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王昨日奉诏,到了江宁节度使府中……”“据说,八大王在节度使面前发了好大的脾气,节度使只能磕头免冠谢罪……”
“今日一早,游仙县君就被送去了崇真资善禅院清修……”
“宁华殿的张娘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将官家前日赏赐的锦绣与玉珠,送了回去……”
坐在用狐裘铺垫的竹椅上晒着太阳的赵昕,闭着眼睛,听着刘永年的轻声诉说。
他忽然问道:“国子监的生员们,现在可愿听林直讲讲义了?”
“如何不愿意?”刘永年躬身答道:“便在今日,林直讲还要讲《左传》呢!许多生员都提前订好了位置,翘首以待……”
于是,赵昕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在这场风波中,几乎所有人都得了利。
首相吕夷简与参知政事们,再次捍卫了大宋祖宗成法,可喜可贺,想来未来致仕之日,甚至盖棺定论之时,如今的这个事情,都是可以列入其评语与定论之中的‘忠贞不移’之事。
而国子监直讲、天章阁侍制林瑀,则成功打入了君子行列。
哪怕依旧要被歧视,被视为异类和边缘人。
但最起码,他在国子监有了立足之地。再也不用被人无视了!
另一位行为艺术家王洙,也拿到了他想要的清名,再次向天下人证明了他的风骨,这更值得大书特书。
便是那位久未露面的‘八大王’荆王赵元俨,也出来狠狠的刷了一波声望,再次塑造了自己大宋贤王的形象。
而大宋官家赵祯,更是赢了一波狠的。
知父莫如子,旁人不清楚,赵昕还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吗?
真以为这位大宋官家是个傻白甜,啥都不懂?
那就大错特错了。
只不过,这位官家脾气和性子实在是太过温柔了,他是那种哪怕将人恨得牙咬咬的,却也不会轻易将人逼入绝路,总会给人留些后路与缓冲的人。
所以,他是仁宗。
故而,其崩之日,天下缟素,大宋三京,百万士民自发戴孝,连辽主、辽臣也垂泪追悼,为其在上京建衣冠冢,视为祖宗陵墓一样祭祀、保护。
所以,其实,此番这位官家也算是借机去了其心中的一根刺,恐怕连睡觉都会踏实许多。
看上去,唯一输的好像也就只有那位江宁节度使了。
但其实,也不尽然。
因为,在本质上来说,他也没输。
在大宋,宗室若不被猜忌几次,那就不叫宗室。
所以,说不定,以这位节度使的城府,他兴许能赚些同情分呢!
不过,无所谓了。
赵昕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深知自己父亲的性子,明白那位官家是断然不可能和太宗一样,可以为了皇位,逼死侄子,逼疯儿子的。
除非赵元份起兵造反,不然,哪怕赵昕穷尽心机,他最多也就只能得到这样的责罚。
再多都不可能了!
于是,赵昕索性退而求其次。
先斩断赵元份父子对他威胁最大的一个权力——入宫与贵人见。
从此以后,便是他们敢,那位宁华殿的张娘娘也不会再见他们了。
于是,赵元份父子妄图借助那位宠妃的图谋,再无实现的可能。
当然了,这不可避免的,会打草惊蛇。
使赵元份父子从此变得更加隐忍,更加难以抓到他们的把柄。
不过,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对如今的赵昕而言,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
于是,他对刘永年吩咐道:“自即日起,加强宫禁,孤特许卿之卫士,可持械检查往来人等,及有不逮可先斩后奏!”
“微臣遵德音!”刘永年点点头。
……………………………………
随后的日子,就变得平淡了起来。
很快,铨曹试也结束了,从天下郡国而来的官吏,或颓废或高兴或沮丧的离开了汴京。
他们不止带走了他们的告身、印纸与赦书,也将在汴京城里所知所闻的事情,带回了各自所在州郡。
春坊之中的赵昕,则开始了按部就班的计划。
三月癸丑(初四),天平军节度使判檀州夏守赟抵京。
赵昕亲自在春坊接见了这位老臣。
没有人知道,夏守赟与那位寿国公在春坊之中究竟谈了些什么?
但,许多人都看到了,夏守赟走出春坊时,再无先前的颓废、沮丧与灰暗之色。
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和光彩,连丧子之痛,都平复了许多。
于是,这位真宗的潜邸旧臣,当夜入宫朝见赵祯,第二日,赵祯就特旨除夏守赟以宣徽南院使判广州府、提举市舶司兼广南东路马步军都总管!
于是,这位曾和刘美一起,并为真宗左膀右臂的近臣,踏上了前往让万千官僚避之唯恐不及的岭南的道路。
而当夏守赟陛辞之时,他身边的人惊讶的发现,这位原本在檀州每日借酒浇愁,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的老臣,竟焕发了第二春。
不止精神状况大为好转,就连身体也变得再度健康起来。
恐怕再给官家效命几年都没有问题!
于是,左右皆惊,问道:“宣徽,难道国公有灵丹妙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不成?”
夏守赟却是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汝懂什么?”
“吾这样的人,命都是官家给的!”
“所以,官家喜则生,官家怒则死……”
“今,官家再幸于吾,这可比神仙的灵丹还好使!”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生都是为了赵官家活着的。
所以,去年罢官贬斥后,郁郁寡欢,根本不想活了。
但现在,寿国公亲自相召,又托付了他重任,自然就又活了。
于是,左右面面相觑。
四月已丑日(十一),夏守赟车驾抵达广州府,正式接过了去年去世的名臣段少连的职位,成为广南东路有史以来本官最高、权力最大的主官。
于是,广南东路转运使、提举常平公事以及提举刑狱公事三方职司主官亲自相迎。
在给夏守赟接风洗尘的酒宴上,广南东路转运使曹纯大着胆子问道:“宣徽南下,不知负有何种圣命?”
夏守赟只是呵呵一笑,道:“尔等日后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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