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复汉军自然不会被宗族和家丁所扰,可若是将来立国以后,却是不得不多加以提防,以防止未来再出现汉阳之变。”
李绂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多么犯忌讳,什么是汉阳之变?就是指宁忠源带兵反清一事,当时的宁忠源所依靠的,也就是宁家的宗族力量,还有几乎等同于宁家家丁的汉阳营,才能够实现逆转。
可是他宁忠源当初能做下这个汉阳一事,可要是将来王家、李家和赵家也这么干,那该如何是好呢?这个问题宁渝想过,李绂想过,甚至是亲手发动汉阳起义的宁忠源,自己的心里也是想过的。
“眼下的宗族,或许可以先放一放,咱们可以先看看怎么控制家丁。”宁渝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感叹,缓缓道。这做事嘛,要一件一件来才行。
说起家丁,李绂却是有些感慨,因为当年他出生之时,家里便十分贫寒,差一点他就被卖去做了家丁,因此在后来做了官以后,对于大清的这一特色奴隶自然不会陌生,因此便对宁渝开始了科普知识。
大清之前的奴隶制度跟现如今是截然不同的,像两宋时,传统的奴隶制度是逐渐趋于消解的,奴婢开始逐渐从贱民阶层的枷锁中解脱出来,成为与其他平民享有一样权利的良人。这个时候的奴婢关系不再是终身的主仆关系,而是建立在雇佣契约上的雇佣关系。
因此宋朝时候的奴婢是不能随意打杀的,所谓“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因此这个时候的奴婢,与大清的奴婢是有截然不同的待遇。
到了明代之后,明初严令只准官宦之家役使奴脾,而“庶民之家,存养奴脾者,杖一百,即放从良”,对于数量上更是有严格的要求,“公侯不过二十人,一品不过十二人,二品不过十人,三品不过八人。”在这种制度下,地方上的士绅根本无力掌握太多明面上的武力。
可是到了大清就不一样了。实际上在目前的大清当中,奴隶风气是极为盛行的,这一点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而且对于蓄奴的狂热,贯穿了整个大清上上下下,从帝王贵族到地方官吏,从商贾豪富到地主豪绅,无不蓄养奴婢。
不光是八旗蓄奴,连普通的仕宦之家,多半也是“憧仆成林”,像地方上的督抚大员,通常蓄奴甚至“有至千人者”,就算少一点的也就数百人不等,连同宁家在未起兵之前,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在明面上养上那么几百个家丁,暗地里养多少更是没人去管。
说道最后,李绂甚至有些感慨,“复汉军起兵,正是得益于大清有此弊处。否则以数人匹夫之力,如何能抵挡朝廷的大军?”
宁渝想到了这里,也不由得苦笑一声,可是如今眼看着要坐天下了,自然不会再把这么一个大大的漏洞还留着,就算将来没有第二个宁家,可是对于社会的破坏也是极其深重的,毕竟多一个奴隶,也就意味着将来少了一个能够纳税的子民,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消减这一情况。
“当下若是要用太过于强横的手段,来夺取士绅的家丁,恐怕会引起天下所有士绅的反对......”李绂这句话说的委婉,可是意思也很清楚,往士绅头上动刀子,就得准备好被反噬。
“所以这件事情要一点点来,就好比温水煮青蛙一般,陡然间一刀切肯定是不行的.....咱们得慢慢来,可是这件事得去做才行。”
“温水煮青蛙?”李绂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懵,这个词还真新鲜嘿!
宁渝哭笑道:“就是把蛤蟆放进锅里,刚开始烧火的时候,它们是不会感觉到热的....等到它们感觉到热的时候,已经跳不出来了......咳,你先别管这个,咱们得做这件事,因为这个关系到将来,至于现在的情况,也得顾着!”
李绂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事情做肯定是得做,只是看怎么做,这一下子不让士绅们蓄奴恐怕不行,但是针对数量上,咱们不妨照搬明制。”
“嗯......除此之外,我以为,或许还得在新的人头税上做些手脚.....”
宁渝沉思了一会,却是拿定了一个主意,“新的人头税也要将奴婢囊括进去,不过这个钱得主人来出才行,至于奴婢的人头税以平民五倍计之,然后再加上一条,超过十人者,按照十倍计之,超过五十人者,按照百倍计算。因战功赏赐奴仆者,以平民计之。若是私蓄奴婢者,统一按照百倍处以罚金。”
“嘶......”这个主意却是把李绂都给惊住了,他望着眼前的宁渝,却是连连喊出了几个好字。“大都督这一招,何止是让他们割肉......软刀子杀人,这也太狠了一些。”
宁渝的意思很简单,你们不是想蓄奴吗?可以啊,交钱吧,十个人以内就按照五倍的人头税来算,有钱你就养。想养更多的奴婢?不好意思,十倍起算,到了快五十人规模了,瞬间百倍起算,每年一交,不愁你不破产。
更关键的是,这一举措还把目前的复汉军的军功者给排除在外,这样的话也能进一步收拢这些人的心,以保证政策的顺利实施,可以说宁渝的这些想法看似激进,可是每一步都刚好走到了底线上面,既能保证实施效果,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威信和统治。
“大都督此策,却是奠定了将来我大国之基。”
李绂却是对宁渝作揖行礼,内心叹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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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养心殿东暖阁。
雍正望着眼前的一大摞折子,脸上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红,眼下的雍正继位已经有四个多月了,也做了许多事情,可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触及到更多的东西,却已经是力所未及。
所幸西北战事一切顺利,再加上户部的清欠也都顺顺当当,这才让雍正缓下来一口气,可是还没等他多开心几天,复汉军在江南的神速进展,却是在他的心口狠狠踹上了一脚,几乎让雍正为之痛不欲生。
失去了江南和湖广的大清,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缺银子,而是缺粮食——在此时的雍正面前,正摆放着各地呈上来的折子,那就是今年过冬的粮食不够了,甚至连直隶巡抚李维钧都呈递了折子,言称如果再没有粮食过来,京师的粮价将难以维持。
可问题是没了江南和湖广之后,雍正也变不出更多的粮食来,特别是江宁一线目前都被复汉军占据,漕运为之一阻,最直观的的恶果也就发生了,那就是原本应该送到京师的四百万石漕粮,没有了!
