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果然是折可适的人。
爨同知才一声喊,吴大在大堂外叫道:“不错,不错,兵马钤辖也不可欺负人。你怎知马娘子当年带了甚么嫁妆?”
“是极,当年未必有甚么嫁妆。”王大浑家王二浑家跳着脚应和。
一时堂上又吵作一团。
李寇不再多看,他只看马娘子面色如水,已知她早待王氏没有感情了,那是个有本事的女子,只是卷入这官与官,官与商的权力争夺,若不然,她的能耐怕是能撑起一个具有现代化意识的粮行的。
“也不能,既然是徽宗朝那也距离靖康之难不远了。”李寇忽然心中生起一股愤恨。
就他所见,西军不可谓不善战,西军将领不可谓不有才能,就他在久住张员外家正店花费,加之大略听说过宋朝并未如同明朝末期那样遇上小冰河期,粮食减产,而看西军将领对朝廷的态度,至少也不是崇祯皇帝时政令不出紫禁城的窘境,那怎么就让脑袋上装两根狐狸尾巴就当成了精的金兵灭国了?
“野蛮侵略文明的时候,从来没有所谓史学家粉饰的‘融合’,有的只有无尽的血,别的不说,北宋京师在靖康之难中为金兵掳掠,丧生的女人就不是一句‘融合’所能掩盖过的,那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洗刷不干净的汉民族的耻辱。”李寇想到小妹对他说过的话。
他又想起“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油然他又想起为遗老遗少所控制的电视台里,先虚无了卫青霍去病,又虚无了文天祥,乃至连《颜真卿》连《李清照》这样的电视剧也以“破坏感情”的名义勒令不得播出的憋屈。
现代已是如此,古代情何以堪?
“难不成要让老子看辫子戏早已腻了,如今又要作那厮们前辈的奴隶?”李寇勃然大怒,“死也不可——既死都不可,何不搞它?”
他决心已定,便细听堂上说话。
那官儿们吵吵闹闹过了片刻,折可适道:“此既为马氏所弃……”
“且慢!”爨同知道,“若依此话,马氏既执掌王氏粮行,也合该分她些钱财,若如此,这呼延钤辖便不得寻衅,不可胡乱报复王氏。另有一言,经略使当明断。”
折可适道:“你且说来。”
爨同知道:“既是马氏与军中签订的协议,此番分家,那粮秣也合该两家同出,以王氏钱粮多寡,分其中一成予马氏,这军中粮秣,也该马氏出一成,如此一来,马氏所出粮秣甚么模样,王氏也该出甚么模样,不可有好赖之别。”
折可适便问马氏:“你待如何?”
马氏漠然道:“我只要我那些嫁妆,八百石上等麦子,此外分文不要。”
“也好,但你既熟知王氏粮行,又知这行里的规矩,王氏粮行往后要供应军粮,大事不可坏在你一人之手,往后十年,你不可开粮行,不得做粮食生意。”爨同知道,“你若不应,便以前个条件为准,莫非你已寻好了下家要从粮商乎?”
这纯属是逼着马氏娘子允诺不做粮食生意。
这爨同知此时倒有些聪明了。
马娘子眼看着对此并无异议,她竟要张口答应。
李寇心道:“我要办大事,岂可无先猥琐发育的时间?倘若教这些人掌握了渭州经济,我要收容流民,卖粮岂不要看他脸色?这厮试图以王氏粮行垄断渭州粮食市场,此后必阻碍我,不可使之得逞。”
为私心也该坏他们好事。
李寇叫道:“莫非连买口粮也要定罪吗?”
爨同知还真就打这个主意。
一旦马氏遣人买粮,那便寻个由头又做事。
李寇这一口叫出,他大怒回头斥道:“小儿敢在公堂胡说八道,不怕三十杀威棒打杀了吗?”
李寇奇道:“我读书少,只有一事不解。马姑娘无所出,先不管是她的错还是王三的错,既逐出门,那便是受了惩罚。爨同知要求她十年不得从事粮食生意,也且不说堂堂同知威吓一个小女子,我只问爨同知,你也是读书的人吧?不该比不上一个小女子,你也来与诸位立下军令,以你的官位担保,倘若你政令出错,你便该‘十年不得当官’,如何?”
王三叫道:“小儿懂甚么?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寇袖手嘲笑道:“我一个读书少的也知这话说的是什么,你懂什么不孝有三?又知什么无后为大?”
王大浑家骂道:“哪里来的小娘生的乱放屁?”
