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洛得莘迩命令,上书建康,弹劾程勋。
果如桓蒙所料,朝廷并无撤掉程勋之意,只是下了两道诏书,一道抚慰阴洛,一道训斥程勋。
这时,已是九月底,马上要入十月。
郗迈上言桓蒙,说道:“阴洛上书中言,程勋残民无道,梁州士民苦之,此是明公已有了逐程勋出梁的借口。打铁趁热。明公,宜即做部署,逐程勋而取梁州了。若再耽搁,待至入冬,不利用兵行军。”
桓蒙深以为然,与郗迈说道:“我意遣戴实领兵进屯涪陵郡东界,檄周安发兵进至巴郡西界;梓潼郡本属梁州,与巴西郡算是同州,再叫陈如海去檄镇守梓潼半郡的萧尊儒,以请他派兵相助剿灭境内賨人叛乱为由,使萧尊儒引兵入巴西郡。我这番安排,卿意何如?”
戴实,是桓蒙帐下的一个将领。
现下之梁州,辖郡四个,一个巴郡,一个巴西郡,一个巴东郡,即所谓之“三巴”地也,此外还有一个涪陵郡。
如前所述,蜀地又叫“巴蜀”,这个地方在古时曾经建过两个大的国家,一个是蜀国,一个便是巴国。梁州所辖的这个三巴之地,就是古巴国的地域。巴西郡在梁州最北边,北与汉中郡接壤,西与梓潼等郡接壤,——汉中、梓潼之前都是属於梁州的;巴东郡在巴西郡的东边;巴郡在巴西郡、巴东郡的南边,北部主要与巴西郡接壤,北部东边的一段与巴东郡接壤;涪陵郡在巴郡的东边,即原本时空后世重庆的东边一带。巴东、涪陵都和再东边的荆州接壤。
桓蒙的这番布置,很明显,是打算用戴实、周安这两支压境的兵马,加上进入到巴西郡的萧尊儒部,一起威胁程勋。
程勋若是识趣,主动弃梁,便就罢了;他若不识趣,就再找个借口,打到他识趣。
郗迈说道:“明公此番布置高明,然以迈之愚见,与其叫陈如海檄请萧尊儒率部入巴西,何不叫陈如海纵賨、僚诸蛮,掠汉中郡,引阴洛遣汉中兵入巴西?”
桓蒙抚须想了一想,露出笑容,说道:“不错。既然已然烦劳到了征西,那一事不烦二主,这个忙,就撑船撑到岸,请他帮到底罢。”
定西尽管是唐的藩国,毕竟是“外邦”,如果阴洛“擅自”发兵入巴西郡,那么桓蒙也好,周安也好,就不单单是驻兵於梁州境外,而是有理由也兵入梁州了,对外可称是帮助梁州安稳境内,——这么做,似是的确要比陈如海引萧尊儒部入巴西郡要好上许多。
只是,如果这么干,莘迩在建康的“恶名”却就会愈重了。
但想起莘迩是怎么拿下汉中、怎么拿下梓潼半郡的,桓蒙这时却是毫无对不住莘迩之感,相反,心情舒畅,甚是愉快,只觉出了一口郁闷已久的恶气。
与郗迈定下此策,桓蒙也没把这个定策告诉别人,只对桓若说了。
桓若听完,不免又是暗中感慨,觉得桓蒙这么做不太对,但仍如之前,不作反对。
次日,桓蒙送往金城的檄文先行,拿定了莘迩不会反对他的要求,直接在檄文中约定了汉中兵入巴西郡的时间,就定在了半月后,也不等莘迩回文送来,过了两天,又两道秘檄送出州府,加急送去益州和巴西郡,分别给益州刺史周安和镇戍巴西郡的抚蛮校尉陈如海。
同时,桓蒙以召驻守於外的戴实回州府。
给莘迩的檄文到了金城,莘迩又说了几句“赤须翁架我火上烤”,便就从了桓蒙檄令的请求。
差不多前后时间,给周安、陈如海的檄令相继送达。
巴西郡地广人稀,多山多水,境内有两条大河,一条是发源自西北方向秦州边境岷山山脉的西汉水,经阴平、梓潼,流入巴西,末端在巴西郡南,巴郡境内的垫江县,与涪水会合,最终流入长江;一条是发源自北边巴西郡和汉中郡交界处米仓山的宕渠水,末端也是在垫江县,与涪水,并与西汉水也会合,最终流入长江。西汉水和宕渠水都是呈西北到东南的流向,宕渠水的河道正好把巴西郡大致平均地分成了两半,西汉水在宕渠水的西边,临巴西郡的西界。
巴西郡南北四百里,东西最长处五百里,辖县七个,四个密集地分布在西汉水的西岸,两个位处宕渠水的两岸,剩下一个宣秦县,其在郡中另一条较大河流不曹水的岸边,——不曹水亦是源自巴西郡与汉中郡交界之地,在宕渠水的东边,於宣秦县南的宕渠县处,汇入宕渠水。
郡之郡治阆中,便是西汉水西岸四县中的一个,位在四县之最北。
陈如海现下就屯兵在阆中。
接到桓蒙的檄令,陈如海看过,他丢下檄令,坐在榻上,扬起脸,发了会儿呆。
堂中有吏问道:“校尉,是桓公的檄令么?”
