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很沉稳。
他在见过童贯之后,一连半月竟不问任何人打探消息。
灯烛昏黄了,一把剪刀轻轻剪掉一点。
折可适一手握着剑柄,回过头目视折彦质。
折彦质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消瘦的脸上有了一点笑容。
折可适奇怪地质疑道:“便是刘法这几日也着了急了这小儿怎么如此沉着?”
折彦质道:“姚平康说许是得了童贯甚么承诺。”
折可适笑道:“我儿信这厮的话?”
屁话!
折彦质笑道:“当日在马家妹妹家里我们都在附近听得动静。”
于是姚平康的话便成了屁话。
“这厮是嫉妒了,他见不得比他沉着的人。”折彦质道,“不过……”
“是啊,琉璃盏大会开了,连京师的富商也来打听巧匠者为何,关西路有些名头的都到了,一次琉璃盏大会,据说连‘渭州臊子面’的招牌都打到泾州了。只是这小儿竟能在如此热闹的时候,悄然缩在街市叫卖面食,据说又拉上一些人物,甚么郑屠,甚么张小乙家的,竟把好好的琉璃盏大会办成了臊子面推广大会,牛!”折可适不得不承认一个道理。
折彦质道:“大人与童贯约定……”
“西军将门,何止为父一人之力。”折可适忧虑道,“童贯有些能力但上承好大喜功的天子,又有新拜相的蔡京怂恿,只怕要从战场上获取势力,河北军一部在京兆府,那是防备那位的,西军恐怕要成这厮晋升的好台阶。你此番返京,切记与人交谈莫提西军,单说琉璃盏大会上的见闻,那九龙宝盏你须大力宣扬,只莫讲李大的功劳。”
这便让折彦质不解了。
在他看来,童贯必然昧了天子封赏的好些物什。
那么以折家如今与童贯打成密约的局势许他一个前程有何不可呢?
折彦质道:“若能就此许个砦主……”
“李大小小年纪便是军寨之主,养八百人已很不易,倘若童贯今年便与西夏开战,他八百人的民寨本该出些粮草,童贯昧下好处,到时为父好言相劝,军寨必不出一石粮草,此李大的好处一;其二,果真这厮有能力,帮扶马仪贞作了渭州第一粮商,他那军寨自然有的是更多流民投奔。”折可适一笑,“到时,李大成年之后,有亲手打造的军寨,倘若张学究倾心教授有个出身——这厮只怕要以有出身的返回西军。”
折彦质惊道:“大人何以有此想法?”
“西军,是将门的,是大宋的,但西军将门,如今最新的也不过刘仲武家,其余如折种杨家都已有百年底蕴,该到了朝廷着力打压的时候,西军之前途,怕是要多一些寒门乃至有出身的家族了。”折可适当即道,“李大此人,心思深沉,我折家得他救命恩,又赠宝盏以缓童贯逼迫西军将门,那是西军将门的恩人。我们无由阻挡他的前程,他若真有能耐在西军建立自己的门户,我倒是乐见其成且会有限支持,至于到了你们这一代,你们有你们的交情,那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
折彦质默然无话再答。
此夜,西军将门诸将倒是睡了一个踏实的觉。
童贯来渭不过半月,既抚慰过军卒,也点阅过将校,该做的他都做了,且以天子旨意要两种、刘法、刘仲武到渭州听用,西军将门给的面子很足,做的姿态很低,许诺的分量也使得童贯自认对西军有掌控之力。
朝廷如何看待将门,那是天子的意思。
童贯待将门已有了些善意。
今日,他先代天子收九龙宝盏,又赐钱三十万,又收了西军将门合力勾买的琉璃酒具一套,代天子收下西军将门献上的琉璃宝货,计有鱼缸一盏、茶具一盏、明镜一副,又收八音盒共一双,便是许诺在天子面前为西军将门说话。
那可都是琉璃盏大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宝物啊!
不过,马氏怎地不送童贯一个明镜?
