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的雪,柔而软,短而薄。今年年末的这场雪却不知出了什么龃龉,一夜未停,第二日曦光初影时,依然缠绵琐碎地落着。地上的素白在晨光映射下泛着淡淡微光,盈透剔亮,浪漫非常。
就是在这么一个浪漫的早晨,屋内炉香缱绻,茶羹飘雾,饭肴清甜,两人一左一右,对望一眼,左边儿脸红,右边儿淡淡。
旁边伺候的阿玲早觉得这氛围不对劲,又想到昨夜小姐跟许公子一更才归,明摆着发生了点什么事儿。于是伺候期间,满脸都是隐晦的笑意,还不要胆子地冲她家正喝汤小姐挑了挑眉。
汤汁被那弯弯笑意一梗,呛了一下。
许淮闻淡如烟云地扫了这边儿一眼,重新给清婉碗里添满了粟米汤,一面添着一面清而飘渺地说道,“阿玲,下场雪而已,不至于欢喜成这样。你再笑,你家小姐这早茶就没法用了。下去吧。”
闻言,阿玲不恼不怨也不气,而是更兴奋地点了点头,唰地溜了出去。在她看来,许公子这是遣走自己要跟小姐独处呢,定有好事儿!
所以这步子溜着溜着,一转,停在了留道缝的大门儿外面。
许淮闻瞥了眼门的方向,也不提,依然淡淡给旁边的碗里添着饭。
“我向决明交代过了,皇城的那两个暗卫此后归你。影风影云收到消息后便会来箬南城赴命。”
他这时候已经全然没了被雪清婉坑跑两个暗卫的气。
因为——一个吻,换两个暗卫,不亏。
浅红淡薄的唇角,勾起抹轻轻的笑。
垂目饮粥的雪清婉“嗯”的一声应下来,也全然没了昨夜那副坑人钱财的强盗架势,跟个初嫁的女子一样,双颊披了抹淡淡红色,颇有些纤静温和的娇羞韵味。
一勺送入唇中。
唇……
雪色下那抹暖光旖旎的画面闯入脑海,温软湿润从未有过的微妙触感……
心中,霎时一阵酥麻闪过。
愣了一下,她摇摇头赶紧驱散脑中的粉色臆想,脸上的淡红加深了重格调,许淮闻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在想什么?”
“在想你——”雪清婉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对劲赶紧收住话锋,转目笑笑,“想你什么时候回伽蓝国,想你伽蓝国的兄弟们有没有别的动静,想你父皇有没有想你,想你又老了一岁,恭喜恭喜。”
听她口不择言乱说一气,许淮闻嗬地笑了一下,眉目里带着几分欣悦,手腕支起下颏放在桌上,挑目看着她,“看来清婉已经有了为人妻的觉悟了。”
“嗯,嗯?”她一梗,知道自己这会灵魂飘摇不在状态,唇齿上斗不过许淮闻,讪讪一笑,便敛起目光继续饮粥啃菜,直到碗见了底儿,准备拿过汤匙再盛时,汤匙转了个弯,她手扑了空。
扬目,眼前的男子笑着,纯白如玉的颈与喉,弧度优美的下颏上,那抹唇边,笑得诱惑,笑得贵雅,笑得——很不对。
“你干嘛,我要喝汤。”雪清婉瞪了瞪他手里打着转儿的汤匙,面上露出抹嗔色。
“汤匙在我手上,清婉要喝,有条件的。”
纤白舞动的指间转着青瓷汤匙,晃地她有点眼晕。
她拧了拧眉,“什么条件?”
话音刚落,一道如梦似幻的清透白光闪过,额头上忽现一抹淡而凉的温软,转瞬即逝。
她抚了下自己的双眉中心,那抹温凉残存的地方。
“就这个条件。”许淮闻收回上身时,在她耳边轻轻道,说罢,低眉给雪清婉撑了一整碗汤,笑着伸手恭请她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回过神来,雪清婉注视着飘浮金黄粟米点缀枸杞的汤羹,嘴角抽动了一下,拿起勺子就开喝,边喝边好像气鼓鼓地嘟囔念叨,“大早上,还要不要人安生了。”
若是有人现在给她把脉,就会发现,脉象蹦盛,有跳脱着准备蹦出来的架势。
炉香袅袅,穿着袖柳纹白裳的许淮闻,静静注视着低目饮粥的女子,心,像新酿的“春江醉”一般,忽上忽下悄然浮动,手指,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有她额鬓间浣发露的清香。
祥和的氛围里,雪清婉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异。
哪里呢哪里呢?
啊——嚏!!!
惊雷一嗓,如同虎啸,震得雪清婉的勺子一下子掉在了碗里。回头一看,脉搏真的要蹦出来了。
一张金发靛眼俊白脸,一张清秀双髻丫鬟脸,一张白发蒙圈喷嚏脸,三张脸,从上到下,齐刷刷地嵌在门前开了一寸的那条小缝里,然后不约而同地呲出牙——对她笑。
惊悚万分!
早就看到地上参差不齐三道影子的许淮闻,耸了耸肩,端起一杯茶低眉饮了三口,一人一口,算是默哀。
“莫秋!”
“属下在。”
“把他们三个给我扔到池子里!”
“回主人,池子结冰了。”
“凿开,扔!”
“遵命!”
嗖!砰!咔擦!
这是莫秋飞出去凿开冰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落水的声音。
“哇!!”这是白发蒙圈喷嚏脸。
“啊!!”这是清秀双髻丫鬟脸。
“嘶!!”这是金发靛眼俊白脸。
“主人,复命。”
“嗯,去把寝厅那裙子还回茗竹苑。”
“遵命。”
莫秋拿着裙子望着池子里冻得乱嗷的三人,眸中一闪而过的同情,接着闪身离去。
雪清婉喝尽碗中最后一口汤羹,抿着唇饮去唇边残留的粟米鲜香,接着抬头望了眼事不关己不惹为妙好好饮茶的许淮闻,唇角勾起一抹淡若茉莉的笑。
“淮闻有心包庇,知而不报,喜欢被偷窥,清婉无话可说。只是之后的捞人泡澡熬参汤等事儿,就交给你了。”
许淮闻微微抬目,在心里默叹一声,点了点头。
茗竹苑。
宫浅岚将一封信卷交给莫冬,命他寄回永昼国,信卷上面提了淳安的定婚一事。
人走后,他手捧书卷,不时就看一眼旁边摆盘上幽紫微光的华裳,红眸扑朔影暗间,唇角的笑不冷反柔,似乎戴惯了这副面具,摘也摘不下来。
“明明说了是没有条件的赠礼,竟还这般谨慎地送了回来,呵,跟刀刃上走着似的。”
恍惚间,想到了她昨夜惊艳绝绝的舞姿与面庞,以及——她舞跃时看向许淮闻的目光。
那么……软柔温和。
心中莫名有些郁堵烦躁,拿捏书卷的手,微微有些收紧。
“这样防着本宫,本宫——便遂你心愿。”
仔细看他手中书卷的书封上——古元兵厂,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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