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盛乐骑兵得以成功入城后,其实这一战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奉新城这个名义上的新朝都城实际上的土匪窝,这些乱糟糟的叛军兵马,在这种情势下又怎么可能再组织起反攻?
至于巷战什么的,那就想想算了,巷战的残酷不仅仅是对于攻击方而言,首先你就得先掂量掂量防守方有没有做殊死一搏“舍身取义”的勇气。
再者,长途奔袭加上夜袭的双重保险之下,对上的又是全无警备的乌合之众叛军,这要是还能被“反复”,那可真白瞎了郑将军掏空家底喂养出来的这支精兵!
城内的厮杀还没结束,城外的两座军寨其实已经被清扫了一遍,一部分弃械投降的叛军被收拢起来,绝大部分其实还是在燕军进攻时奔逃出去了,对于这些逃兵,郑凡没兴趣再分兵去追逃。
这些逃兵可能会三五成群地在附近地界的山头上建立个小山寨当个土匪什么的,荼毒地方是肯定的,但和他郑将军又有何干?
郑将军只需要负责打仗,负责抓战功,什么地方上的长治久安,去他妈的吧,除非开战之前朝廷就先划定这块区域以后归自己管辖,但想想也不可能,这里距离盛乐城实在是过于遥远。
骑马来到吊桥边,郑凡翻身下马,先走到剑圣面前。
剑圣正在盘膝打坐,先前夺门时,剑圣可谓是毫无保留,可以说,若是没有他,这城门,大概率是夺不下来的,甚至为了撑住局面,还不惜动用了自己的本源。
“您辛苦了。”
郑凡关心地说道。
剑圣睁开眼,扭过头,看向城内方向。
意思很明确,
这事儿,
还没完呢。
“您放心,意外总是会有的。”
有人善于哄孩子,
也有人善于哄大佬。
在阿铭看来,自家主上应该就属于后者。
因为阿铭知道,司徒毅和司徒炯兄弟,自家主上本就没打算抓活的,一个过气的伪帝,其价值,其实已经大大缩水了。
没见人家野人和楚人都已经把他当作痰盂丢得远远的了么?
难不成自家燕皇会将他当个宝?
如果说是大军团推到这里,那行,伪帝加上一杆子伪朝文武百官您都给抓了,再献俘于上京,那必然能博一个大彩,但自己现在是孤军深入,连俘虏都懒得抓,还得带着这一大帮子拖油瓶上路?
况且,这仗,还没打完呢。
所以,人,本来就是要杀的,在杀伐果断和“防微杜渐”这一块,阿铭清楚,自家主上做得比别人爽利得多。
但自家主上还是“骗”了剑圣,利用了抓了人家皇帝必然是大功一件的既定思维,再装作看在剑圣的面子上宁愿丢了大功也要先杀为敬。
套路,其实就是这么来的,也不算脏吧,毕竟被哄的人应该也挺满足和开心的。
安抚了一下剑圣后,郑凡又看向大皇子,大皇子伤势不轻,不过人没死就好。
其实,如果大皇子在自己手下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对于郑将军而言,也是一件很大的麻烦事。
日后民间评论起来,说靖南侯是皇子母族收割机,那他郑凡就是皇子喷雾剂。
但大皇子的心态郑凡也清楚,这货巴不得去最危险的地方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死了,那就无所谓了,如果没死,也算是能洗刷一下自己身上的耻辱,甭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心里能好受一些就行。
所以,郑凡也就没有阻止薛三带着大皇子一起去夺门。
“您辛苦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大皇子。
讲真,大皇子是真的很不习惯盛乐军中的拍肩膀礼仪。
而偏偏,盛乐军里,似乎每个将领都喜欢做这个动作,包括自己名义上的上峰金术可,
金术可对这个动作,可以说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每天都要拍好几次自己手下的肩膀。
“咱们入城吧。”
郑凡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皇子摇摇头,道:“末将还需回营。”