陈如海答道:“不错。”
“敢问校尉,桓公下了什么命令?下吏怎么看校尉好像面现为难?”
陈如海说道:“我不是为难。”
“那是?”
“桓公令下,我从之即是,有何为难?”
陈如海口中这样轻松回答,心中想道,“前闻氐虏已破徐州,是北地已几尽为氐虏得矣,当此之际,正宜携手同心,共御外患,桓公却叫我引阴太守入郡,又叫等阴太守入郡后,我切勿与战,只传急报江州等地报讯,此分明是欲以此来胁程梁州,从而占梁在手。
“程梁州为政不仁,逐之应当,可像阴太守那样,劾之於朝,足矣!今桓荆州用这种手段,不管最终结果能否得成,朝廷与桓公的嫌隙却必会是因此而越加深了。外寇日强,而内斗愈炽!着实令人忧。唯我人微言轻,纵是劝谏,桓荆州亦不会听也。”
那吏哪知陈如海的心思,又问道:“校尉,那到底桓公下了什么军令?”
“桓公不叫我对你说。”
那吏满脸愕然。
这话是陈如海的调笑之语,只是在逗此吏,一笑罢了,就把桓蒙的军令告诉了此吏,命他立刻去宕渠水附近的僚人、賨人寨里,驱僚人、賨人去汉中郡掳掠。
这吏办事倒是麻利,七八天后,巴西诸蛮侵犯境界的急报就到了阴洛案上。
阴洛刚得莘迩之檄,已然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便按莘迩檄中命令,一面当即调集兵马,亲率出城,往去“剿寇”,一面传书张景威,把莘迩给张景威的命令转告与之,请他带兵来与自己会合。
闲言无须多讲,数日后,张景威和阴洛会师於汉中郡的南部,再往前十余里,即是巴西郡界。
阴洛迎张景威於帐外,两人见礼罢了,入到帐中。
分宾主落座。
阴洛问张景威,说道:“莘公令君多带兵马,君带了多少兵马来?”
上次汉中一战,张景威面中箭矢,而今伤虽早好,留下了个伤疤,他本相貌威严,现多了此疤,威严之余,倒是添了些许悍气。他回答说道:“除留千人守县外,余者我都带来了。”
阴洛颔首,说道:“莘公给张太守、北宫太守已然传令,叫他俩速遣兵来,料之旬日以内,武都、阴平的兵就能抵至。待这两路兵马到后,西汉水以东地,我军就能守之了。”
张景威记挂上次吕明、季和袭汉中,汉中遇危时候,陈如海率军来援的情义,说道:“依莘公此策,西汉水以东地,固是得之不难,守之也能,却就是有些愧对陈抚蛮了。”
阴洛说道:“你不必为此担心,陈校尉要是有何不满,我来应对便是。”
却是说了,桓蒙只是请阴洛兵入巴西郡,以给他找个兵入梁州的由头而已,然怎么听阴洛、张景威这几句对话,却好像意思不对?
意思确然不对。
话说回十来天前,莘迩收到桓蒙来书那日。
看了桓蒙的这又一封来书,莘迩叹了几句“架我火上烤”之后,寻思半晌,找来了张龟,示此桓书与他观看,待其看完,与他说道:“桓荆州刚‘劳烦’我一次,是吃着甜头了么?这又来‘劳烦’我,而且这次劳烦,还非是上次可比,是请我‘擅出兵入巴西’。这件事情,可就太大了。”
张龟问道:“明公不欲允之么?”
莘迩摇头说道:“允,当然是要允的。我的意思是说,这回不像上次,上次算是举手之劳,一道弹劾的上书,不算什么;这回可是要动兵的,兵马一动,就费粮饷,总不好干跑一趟吧?”