李寇道:“确是个小娘生的在放屁。”
那妇人并未听懂,竟道:“果然是个小娘生的。”
王二浑家却说:“你这小厮,看她哪里是个姑娘家?”
“这位马姑娘算得上是个有见地的,嫁入王家么,也只当狗咬一口,我看她还是个姑娘家,不比你两个。”李寇回问爨同知,“同知乃是大人物,区区小女子能做到的,大人物怎可不先做到?若不然,岂不有违读书人体面?”
爨同知道:“本官不与小儿诡辩。”
“我看此事可以。”呼延灼趁机道,“既我与王氏有嫌隙,这点察一事,还要泾原路有司去,我这亲戚孤身一人,如今我要帮着照看,也好,如这小郎所言,同知也签下文书来——我这亲戚确无所出,她立文书理所应当。爨同知既坦然无愧,又不与此案有关,你便是签下个文书来,莫非怕行事有错不成?”
爨同知恼道:“与我何干?”
李寇不解:“既与同知无干何苦逼着一个小女子?”
“我为军国大事计而已。”爨同知喝道,“你这小儿,此事与你无干,你多的甚么嘴?”
“既为军国大事,同知这般爱惜自身?若不然,同知该是个秉公而断的人!”李寇道,“既然秉公而断,那也好,马姑娘要签写十年不得从粮食生意的文书,也请同知做主,与王氏粮行签下十年不得耽误军粮供应的文书,也好显得同知公正,如何?”
种师中道:“是该这般个公平法子。”
那慕容知县也道:“如此便显得公平了。”
他只是奇怪问李寇:“你这小儿掺和这事图什么?”
李寇道:“同知既是堂官,我看他高居大堂,想片刻问剿灭西夏谍子一事,他也是有权过问的,他若不显得公平,我怎么安心当个证人?”
姚平康大喜连连点头质问:“是啊,爨同知不显得公平,他怎么安心当个证人?”
李寇趁机道:“我与朱文两人,所见折经略家公子杀贼一时,想此事有什么重大干系,因此只言片语也不好隐瞒,只是折经略怕是要避嫌,此处全由爨同知做主,爨同知不显得公平公正,我与朱文只是两个平民,怎么敢据实回答?”
姚平康道:“是啊是啊,他怎么敢据实回答?”
这货是个复读机吗?
李寇瞥他一眼,忽然把慕容知县又拉了进来:“难不成此事要请慕容知县做主吗?”
他瞧出那厮的想法了,他帮折可适并不是真帮。
他只是想挤出一些空间好晋升官位。
在折彦质立功一事上只怕他要当个看客,他果然笑吟吟坐着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了。
李寇这一句,唬得慕容知县愕然瞪着他。
然李寇又说一句,便让慕容知县沉吟不决。
他说:“我听说渭州通判空缺,折经略既要避嫌,便该同知审案,到有司问起折经略家的公子立功一事,免不了要问审核的堂官是谁,到时只见慕容知县的秉公直断,却不见爨同知的章程,有司又该怎么想?官家面前奏知此事时又如何回应?怕是要问潘原知县怎么问起军州的事务,到时又让慕容知县怎么上奏?折经略有的是回避的原因,爨同知怎么办?难不成堂堂同知,只为我一个小人物的不信,便将堂官之位转手让给了慕容知县吗?”
他这一番话把姚平康听得瞠目结舌。
这厮怎么这么能说会道?
爨同知听得厉害连忙喝道:“谁说本官审不得朝请郎立功一案?”
李寇道:“同知既要审案,总该彰显公平才是,我一个小儿,说几句不解的话,同知便又要使杀威棒打杀,又一口一个‘军国大事’,却不见为军国大事肯舍些许担当,我怎么信你?我怎知同知心中想的什么,我要据实回答你却要有杀威棒伺候,我又怎生是好?”
他知道爨同知并非怕了他,他只是惧怕折可适与种师中。
左右都要得罪这厮,放着折可适的健康在他手里有十成把握好转,他不惧这爨同知,他野心勃勃竟有借折可适与种师中的权威打杀那厮的计划。
李寇这连番的话,逼着爨同知在威望甚隆的折可适面前只好支吾应答。
他只说:“本官自有公正判断。”
他目光中不掩饰凶光。
李寇道:“我只当你又要搬出杀威棒来吓唬。”
折可适在堂上瞧得饶有兴致,他暂且不知李寇的计划只看出这厮并不怕官。
他凭什么?
大堂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姚平康才叫道:“是啊是啊,你有你的杀威棒,一个不顺便要打杀,他一个小儿焉能不怕?他敢说实话吗?”
至此,李寇信了姚平康真心实意希望折可适健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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