这是个较真的皇子,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职位和职责,没想着去出什么风头,且人生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确实能看开很多。
对此,郑凡倒是没强求,而是等着剑圣缓缓起身后,和剑圣一起走入城中。
城内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因为盛乐军人数不够多,且还要追求一个出其不意,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提前在其他三个城门那儿布置堵截的兵马。
但先一批入城的盛乐骑兵并没有随意扩散,而是在梁程的带领下直接去城内的“皇宫”。
说是皇宫,但也就是城内原本最大造纸商的府邸罢了,做了一些翻修,加了点皇族才能用的雕刻和器物。
既然打入了奉新城,那就总不能让司徒毅司徒炯俩兄弟再得以趁乱逃出去,否则这场胜利,可就不香了。
后续入城的骑兵则开始分股扑杀城内还有组织性的叛军,不求完全消灭,只要不让叛军蜷缩起来形成规模即可。
同时,其余几处城门也没关闭,你们该逃跑的赶紧逃跑,别给咱这儿添乱。
在这种情况下,叛军还能继续咬着牙抵抗的,自然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开始向其他三个城门口处逃跑。
拥有两万叛军驻守的“都城”,其实被攻克得很容易,归根究底,还是大家伙都清楚,时下司徒毅的新朝,真的是没什么奔头了。
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忠诚于司徒毅,而是大家找个窝挤一挤,一起乐呵乐呵,所谓的酒肉朋友,大概如是了,大难临头赶紧飞吧,自己小命要紧。
退一万步说,你见过舍身取义的烈士,何曾见过慷慨赴死的二鬼子?
“您是不是有点累了?”郑凡小声问走在自己身旁的剑圣。
剑圣点点头,道:“有点。”
先前夺门时,吊桥上,剑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点累和有点脱力,也是正常现象。
尤其是那两剑,一剑在城门内斩杀五十骑,一剑飞逝,连续穿甲毙命数十,都是短时间内地恐怖爆发,对身体的负担和伤害,也自然是极重。
饶是沙拓阙石当初在镇北侯府外头面对成群结队的镇北军铁骑时,也只是一拳又一拳地将他们击溃,而非说一拳直接毙杀多少,当然了,剑客攻击力强,但确实没有武夫那般持久,可以在兵海中“洗澡”。
“辛苦您了。”
剑圣“呵呵”一笑,
道:
“虚伪。”
“皇宫”,就在眼前了。
外围,已经被梁程率领的甲士给团团包围,张弓搭箭,随时都可以冲杀进去。
不过一张桌子上的重头菜,肯定得交给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来揭开,所以大家就一直等着,等着郑凡入城。
梁程策马来到郑凡面前,禀报道:
“主上,司徒毅和司徒炯就在里面,里头还有数百护卫。”
郑凡点点头,很是满意,这俩兄弟没跑就成;
随即挥手下令道:
“攻进去吧。”
瓮中捉鳖,其实就已经很简单了,对方就算是想鱼死网破也很难。
四周弓箭手几轮抛射之后,宅子里当即传来阵阵惨叫声,随即,整个人像是个大铁罐头一样的樊力奔跑着将自己当作了攻城锤,直接砸向了……
没砸门,
而是砸在了宅子围墙上。
“轰!”
围墙被砸出一个大口子,樊力整个人滚了进去,还撞倒了好几个先前为了躲避弓箭贴着围墙站着的护卫。
随即,一众甲士从破开的口子位置冲杀了进去,对内部进行清理。
没多久,里面的甲士就打开了大门。
郑凡对剑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剑圣微微挑眉,道:
“你这小子怎么这会儿这么殷勤了?”
