人清静,大部分的伤员都搬到了远处,只是眼下缺乏药物,还请大人能够调拨一批来......”
管源忠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他倒不是不想给绿营的兵士用,可是八旗那边的伤员人数也不少,按照清军惯例,大夫和药物都是倾向于八旗的,因此可供绿营的药物并不多,至于给绿营的大夫更是只有象征性的两三个......
自从先前清军围攻新会以来,很多人受伤后根本没办法得到医治,绿营将领们不得不听任受伤的士卒无助哀嚎,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更为残酷的是,在近代战争模式面前,一旦被火枪或者火炮击伤后,基本上只剩下死路一条,说白了,很多人要药物只是要一个安慰,好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无助......
管源忠长长叹口气,低声道:“周将军,眼下大军也很艰难,药物也没办法提供......你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将军,那之前拖欠的粮饷是否能够调拨一部分.....”
“此事不许。”
“那......能否容许我英德镇卸下首攻重任....”
“此事亦不许。”
周瑞安沉默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大人,下官明白了。”说完便推到了一旁,这一次管源忠到这里来,看来也只是装装样子了。
经过了这么一番风波,管源忠却是连这最后装样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在众人的簇拥下开始往后走,打算返回帅帐。
只是就在此时,从人群外却挤进来一名汉子,他脸上带着焦急之色,见到了管源忠后连忙小步跑过来,递过来了两封素色的书信,同时低声道:“大人,惠州大事不好了!”
管源忠听到侍卫说道惠州,心里立马一惊,连忙接过来书信,发现其中一封是闽浙总督满保的书信,而另一封则是广东提督李浑的书信,便没有立刻拆启,而是直接厉声问向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惠州发生什么事情了?”
侍卫苦着一张脸,小声道:“大人,这里人多眼杂.......”
管源忠望了一眼周围人,轻轻皱了皱眉头,便回了帅帐。
那侍卫在管源忠的逼视下,连忙开口道:“小人知道的也不清楚,好像是闽浙总督率军出走了......报信人说此事重大,广东提督李大人已经在书信里面写清楚了,还有闽浙总督给大人也留了一封信。”
管源忠看向了手里的两封信,不假思索地拆开了李浑的信件,却是将对满保的质疑表达得清清楚楚,李浑在信中将自己受到邀约前往满保营帐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连同当天的酒宴也没有瞒着管源忠,最后则是写着不知为何闽浙总督满保率军出走,还给管源忠留下了一封信件。
李浑基本上将整个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也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因此管源忠看完后,心里大概也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接着便又拆开了满保的信件,而在这封信当中,满保对管源忠十分热情,只是在后面也委婉提出,要去韶州协防一事,因为事有紧急,还请他管大人能够体谅一二。
这一下子可把管源忠给气坏了,如果说没有这封书信的话,管源忠恐怕还不会这么恼火,可是如今的这封书信,却几乎将他管源忠的脸面剥下来踩了个粉碎,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好大的胆子!”
满保这个举动几乎是彻底打乱了管源忠的打算,他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阴沉了几分,现在惠州正面只有一万清军,被复汉军攻破几乎是定局,而他能做的就是在惠州被破之前,赶紧拿下新会,这样剩余的清军还有一条生路。
“擂鼓,聚将!带本督手令,速速攻城!”
当新会城下再一次响起轰鸣声时,复汉军第三师在程铭的率领下,终于兵临惠州城下,由于他们是从陆路上前行,因此相对于海路上走的禁卫旅要慢上太多。
等到抵达了惠州城之后,程铭也没有丝毫犹豫,略加休整后,便开始率人攻城,由于第三师从陆路出发,因此所有的火器都携带完备,大量的火炮一字排开,在惠州城下做最后的攻城准备。
广州提督李浑感觉嘴里有些苦涩,面对城下的复汉军第三师,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守住,若是满保的闽浙残军还在,利用他们的火器倒还有一定的还手之力,可是在如今面临的这副局面下,几乎没有一丝希望。
“轰隆隆——”
复汉军的火炮经过了一次定点试射后,很快便针对惠州城墙展开了重点打击,在目前的复汉军体系中,针对火炮的研究非常深入,特别是在雏鹰营和讲武堂当中,炮兵科目都成为了重点科目,相关的计算科目也在大力普及,因此但凡经过了讲武堂培训的军官,对于炮兵的使用,都有自己的一定理解。
在这种情况下,复汉军的火炮不光是装备上的先进,而且在人员素质上放在这个世界上,也是首屈一指,火炮对于固定目标物的覆盖打击也十分完备,仅仅打过了三四轮以后,惠州城墙上面的清军火炮就被清扫一空,几乎就像被狗啃了一样。
