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韵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的处境比上次被唐婉仪抓住的时候要好些,最起码,她不是被关在阴暗潮湿、气味难闻的地牢了。
现在这间房间有些虽然简陋,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江一韵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脑袋的昏沉还是让她忍不住以手扶额,想来她应该是晕了很久,被抓的时候,天是亮的,现在天却仍是亮的,由此推断她晕了最起码也有一天的时间了。
研遇不知道被关在哪里,他身上的伤那么严重,也不知他能否挺过去。这么想着,江一韵的脸上有一丝沉重,研遇为了保护她受那么重的伤,她心里总归是有点过意不去。
等脑子稍微没那么昏沉,江一韵才从床上掀开带着霉味的被子,下了地。
待她站稳,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门上悬挂着的那一把纯黑精铁大锁,关她的人似乎很是嚣张,不仅没有在门外安排任何人看着她,甚至还把锁放在房间里面,他难道就不怕她撬锁跑了?
走近那锁,江一韵本想用一只手把它拿起,却发现这锁沉的厉害,仅凭借一只手根本拿不住,所以她不得不用两双手才能把它托起来。
锁一动,它所连接的锁链就立马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着声音在这十分平静的房间里显得震耳欲聋。
江一韵警惕地朝周围看看,发现并没有人出现拦住她,因此她的动作就越发大胆了起来。
锁摸在手里是冰凉的触感,江一韵把它抬倒过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锁芯,又环顾了一眼房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锁放下,这房间的东西少得很,且不说她不会开锁,即便她会开锁,也没有称手的小玩意儿给她使。
后来江一韵又在这房间里待了好些日子,但是她从未看见过除她之外的活人,每次她都会不知缘由地晕倒,等再醒来的时候,桌子上就会摆着凉了的饭食,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她看着没有胃口,每次也吃不了多少。
又一次从昏睡中清醒,但这次醒来,江一韵眼前却站着一个背朝她的男人,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个男人,然后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但是男人却并没有回话,也没有转身,而是兀自开口,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若是江忠年看到他放在心上疼的宝贝女儿,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会不会心痛?”
江忠年这个名字,虽然从未听过,但是第一次听到,江一韵却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和亲近。
“你知道我的身世?”这房里除了她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女人可以称之为女儿,所以江一韵有此一问。
听到她这句话,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才不慌不忙地把身子转过来,“我自然是知道。”
此人赫然是李忠临。
江一韵自然也是认出了他,不过却是把他当做当朝宰相文世远,“那丞相可否告知一二?”
“不急,不急。”文世远拍拍手,房间的墙壁就发出一阵响声,然后一面墙便往后退了半米,两个宫女打扮模样的人,走到江一韵身边,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就把她带着往墙里走。
“你们放开我!”江一韵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对危险的本能提防,让她下意识不服从这两个宫女的动作。
“姑娘还是听话点好。”站在她右侧的宫女,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架在了江一韵的脖子上。
脖子那儿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江一韵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小命的。
这条路很黑,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是两个宫女却像能看得见似的,不慌不忙、十分有把握地带着江一韵走着。
江一韵发现这路似乎是在地底下,她们朝下走了一阵,又朝上走了一阵,走的江一韵觉得脚底都快走出水泡了,她才看见这条路的终点。
两个宫女带着她进了一间宫殿,这宫殿里飘着一股淡淡线香的气味,看上去金碧辉煌,她偶然间瞟到的一根柱子上还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看上去十分威风。
但是江一韵却不威风,她被这两个宫女给绑起来了,嘴巴也被紧紧裹住,这让她最多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细若蚊吟,殿外的风只要稍微大一点,她的声音就立马被掩盖住了。
“姑娘安生待在这儿,要是发出动静,奴婢可保不住姑娘的性命,”一名宫女笑着替江一韵理了理鬓发,然后才像安慰似的开口说道:“再等些时日,等时候到了,姑娘自然能获得自由,还能和亲人团聚。”
话说的很有诱惑力,若是她眼里没有带着杀气和威胁的话,江一韵会更感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听了宫女这番话,即便江一韵心里再怎么不愿,也只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那宫女见此,倒是满意地笑笑,然后才带着另一名宫女离开。
她们出去的时候,江一韵似乎听到她们叫了一声,似乎是‘参见太子殿下’?
不过可能是她听错了吧,她怎么会在未来天子的眼皮底下被绑架呢。
江一韵虽然手脚被束缚住,但是她的眼睛没被蒙上,所以虽然她不能走动,却能肆意打量她的周围。
光看她屁股下的地砖和那些价值不菲的花瓶,她就知道现在她在的人家一定是非富即贵,不过她好像在物件之间的夹缝处,所以她能看到的东西很有限。
——
与天希国举国哀悼的悲伤氛围不同,西凉国此刻却是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的人都面带喜色,城里胭脂铺卖的胭脂都一售而空,簪花也被买了个干净,成衣铺更是连一匹布都不剩下,所有人似乎都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着万全的准备。
皇宫内自然更是热闹非常,连太监脸上似乎都带了点春色,来往的宫女更是面若桃花,眼含娇羞,一个个都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走近了就能听到她们好像是在谈论哪家公子俊俏,哪家小姐知书达理,谁和谁般配之类的。
如此热闹的日子,上泉宫内的李锦亦却像奔丧一样穿着一身惨白惨白的宫裙,脸上未施粉黛,嘴上也没有抹口脂,看上去有些憔悴和伤神。
见此,周兰月给她拿了一件披风披上,嘴里也担心地说道:“公主,逝者已逝,皇上和皇后娘娘肯定也不想看见您这般模样,您节哀。”
李锦亦握住周兰月尚未从她肩上拿回去的手,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看着周兰月有些紧张的问道:“本宫让你送信的事儿,你办妥了吗?”