“这是属于您的时刻,您得好好享受。”
“这有什么好享受的,这帮畜生放野人入关,我晋地百姓遭受荼毒,四处都弄得乌烟瘴气,我……”
“百姓的事儿咱以后有的时间去关心,今儿个,咱先给自己整痛快了,其实,不矛盾的,自己高兴了,畅快了,才能更好地为百姓做事不是。”
“有理。”
“您请。”
“走着。”
如果说之前郑凡捧着剑圣嘘寒问暖,是图人家这个真正的高手可以帮自己做事,相当于看见一个绩优股,毫不犹豫地重仓下去。
那么现在,在见识到剑圣真正的实力后,就变成了这么大的粗腿你不抱脑子是有病蛮!
沙拓阙石因为其自身原因的限制,不方便携带,但剑圣可没这个问题。
今儿个我给你搭台子,于我而言,无非是少出了点儿风头,但收获的,却很可能是和剑圣的情谊。
有时候吧,情谊这玩意儿,很不值钱;
但又有些时候吧,是真他娘的贵重。
最重要的是,剑圣是属于江湖的,而郑凡是走体制的,今儿个发生的事儿,会给剑圣于江湖之中再添一笔;
剑圣一剑开城门,擒拿伪帝!
这一段,绝对会成为日后茶馆说书先生最爱说也是少侠听众们最爱听的故事。
而靖南侯案前以及朝堂上,只会说是他郑凡孤军深入,昼夜奔袭,一战而灭伪朝。
你在你的江湖洗剑,我在我的海边观潮,
各取所需。
“皇宫”御花园,其实也就是大厅外的院子里,一地的尸首,地上躺着的,大多是在最后时刻,还愿意追随且保护司徒毅的护卫。
不过,也就剩这些人了。
郑凡和剑圣一起走来,站在了门口。
门内,
身着龙袍的司徒毅左手持剑坐在太师椅上,
在其脚下,两个男宠抱着他的腿,正在哭泣。
旁边位置上,则坐着另一个男子,着蟒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司徒毅的弟弟,司徒炯。
司徒毅的目光有些冷冽,这个男人,看起来并非是那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英武,其弟弟司徒炯,相较而言就差了不少,明显地看出来,他在哆嗦。
司徒毅的目光,先落在了郑凡身上,开口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郑凡微微一笑,纯当看猴儿,没回答他。
“放肆!”
司徒毅指着郑凡呵斥。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站在郑凡身边的剑圣,他是认识剑圣的,当即怒道:
“好啊你,好啊你,身为晋人,居然勾连燕人一起来谋逆,篡夺朕的江山!
虞化平,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枉为晋人!
朕要灭你全族,就算你是剑圣,但朕也一定会派大军抓你,朕必然不会饶过你!”
司徒毅和剑圣,是有大仇的。
当初在政治斗争中,司徒毅和司徒炯这两个当哥哥的,被弟弟司徒雷给挤压得不得不去了雪海关外守城,其实就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
那时的他们就已经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尤其是当燕人连灭赫连家和闻人家之际,其父老司徒家主正慌乱着,他们兄弟俩趁机送上向野人借兵的法子来抵御燕人。
原本,老家主是意动了的。
他们俩兄弟可以借此机会,再次从雪海关回到颖都城,能够和自己弟弟开始下一轮斗争,正所谓生命不息夺嫡不止。
但谁知道司徒雷居然借来了剑圣的剑,将自家亲爹给杀了。
司徒毅和司徒炯是铁了心地想要投靠野人么?
他们不傻,但那时候,他们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们的爹,是游戏规则的仲裁者,当他们的爹都被弟弟杀了之后,等于是直接宣告这盘游戏结束,他们连再参与的资格都没了,这才狠了心和野人勾连在了一起。
现如今,落得这个田地,其实就算是燕人今儿个没打过来,司徒毅对自己如今局面,也是一万个不满意。
可能,在司徒毅看来,如果不是剑圣当初帮司徒雷杀了自家老子,自己再在“小狗子”面前时,底牌,可以比现在多得多,绝不至于连个玉盘城这个“都城”都被抢走的地步,最起码,他还能维系住自己这个“皇帝”的基本体面。
“就你,还有脸来质问我?”