面临这样的严酷打击,李浑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手底下的几个绿营镇,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就这么几轮炮击,先不说火炮的损失了,光是士卒就损失近千人之多,其他的人也都被震骇得往后狼狈而逃,再也不肯上城墙半步了。
程铭望了惠州城一眼,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意,实际上他的心情并不算好,因为闽浙总督满保不知何故往韶州府方向去了,这口到了嘴边的大肥肉不见了,任谁都会有几分恼火,倒是便宜了钱英这个老小子了。
说起来自从钱英投降了复汉军以来,几乎就像是一个福将一般,每战出必有大胜,率领的一个新编之师居然还打得有声有色,因此在立国后,也成为了第一批晋升的少将,比起其他的绿营降将强出太多,跟他们这些老资格倒是平起平坐了。
程铭并没有感觉到嫉妒或者不满,毕竟战功大家伙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确实感叹他的运气好,相对于其他人来说,钱英的几次战功几乎都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当然,尽管跑掉了满保这条大鱼,可是只要率先突破惠州,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威胁广州,到时候也是大功一件,因此程铭也没有想太多,直接下令让麾下的两个团,对惠州城展开了强攻,并且下达命令务必于今日攻上城头。
尽管程铭对自己的军队颇有信心,可是也不会托大到以为能够一战而下,清军虽然士气受到重创,但是真要打起攻城战,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因此今天只要能够攻上城头,便是极大的胜利。
根据程铭的计划,主要通过城头上攻防积聚清军的主力,进行大量的杀伤之后,便可以有效减少清军的生力军,到时候发起总攻,拿下惠州城也就轻而易举。目前复汉军拥有很多攻打坚城的经验,打下一个惠州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一点是所有人的共识。
在攻城战展开以后,第三师第一团和第二团承担起了第一波进攻的重任,四千人分成了几个波次,对惠州城头进行进攻,炮火轰鸣之中,士卒们没有结成阵型,而是开始以更加零散的阵型,举着攻城云梯开始向着城墙上爬去。
“轰隆——”
“杀!”
惠州城墙上响起了厮杀声,越来越多的人涌上了墙头,这让李浑心里大急,他实在没想到复汉军如此强大,一面派人去新会求援,另一方面就是驱赶着绿营兵上城头抢夺阵地。
绿营兵们见到复汉军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城头,心里多少有些惶恐,一个个倒有些萎靡不振,磨磨蹭蹭向前走着,只是任谁也不愿意冲在最前面当替死鬼。
李浑有些焦虑,他望向了身旁的一名穿着铁甲的汉子,焦急道:“万总兵,如今我惠州危在旦夕,还望将军能够力挽狂澜!若是此战得胜,本将必定向管将军和孔督宪为将军请功!”
那名穿着铁甲的汉子,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倒有几分粗豪,正是潮州镇总兵万再福,他原本是康熙四十八年的武进士,善于使得一手好花刀,早年间在甘肃当差,在康熙五十九年的时候,被调到了潮州镇,当上了一任总兵。
万再福心里对于上官是有些想法的,他麾下的三千绿营是整个广东绿营里最有战斗力的,原本复汉军征两广的时候,万再福打算留在潮州跟复汉军比比,却被管源忠以集中兵力的名义,调到了广州府,而潮州府相当于拱手让人了,这让万再福心里自然十分不满。
只是李浑对万再福有提拔之恩,因此无论他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只得听从李浑的命令,率领自己麾下的精兵,一股脑涌上了城墙上,打算将复汉军给赶下去。
与其他的绿营相比,潮州镇的士卒在万再福的影响下,尤其善于肉搏战,因此尽管整个广东绿营的火器配备率非常高,潮州镇依然是长矛刀盾为主,只有一小部分的鸟枪兵,因此在此时的肉搏战中,便成为了李浑心里的主力。
万再福带着数百名绿营兵,涌上了墙头上跟复汉军展开搏杀,双方若是放在比较宽敞的地方,那么双方的肉搏还能有些说头,不管是小队合击还是游斗都有一定的空间,可是在这般狭窄的地方,几乎只能刀对刀枪对枪,并没有半分腾挪的空间。
常常当复汉军士兵的刺刀刺入绿营兵时,对方的长刀也狠狠砍了过来,因此双方伤亡极为惨烈,只是稍过片刻,那些战成一团的士卒们,很快便倒下了一大批人,流出来的血液更是浸透了脚面,宛如地域一般。
到了这个阶段,再多的技巧其实都是白扯,真正要看的还是双方的意志比拼,谁先受不住谁便会先崩溃,不过无论是复汉军,还是万再福的潮州镇,在这一方面都还不错,因此这份惨烈也将在继续延续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再也无法坚持。
程铭微眯着眼睛,用千里镜望着惠州城上搏杀的一幕,特别是看到万再福身先士卒,舞着一把大刀冲在最前面,在人群中左劈右砍时,脸上闪过一丝欣赏之色,赞叹道:“此人之勇猛,实在是当世罕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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