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晏后来再回想起那天的经历,只觉得天意弄人。
如果他在去荣蓁家的路上给她打一个电话,就会知道他们去了机场,那他会直接去机场找人,而不是先到路家。
等他不顾林瀚的劝阻赶到机场时,飞往伦敦的航班已经起飞了。
他还是晚了一步。
姜时晏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机场出来坐上车,连会不会被人发现也顾不得,也忘了自己是怎么长途跋涉回到剧组。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认知,路棉放弃了他。
姜时晏的脚还没痊愈,没有到片场拍戏,坐在屋檐下看剧本。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剧本上,翻开的那一页用绿色荧光笔做了几个标记。清风吹来,书页哗啦啦乱翻。
他现在才知道,手机摔坏了不过是借口,如果路棉真的想联系他,有很多种办法。她可以借用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手机打给他,他不相信她记不住他的电话号码。
事实就是路棉根本没想过要联系他。
那天她的承诺清晰地印刻在他脑海里,他说他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变心,他希望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不要放开他的手。
她说,好。
可是她却没有做到,她放开了他的手,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姜时晏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眸望着远处葳蕤的青山。
脚踝虽未痊愈,却不那么疼了,疼的是另一个地方,是他的心脏,细细密密的刺痛感蔓延开来,让他嘴里都似乎有股血腥味。
赵明峻注意他很久了。
从北京回来,姜时晏的状态就不正常,问他他也不说,常常盯着某个地方发呆,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还好不是在拍戏,不然以他现在的状态,一场戏恐怕要NG几十次。
他不是回去见女朋友了吗?按理说他应该很开心。
赵明峻不解,拿出手机例行浏览娱乐新闻,却在看到某条热搜后忽然明白了姜时晏失魂落魄的原因。
路棉出国了?!
“晏哥,新闻上说路小姐的父母离婚了,她跟随母亲出国了!”他一双眼瞪着手机,眼神快要把屏幕戳出窟窿,简直太意外了!
姜时晏想要假装不在意,却忍不住搜寻与路棉相关的任何信息。
他顿了顿,拿起旁边的手机打开微博。
赵明峻刚看到热搜还在第五,转瞬间就冲到了第一。
姜时晏点进去一看,铺天盖地都是路永璋出轨的绯闻,那些模糊不清的照片中,有他与一名怀孕的女子在餐厅谈话的画面,有女人闯进路家大门的画面,还有路夫人出车祸受伤入院的画面。
最后一张是机场内拍的照片。
一行四人非常低调。高大英俊的男人推着轮椅,上面坐着荣露集团的董事长夫人荣绘,她腿上盖了毛毯,脸色平静,看起来不像被男人所伤后的落寞。随行的还有著名导演荣蓁,戴着超大的墨镜,大半张脸都藏在镜片后面,远远看着就觉得透出一股冷漠的气息。
她身旁是个纤瘦的女孩,应该是荣绘的女儿。
姜时晏盯着照片里那道身影,女孩穿着宽松的浅灰色运动裤,白色长袖衫的下摆遮住了臀部,衬得身子单薄如纸。她戴着渔夫帽,因为低垂着头,镜头没有拍到脸。她手里除了一个浅黄色的文件袋,什么都没有。
有媒体整理出了完整的事件起因经过结果。
荣露集团的董事长路永璋婚内出轨,情人怀了他的孩子欲争夺家产,两人没有谈拢,情人于是跑到路家大闹,路夫人伤心欲绝之下离开路家,却不想发生了车祸,醒来后二话不说与路永璋断绝了夫妻关系,带着女儿远赴英国。
有人说路夫人的做法简直大快人心,堪称典范!
