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渝随即便遣了仆役,将来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当中,只见一名身穿青山的中年男子慢慢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也是不慌不忙,仿佛就是简简单单过来喝一杯茶一般。
先不说别的,光是这幅气度,宁渝在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虽说这年头攀龙附凤的人多到不能再多了,可人性毕竟如此,倒也怪不得谁,然而若能稍微收敛几分,保持几分吃相,那也是极为了得,至少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在宁渝的眼里,愚蠢是比贪婪更为不能容忍的存在,而愚蠢的贪婪更是让人发自内心的延误。
崔玉神态淡泊,可是礼数却一点也不见少,走进来后直接跪了下来,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
“学生崔玉见过汉阳公。”声音清爽不腻,举止也十分有度。
宁渝笑了,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确确实实是一个十分讨巧的人物,而且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个人很有讲究,他将自己放在了学生这个身份上,而不是一个商贾,便是为了在宁渝面前,能够保持几分风骨。
不管怎么说,这人有时候还是得保持一份好的形象,否则真成了商贾,这身份也就彻底跌下去了。所谓的儒商,也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嗯,还请崔先生速速请起,咱们两家如今说来也算是亲戚了,当不得崔先生大礼。”宁渝脸上也是带着笑,伸手将崔玉扶了起来。
二人落座后,宁渝却是主动给崔玉倒了一杯茶,那茶香袅袅升起,却让人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他笑道:“老师很喜欢这种茶,我自己也准备了许多,今日还请先生品尝一番。”
崔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尽管茶香确实怡人,可是他心里却想到了自家的那个堂兄,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对于崔万采,他心里着实感觉到有些复杂的感受。
严格来说,崔家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更谈不上所谓的诗书传家,早年间也是从樟头线脑一点点置办起的家业,所幸崔家老太公见识深远,他积极培养族内的读书种子,希望将来官场上能出来一个崔家人,带着家族发扬光大。
后来这个人出现了,便是宁渝的恩师崔万采,可是崔万采却性格过于执拗,无法忍受官场的一团漆黑,后来弃官回乡,教书育人,可是崔万采爽了也就罢了,可着实让当时的崔家家主大病了一场。
毕竟对于崔家来说,出一个崔万采那般的人物,已经是极为难得,耗尽了家族这几十年的文脉,而且也得看机缘巧合,可是崔万采这般执拗的性子,却是让崔家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从那以后,崔家与崔万采之间便不再来往,一直到复汉军起兵之后,崔家人听说崔万采从了逆,当时还想着将崔万采逐出族谱,以保全自身。可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崔家将崔万采逐出门户,这复汉军打得着实太猛了些,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拿下了湖广。
后面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随着复汉军的势头越发凶猛,崔万采的分量也是日益水涨船高,如今的崔家却是要用仰视的目光来看崔万采了。只是此时的崔万采,却已经无心再联系族人了
崔玉神情有些复杂,但是他想知道现在有些态度是必须要表明的,否则想要继续谈下去就不太可能了。
“家父当年行事着实有些莽撞,对表兄却多有指责,想来也是过于急躁了些......如今家父年迈已经不再理事,崔家上下便一致推选我来主事,打打下手罢了。”
宁渝自然是听懂了崔玉的意思,现在崔家是知道错了,然后也换了人,希望能够将这一页彻底翻过去,至于其他的,可以继续慢慢聊。诚意倒是够了,可是宁渝有些东西还想继续看看。
“我记得你崔家,如今也是湖广商会当中的一员了对吧。”
崔玉苦笑了一声,“说是湖广商会的一员,可是无论从哪方面都比不过几个老前辈,所幸有王爷赏饭吃,如今在商会也当上了一个二级大商,还算有些名头。”
宁渝点了点头,他对于湖广商会还是了解的,这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弄出来的,一个二级大商虽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眼下的商会当中,也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了,基本上是排在了宁、程、郑以及其他几家的后面。
“既然如此,那么也算是有扶持的价值。”宁渝脸上带着笑,这个时候他的态度虽然依然很谦和,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了。
崔玉却没有任何的不满之色,他又重新跪在了地上,低声道:“崔家虽然实力低微,可是只要汉阳公有所需要,崔家愿意抛家舍业,跟随汉阳公身边,当牛为马,以供趋势!”
当然这一切绝不是宁渝的个人魅力所致,实际上崔家对于宁渝的了解,也只是局限在会打仗这个层次上,可是这并不影响崔家的投效之心。
愿意很简单,这年头走南闯北贩货盈利的商人,顶多也就是个小商人罢了,做到再大也不过尔尔。而真正的大商,则是如同吕不韦一般,早早就开始投资一国之兴衰。
对于崔家来说,宁渝便是这样一个绝好的潜力股,而他们想要投资的未来,则是将来的外戚身份,这可是真正的一本万利的买卖,而且崔家已经有了绝佳的本钱,那就是崔姒,若是换成别的家族,就连今日谈话的资本都没有。
见崔家人这么上道,宁渝心里也有几分开心,便笑道:“你崔家的那些东西,我却是看不上。不过对于你崔家的人才,我却是颇为看重。做事嘛,还得看长远。”
崔玉心里又惊又喜,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脆有力。
“崔家上下,愿听汉阳公驱使!”