在如今的大清,产粮地主要是集中在南方,兼顾北方山东一省,因此每年朝廷会向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八省征收漕粮,额定征收漕粮在四百万石左右,主要是为京师里的王公百官和京师的八旗驻防兵丁提供食量。
而各省的漕粮征兑截至限期为每年十一月,其中漕船起运日期,会根据各省路程远近而定,因此江南往往在八九月份就已经开始征收漕粮,最迟到九月中旬就会开船运粮,而且南方六省的漕粮有运过淮安的时间期限,称为“过淮之限”。
可是随着南方的逐渐丢失,也就意味着清廷每年的四百万石漕粮,基本是指望不得了。除了河南一部、安徽北部和山东省能够解运一些漕粮入京以外,其他地方的漕粮基本是被复汉军给占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漕粮没有着落的时候,河南和安徽许多流民开始向着北方进发,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为了躲避兵灾,便也不管不顾朝着京城进发,一路上虽然饿殍无数,可是也就上百万的灾民,渡过了黄河。
一想到这么多的灾民马上就要抵达京师,雍正就感觉自己的脑瓜子生疼,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枚红褐色的药丸,只有黄豆大小,然后就着茶水一口吞了下去,说起来也奇怪,吃了这颗丹药之后,他的头疼却也好上了许多。
“得亏了这些丹药,否则这么多的头疼之事,朕如何能碍得过去?”
雍正不由得发出一声悲叹,他既信佛也信道,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却是对炼丹颇有兴趣,当然了当时也有一层目的,那就是故意给康熙看,让康熙以为他不图谋皇位。不过后来装着装着,对于丹道也颇有一些研究,到目前还养了许多道士。
他如今服用的丹药唤作“既济丹”,便是这些道士们的手笔,服之身体通泰,精力充沛,因此雍正每天都会磕上那么两颗,以此调养自己的状态。
思来想去,雍正都以为这粮食一事只能通过地方去解决,便给自己的心腹大臣们写了谕旨,令鄂尔泰、田文镜这两个地方上的官员,在河南、山东等地征募粮食,然后递解回京,一解京师燃眉之急。此外他还给了谕旨,把李卫从云南调往了安徽,担任都转盐运使司运使。
谕旨写下,墨迹还未干,雍正却又派人将“既济丹”给心腹们送去了一批,还亲切嘱托:“列位臣工着实辛苦,需要好好保证身体,特别是田老爱卿,虽然你年近七十,朕还是希望你能够老年得子。丹药这个东西特别好,朕吃过了都觉得好。”
打完广告了,雍正感觉自己的头疼好了许多,便召见了张廷玉、隆科多还有大学士徐元梦等大臣上殿。
等到君臣礼毕之后,雍正当下便有些迫不及待道:“你们都可曾知道,如今楚逆在江南大肆污蔑我大清开国立功的汉臣,甚至行开坟掘墓之事,实在是多有逆行,朕不忍听闻。”
台下的几个大臣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大家也都没有特别当回事,毕竟这挫骨扬灰的也不是自己,自然就没有切肤之痛。只是听到了雍正这一番话,所有人心里瞬间明白了,皇帝这是不满呢。
当下张廷玉便跪下道:“楚逆行事悖狂祸国,引得天人共愤,实在是自取灭亡之道,皇上切不可为此忧心。”
雍正微微沉默了一会,这才开口道:“......此事终究是要拿出个章程来,如今天下民心虽在大清,可毕竟有那等愚夫愚妇为其所祸,此处关节不得不察。”
刚刚被任命为大学士的徐元梦,很快就察觉到了雍正的隐藏含义,连忙跪下道:“楚逆迷惑人心,我大清亦可正人视听,天下士林人心所系,当在《明史》。”
众人都是老狐狸,听到这里却是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雍正的想法却是应在了这一着。只是修《明史》说起来简单,在如今的大清却是相当难的一件事情。
严格来说,从大清入关以来,这明史就已经在修了,可是当时因为种种缘故,再加上当时的大清人心尚未归附,修史这件事却是被搁置了下来,一直到了康熙十七年,三藩之乱被平定之后,康熙才重新诏举博学鸿儒一百四十三人于体仁阁,取上等二十人,二等二十人来进行修史。
一直修到康熙二十二年,才完成了初稿,后来因为里面的许多文字还没有达到足够抹黑大明的效果,因此中间一直修修改改,一直到了康熙四十一年,熊赐履进呈《明史》稿四百卷,才完成了初步的修史工作。至于里面的内容自然是删述融汰,结构宠肃,早已经失去了史书的意义。
如今雍正重新借徐元梦之口,提出要修《明史》,其中所含的意味自然十分深长。
“欲正本清源,扫荡污浊,自然需要从史书开始。着即日继续修撰《明史》,以徐元梦、张廷玉为总裁,隆科多、王顼龄二人监修明史。”
张廷玉等人领旨谢恩之后,正欲告退之时,雍正却是将张廷玉留了下来,显然还有一些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由得让其余大臣们羡慕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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