李寇踏着夜幕归来,看到马姑娘依着窗台正等他。
马姑娘出门帮着他放好小车,见他拉出一张油布盖上。
怎地?
“明日只怕有雨,哦,”李寇拍拍衣服上的土抬头,“听城外老农这么说的呢。”
马姑娘奇道:“下雨便下雨——你怎么没有送童贯别的物什?”
“笨!”李寇白一眼马姑娘。
马姑娘不解,娇蛮扯着李寇不许他吃饭。
“童贯何人?号称媪相,蔡京也忌惮一分,他分明收了我们好处,又克扣赏赐,合该问我们做些事情。”李寇一边取车上的火炉子一边说,“待他返京时当众献上,一来酬谢朝廷褒扬老都虞候之恩,二使旁人得知,明镜这等宝贝,天子本该独有,然咱们为感谢童贯千里传旨的恩,定要求着他收下,可使童贯敢公然示人。这第三,将门毕竟有各自的利益,他们敢于长远庇护我们,急切间我们要当渭州第一粮商,他们何敢公然当靠山?而若有童贯的面子,哼哼,那两家粮商,别的六家粮商,谁敢阻挠,我们大可以拉虎皮做战旗。”
马姑娘恍然,手指在李寇额头一戳嘲笑“真会算计”便背着手一步一摇回去歇息了。
李寇摊手只好自己劳动,今夜他还有大事要办。
手提箱空间里的庄稼,到现在还有得等了。
但他种在村委会旁边的蔬菜可有不少已经可以收割。
李寇早都看好了,他明日打算歇息一天。
作甚?
找粪!
土地虽好但也要精心照顾,他问一些街巷买足了粪肥。
这一夜李寇总算吃到了常吃的美食。
辣子,可以敞开了用盐醋拌过蘸着馒头。
土豆,煮一锅用辣子盐醋浇上当饭的吃。
他只苦恼明日以甚么法子,又哄马姑娘那个小馋虫。
她不但要吃好吃的,还要问哪里来的好吃的。
诚然是个太合格的吃货!
果然,翌日清晨李寇正在院内洗冷水澡便见马姑娘一手捧着心爱的透明玻璃小碗吸溜着吃土豆片来了。
“好吃。”她依着门框笑吟吟看着,小嘴只问说,“这又是哪里来的?辣子不是快吃光了吗?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寇道:“我有一事不解——你若能解惑我便告诉你哪里来的好吃食。”
马姑娘道:“你且说来先。”
李寇手指墙外笑道:“听鸡叫,我有一问,先有鸡子,还是先有鸡?若先有鸡子,何来?若先有鸡,何来?又,何以分公母?”
马姑娘当时目瞪口呆,思忖万千也不得答案。
她是有法子的,便是放下小碗过去扯着李寇叫他来回答。
“你若答上,我便不问好吃的哪里来怎样来。”马姑娘得意地翘起鼻尖儿,晨曦中微微两靥红润目光狡黠的很,她道,“若你也答不上,我便要问好吃的何处得来何时得来。”
李寇瞠目结舌只好投降。
马姑娘背着手,一踱步一小跳跃,骄傲地挺起胸脯,宛如一只小凤凰,她嗤笑道:“本姑娘倒也有个道理,你要记住,往后切勿与女子讲理,更莫与漂亮女子问自家答不上的题——本姑娘是个女子,大可以不讲理,你可是大丈夫,敢不讲理么?”
李寇只好擦手:“这土豆还有个吃法你试一下。”
马姑娘眉眼儿里都是笑容。
她自觉胜了这腹黑小子一回。
至于好吃的哪里来,她心想管她甚么事儿?
但凡好吃便吃就是了何必管那么多?
便是这腹黑小子的道理,鸡肉好吃鸡子好吃何必知道先有鸡还是先有鸡子?
“太累。”马姑娘倒会开解自己得紧。
李寇对此还能有甚么法子呢?
他只有一个预感,往后怕要吃马姑娘的瘪只会多不可能少。
毕竟,他并不善于与人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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