“公主放心,御膳房的小太监说会把信送到五皇子手里,毕竟您这次给的金子可不少,”说完,周兰月又有些不赞同的说道:“虽然您和西凉国皇上还未有夫妻之实,但是您名义上毕竟是他的妃子,您私下约见五皇子的事儿,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怕是会对您不利。”
“本宫自有分寸,不用你操心。”李锦亦松开握着周兰月的手,怔愣着看向花园里盛开的美丽茶花,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公主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是老奴多嘴了。”说罢,周兰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微弓着身子说道。
——
是夜,西凉皇宫热闹非常,李锦亦则是站在约定地点,静静地等待着司言纾。
她没有成年儿女,自然没有资格出席宴会,所以她才会让一个小太监去送信。
李锦亦选的地方是冷宫比较偏僻的一处宫殿,日久失修,据说还闹鬼,所以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
夜风微凉,树影婆娑,冷宫宫殿里没有掌灯,即便有月光照拂,也是昏暗的厉害,而李锦亦却又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头发也未梳成一个髻,只看背影,像极了一个女鬼。
李锦亦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才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那人熟悉的嗓音:“锦亦,找我何事?”
闻声,李锦亦转过身去,言纾哥哥平日里衣服的颜色都很素,如今却是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想来他也知道自己喜事将近,思及此,李锦亦本就晦暗的眸子更是深沉了些许。
但是她脸上却装作一副惊喜的神情,笑着扑进司言纾的怀里,他身上微不可查的脂粉气息,闻得李锦亦有些作呕,“我自然是想言纾哥哥了。”
司言纾并没有抱住她,而是用手握着她双肩,把她拉开,然后说道:“宫中人多眼杂,自然是不方便,等言纾哥哥当行皇上,锦亦就可以天天来看我了。”
闻言,李锦亦作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可是脸上并没有因羞怯而出现的红霞,她的脸很苍白,垂下的眼眸里也带着一丝冰冷,“言纾哥哥会喜欢锦亦到死吗?”
司言纾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什么死不死的,你我尚且年轻,以后还有许多年相互陪伴。”
“是吗?”李锦亦目光灼灼,直直地看着司言纾,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末的表情。
“是,我......”司言纾正想说什么,但是心口却传来一阵刺痛,他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向下看去,在他胸口插着一把精致的短刀,刀柄处甚至还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
“为......为什么......”司言纾无力地倒下,但是他的手还抓着李锦亦的手臂,用着虚弱的口吻问着她。
李锦亦只是自嘲地苦笑,然后用力将那把短刀一把拔出,伤口没了刀的阻碍,鲜血霎时泉涌般流出,很快就沾湿了司言纾大半衣服,而李锦亦在牵扯中,雪白的衣服上也沾上了不少。
“不为什么。”李锦亦看着司言纾,一字一句,说的刻骨。
可是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司言纾已经不会回答她了,他倒在地上,却仍然大睁着震惊的眸子,看向前方。
李锦亦颤抖地伸出右手,替司言纾阖上了那双眸子,刚死的人,体温还是热的,可是触及他的身子,李锦亦心里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
她把那把短刀的刀柄塞到司言纾的大掌里,然后她用细腻的双手包裹着司言纾的手,将刀对准了她的腹部,狠狠一扎,刀入血肉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疼痛,让李锦亦狂乱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些许。
她静静地平躺在司言纾身旁,看着头顶的月亮和星星,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母后总是会抱着她,在这样一个没有云的夜晚,笑指着天空对她说:“锦亦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母后也会给你摘下来。”
可是现在,说要为她摘星星的人已经死了,而在她心里默默当了十几年星星的人,也被她亲手杀死了。
耳畔的风,十分平静和细微,像极了母后的低语,在母后还未陷入对权利的欲望时,她总是这样温柔。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李锦亦已经分不清这是眼泪让她看不见,还是阎王爷不让她看见,她平淡地阖上了眸子,嘴角却是难得的挂上了一丝笑容。
她好像又回到了五岁那年的夏天,作为质子被送来的邻国皇子,摆着小大人的模样,笑着对她说:“虽然我会保护你,可是女孩子也要懂得保护自己,这把短刀就送给你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用它保护你!”
小小的短刀模样精致,对五岁小孩子来说拿在手里刚刚好,她不记得她那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大抵是十分开心吧,年岁渐长,她的记忆模糊了,短刀也不称手了......
世事一场不过大梦,人生幾度秋涼。
他只是为她编织一场虚假的梦,她却为此执着了许多年,如今,她醒了。
事情过了两天,两人的尸体才被找到,血迹早已干涸,二人周围也聚集了不少虫子。
李锦亦雪白的宫裙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看上去与司言纾,倒是像极了一对亡命鸳鸯,可也只是像,他们从来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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