张龟不解莘迩之意,迟疑说道:“问桓荆州要些粮饷?”
“我要他粮饷作甚!我意是,……长龄,你觉着咱们能不能趁此机会,拿下西汉水以东的巴西半郡?”
从面积若言之,西汉水以东的区域,差不多是巴西郡的八成辖地了,但从县城、人口而言之,西汉水以东的区域总计三县,县不如西汉水以东多,民口也不如之,可算半郡。
张龟陷入思索,边想,边喃喃说道:“拿下巴西半郡?”
莘迩说道:“咱们在蜀地的地盘太小,汉中郡加梓潼半郡,也才纵不过四百里,宽最广处三百多里,窄处更是只有百里,剑阁、葭萌虽在我手,到底纵深不够。梁州若果被桓荆州占得,益、梁相连,他稍一起意,咱们的汉中郡和梓潼半郡,只怕就要危险了!
“为保此一郡半地不失,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占住巴西半郡,控住西汉水的东岸。这样,北有剑阁、葭萌之险,南有西汉水为阻,桓荆州纵得梁州,我汉中、梓潼半郡无失矣。”
如上文所述,汉中、梓潼的南边都与巴西郡接壤,两郡南端与巴西郡接壤地段的长度大概相当,换言之,也就是说,如果从巴西郡出兵北上的话,正好可以把汉中、梓潼从中截开。这样一来,即使梓潼的西南边有葭萌、剑阁之险,可一旦后方也出现了敌军,两面夹攻之下,那无论如何也是守不住的;至於汉中,也是同理,没有了梓潼呼应,就它郡中的那一点纵深,南郑等县再险,再是得了西北接壤的武都、阴平之援,也是难以久守的。
张龟又开始费劲地抠稀疏的胡须,说道:“如能得西汉水为阻,自是最好,可怎么得呢?”
“桓荆州不是请我令阴洛入巴西郡么?我叫景威也带兵去,看看趁此机会,能不能寻个时机,占下西汉水东岸的巴西三县。”
张龟忧虑地说道:“桓荆州如是已经猜到这点,对明公有备,三县不易得也。”
“总之得要试试!”
由是,遂便有了阴洛、张景威的那番对话。
阴洛、张景威彼此交流完了,未做拖延,当日休整一天,翌日即统兵南下,打着追剿逃寇、夺回为贼寇所掳之汉中百姓的旗号,入巴西郡。
那入汉中掳掠的賨人、僚人是在陈如海帐下那吏的带领下干得这事,既然效果已经达到,这吏自是不会与阴洛、张景威真的交战的,随着阴洛、张景威的杀入巴西,这吏带着那些僚人、賨人一路南退,退回到僚人、賨人的寨子,放他们回去,他自己赶回阆中报讯去了。
没到阆中,半道上碰见了陈如海。
陈如海率兵千余,正在北上。
这吏问道:“校尉,这是作甚去?”
“桓公又给了我一道檄令,叫我不要和汉中兵交战,但也不能放汉中兵入境太深。你知道的,我与阴太守是老相识了,因是我寻思着,干脆我就去迎一迎他。”
“迎一迎他”,话意有二。
见见老相识,说说别后之情,此话意之一;顺势把阴洛所部挡在巴西郡南部,此话意之二。
那吏问道:“桓公前檄,令校尉候汉中兵入境后,急报江州等地,不知校尉可已有报之?”
“你却是个好操心的。不但我早已急报,戴将军、周益州两军也已各将临梁州东、西。现而下,江州州府的程梁州一定是焦头烂额了。”
那吏放下了心,讪笑说道:“下吏非是好操心,那不是桓公的军令么?下吏也是害怕若有差池,没准儿桓公会责备校尉。”
“你跟我一起去见见阴太守吧。”
“下吏获知,入我巴西郡南的不止是汉中兵,似还有张景威部。”
陈如海楞了下,说道:“景威部也入我巴西了?”
“是。”
陈如海不觉忖思,心道:“桓公令我不可使汉中兵深入我郡,察桓公此令,应是担心汉中兵会借机占我巴西地界。却现在不止汉中兵入了我郡,景威部也来了,……嘿嘿,桓公真知征西者!莘征西看来还真是有趁机捞些好处的念头啊!我得赶紧迎住他俩,不能任他俩再继续南下了。”
想到此处,陈如海当即下令,催促全军加快行军。
两天后,十月中旬,在巴西郡最北一县,宕渠水西岸,距汉中南界约两百里的秦昌县外,陈如海迎到了阴洛、张景威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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