剑圣简直要被气笑了。
“朕是大成国皇帝,朕是天子,天命所归,你们胆敢冒犯朕,那就是违抗天命!”
司徒毅继续大声吼叫着。
活脱脱得,像是个傻子,一个人在演着独角戏。
“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在做梦!”剑圣呵斥道。
郑凡则伸手拍了拍剑圣的肩膀,道:
“人家可不傻,人精明着呢。”
示意剑圣稍安勿躁后,
郑凡抱着双臂很是闲适地看着司徒毅,
“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想学学那位晋皇,迁移到燕京后,再得个晋国公,好歹保证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
实话跟你说了吧,甭想这等美事儿了,我大燕只承认颖都的大成国,可不认你这个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杂碎。
这等力气,我劝你还是省省,大燕已经有了成亲王,就不可能再弄一个成国公。
引野人入关,坏大夏基业,还以为是王权争霸输的一方依旧能保留一点儿体面呢?”
听到这话,
司徒毅目光一怔,显然,郑凡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刺入了他的内心。
在这个时候,他为什么特意穿起龙袍?为什么还特意让自己弟弟穿上蟒袍?
为什么还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张口闭口“朕”“天命所归”?
所求的,无非是想以一种“皇帝”的姿态被抓。
这样一来,就算被押送到燕京去,按照大家的传统,至少能混个爵位,富家翁的待遇。
郑凡的话,等于是戳穿了他的幻想。
“朕,朕是天子,朕就算败了,但也曾是九五至尊,朕可以去燕京,可以向燕国皇帝陛下递交国书,可以………”
“不必了,着大老远地,走一趟不容易,咱就不折腾了,再说了,我答应了别人,您今儿个,得出点儿意外。”
“意外?”
“是,比如您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想抓活的,却没抓成。”
剑圣闻言,眼角余光看了看郑凡。
郑凡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心里微微一笑。
“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这边司徒炯彻底绷不住了,当即跪伏了下来,一会儿向郑凡磕头一会儿向司徒毅磕头。
受司徒炯的带动,司徒毅脚下的两个男宠也开始哭了起来,大有梨花带雨之姿态。
司徒毅当即发出一声冷哼,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接连刺向自己的两个“爱妃”,
两声惨叫之后,
两个男宠相继倒在了血泊之中。
司徒炯则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家哥哥,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斤两,又瞧不起司徒雷庶出的身份,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站在自己哥哥这边来对付司徒雷。
但眼下,他清楚,自家哥哥,罩不住自己了。
司徒毅伸身子前倾,对司徒炯道:
“别哭哭啼啼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这个时候,就别给朕丢人了。”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郑凡,
道:
“朕好歹坐过龙椅,也曾被山呼万岁,这位燕国将军,可否给朕一个体面,白绫鸩酒,都无妨。”
“你还想要体面,当你放野人入关时,可曾想过我三晋百姓的体面!”
剑圣将要抽剑时,却被郑凡按了一下手腕。
“体面,是该要有的,到底是人间帝王,好歹也黄袍加身过不是,帝王所追求的,无非是千古唯一………”
“是,若非时事误朕,朕必然能做千古一帝!”
司徒毅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样子。
当然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既然没有后代拿刀架着史官脖子去为自己美言,就只能自己在此时为自己多呐喊几句了。
郑凡笑着点点头,道:
“我帮您,帮您做一个千古一帝。”
说着,
郑凡对身边的甲士道:
“去收集一缸的粪水来。”
“是。”
“是。”
司徒毅愣了一下,马上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他急了,他能不急么!
郑凡却用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而后放在唇前吹了吹,
道:
“帮您完成梦想啊,不是想做千古一帝么,那就做一个千古第一个被粪溺而死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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