三日后,宁渝带着一行人坐上了船儿,准备出发去安庆。于此同时,还有数十艘大船带着最后一批的军械粮草,跟着宁渝一路东进,等到了安庆之后,这些粮草和军械也将会分发到各军中,为即将到来的一战做最后的准备。
在临行之前,宁渝跟崔玉也算是好好深谈了一次,将关于玻璃和白糖的想法都跟崔玉说了一遍,而且针对相关的工艺,宁渝也提出了一些自己从后世看到的方法,让对方先去实验,只要先把工艺摸清楚就可以了。
至于后面怎么去发展,宁渝也想的很清楚,无论是玻璃还是白糖工艺,本身难度并不算大,但问题是需要通过合理的销售渠道,将生产出来的这些东西卖出去才行,这一点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先让崔玉慢慢折腾着。
刚刚回到安庆之后,宁渝又是马不停蹄找到了李绂,将自己在武昌这一番经过详细告诉了对方,重点自然便是将来要在江南制定新的工商条例,从而达到扶持工商的目的。
李绂的脸色有些凝重,他自然明白在眼下这个时候,想要推行该条例会有多少的阻力,对于宁渝的想法,他却是觉得有些过于急躁了。
“大都督,工商扶持虽然有必要,可是眼下这个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毕竟工商行业到如今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支撑点,若是大都督执意如此,怕是吃力不讨好。”
说白了,眼下的工商行业的背后,都是那些地主乡绅们支撑着。所谓的扶持工商地位,他们自己就不愿意同意,如果宁渝强行把他们抬到桌子上来,未免有些高看了。
宁渝苦笑着摇摇头,轻声叹道:“李先生,你可知我这一路东进,背后的几十艘船里都装着些什么吗?”
“想来应该都是火枪火炮这一类器物吧......”李绂轻轻点点头。
宁渝摆了摆手,苦笑道:“火枪火炮者,不足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全都是我们的军粮,将来这些军粮要支撑到我们拿下江南,除此之外,便是军中需要的一些杂物罢了。”
“除了火器以外,其他的军粮和军内杂物,全都是湖广的那些商人给我们筹集到的物资,他们希望我们能够赶紧拿下江南,这样他们掏出来的银子才不会打水漂。”
宁渝随手拿起了一杆新制成的汉阳造燧发枪,乌黑的枪管上反射着光,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美感,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根枪管里所发射出来的东西,将会致人于死地。
“想要造成这杆汉阳造燧发枪,前前后后需要的工序多达数十道,若是一个熟练的鸟枪匠人自己打造,或许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制成一杆,可是如今在汉阳枪炮厂里,一千个熟练的鸟枪匠人,再加上两千个普通的匠人,一个月能制成五千杆左右。”
李绂若有所思,他有些明白宁渝想要说什么了。
宁渝感慨道:“这便是我为什么一直要强调工商的力量了,很多事情是现在的复汉军可以做到的,比如花一年的时间建立了汉阳枪炮厂和汉阳铁厂,可是在其他的很多方面,光靠眼下的复汉军还不够。”
李绂轻声道:“大都督的想法,我大概是明白了.......只是眼下,这第一步却好说,可是将来这乱子恐怕小不了。”
宁渝无奈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了,只是眼下咱们不去做,有的人可就想着去做了。再说咱们毕竟是一路造反起家的,这点动荡还算不了什么,北方的那位爷,眼下才是真正的焦头烂额呢。”
一想到雍正此时的处境,宁渝心里便有些痛快,这人就是这样,若说自己惨也就罢了,可是要有一个人比自己更惨,那心里反倒好受了许多,毕竟这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
不过与宁渝想的不一样,如今的雍正不光是焦头烂额,几乎可以说是腹背受敌。先别说外面的复汉军和策妄等人,就连京师里的大臣们,对于雍正的感官就不太好,大伙原本都希望来一位老八那样爱惜名声的皇帝,这样大伙可以该继续捞钱的继续捞钱,该玩女人的继续玩女人。
可是眼下却不一样了,雍正不比其他皇帝,他也爱惜自己的名声,可是他更爱惜大清的祖宗基业,为了保住这份基业,他已经在心里怎么想着折腾自己的官员们了。
实际上刚刚上位的雍正皇帝,为彰显自己勤俭爱民的形象,已经专门下旨停了直省贡献方物,并且打算继续高举康熙的大旗,更定历代帝王庙祀典,并且下诏称古今图书集成一书尚未竣事,宜速举渊通之士编辑成书。
可是在这些事情做完以后,雍正就开始磨刀霍霍了,他很快便下旨地方,凡是直省仓库亏空,限定在三年内补足,否则逾期将会治罪。
这一举动与晚年的康熙是完全不同的,康熙好名声,为了一个名声亏点也就亏点了,可是雍正却没有这个资本亏点,因为他的国库里都已经不到五百万两白银了,要是再亏点,大清国连裤子都亏没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欠缴行动算是展开了,在这个过程中,特别是雍正对于户部的那些勾当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心里清楚地方上交给户部的税银,在这个过程中都会被人扒一层皮,到最后骂名雍正担了,可是国库还是空空荡荡。
为此雍正亲自派出了怡亲王允祥和吏部尚书隆科多,二人专门负责来查清账目,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却是吓一跳,更是把雍正都快气出血来。
原来光是一个户部,亏空的银两就高达二百五十万两,而像那些肥差衙门,比如什么内务府、河道衙门,还有织造衙门,这里面藏着的亏空更是吓死人,稍微一捅就是一个天大的窟窿,正等着雍正来填。
雍正的脸色漆黑如墨,他狠狠将奏折摔到了群臣面前,望着这些毕恭毕敬的大臣发出怒吼声。
“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朕的大清,就是被这帮子狗东西给吃空了!”
“着户部的亏空,由户部历任的官员来赔,家产赔光了就让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赔,逐年补齐,一文钱都不能少!”
“还有其他衙门的,你们自己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的心肝肠胃,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大臣们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只是众人心里都清楚的一点,那就是大清朝这一回,可真正的是内忧外患都凑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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