比起委曲求全,守着一份沾染了污点的婚姻,还不如一刀两断来个痛快。
明星出轨事件向来惹人注目,身为众人皆知的大集团董事长,路永璋出轨的热度比起明星也不遑多让。
外界对他的褒奖太多,称他为商业奇才、创业楷模。他不仅为人处世端正忠厚,还素来有洁身自好、爱妻如命的美言。
他和妻子荣绘的爱情故事在圈子里广为流传,成为一段佳话,两人更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
听说他们有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儿,目前就读于清华大学。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两人一致没有对外曝光有关女儿的信息,有幸参加过路家千金成人礼的宾客倒是都见过她,确实是一位集合了父母优点的大家闺秀。
如今路永璋宠妻顾家的人设破灭,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网友们对上流社会豪门圈子里的传言不了解,却不妨碍他们就事论事。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看完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入豪门深似海。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不知多少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这件事告诉我们,没事不要给自己立人设,这玩意儿就跟flag一样,一立就倒。像路永璋这种人我见多了,越是在外人面前标榜自己爱妻子,背地里越是出格。”
“我只想说一句,路夫人,啊不对,现在应该叫荣女士,她的做法太飒了!对丈夫出轨零容忍,一经发现再不任用。随你怎么玩儿,老娘只要一纸离婚证远远走开眼不见为净。从今天起,荣女士就是我的偶像!”
“荣绘敢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自己有底气,人家有才有貌又有钱,就算离婚生活照样过得精彩,换了个没能力的女人可能就没这么洒脱了。所以说,女人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都要资金独立,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是为了将来能有更多的选择。”
“我觉得荣女士应该先惩治完那个不要脸的小三,然后再潇洒出国。她这么一走,小三岂不是要母凭子贵、趁机上位?”
“得了,我们荣女士还是独自美丽吧,跟那种女人斗是自降身份。只有脑子不清醒的女人才会把出轨的过错归结于女方,比起来路永璋才该被打入地牢!”
“以后看到荣露的饮料就想起路永璋出轨,心里真是太膈应了。原本想抵制荣露的产品,偏偏是我哥哥代言的,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网络上对于路永璋的声讨不可避免影响到荣露集团的利益。
热搜话题挂了好几天,热度持续走高,荣露集团的股票跌到了有史以来最低值,引起了高层的重视。
路永璋自知难辞其咎,宣布召开股东大会,表示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办公室里的百叶窗拉上去,阳光照射进来,一片明亮。
路永璋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窗俯瞰脚下的建筑群,思绪渐渐飘远,不知道英国那边是不是像今天这样晴空万里。荣绘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开始做复建?路棉要申请哪所大学,会不会遇到困难?毕竟,她是读了一年大学后再申请留学,办理的手续要复杂很多。
转念一想,有荣谦照顾她们母女俩,荣蓁也跟过去帮忙,应该不用担心。
从离婚那天起,路永璋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住在了公司附近的公寓。
那天路永瑞打电话告诉他老爷子昏倒住院,他去医院看过,见他没有大碍就回到公司忙着处理琐事。
对于离婚一事曝光,他早有预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走漏风声,只是没想到会闹得满城风雨。
路永璋坐回办公桌后,十指交叉撑在额头,闭着眼沉思。
半个小时后就是股东大会的召开时间,他几乎可以想象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股价持续暴跌,集团声誉和形象严重受损,外界的讨论还在继续,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再不采取相应措施,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集团的公关团队也不是光拿钱不干事的,想出了很多种解决方案,他看过后觉得不满意就全部否决了。
那也就是说,截至目前,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路永璋摁了摁眉心,打起精神翻看桌上的文件,刚看了两行,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马上就要开会了,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会是谁?秘书竟也没提前通知。
办公室的门下一刻被人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老相识裴振赟。
“路总,没打扰你吧?”
裴振赟一身正装,浑身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与路永璋年龄差不多,却不如他保养得好,双鬓有明显的白发。他神采奕奕,倒也不显老态。
路永璋一见是他,收敛了愁容,抬手示意他坐。
裴振赟坐在沙发上,开口没谈公事,闲话家常一般问起他家的情况:“弟妹的身体怎么样?路老先生还好吧?”
路家和裴家是世交,私下往来比较密切。他和裴振赟平时在公司里是上下属关系,无人的时候就如知交好友一般。
路永璋:“她术后恢复得很好,暂时还不能行走,需要做复建。我父亲已经出院了,在家里修养。”
裴振赟连连点头,温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家人没事就好,公司上的难题可以慢慢想办法。”
路永璋称是,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了。
裴振赟这才把话题自然过渡到公事:“你想好要怎么解决吗?那帮老股东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仗着自己是元老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要是给不出解决方案,他们以你犯了重大过失的理由逼你退位也不是没可能。”
路永璋整理手腕的表带,顺便瞥了眼时间。
开会的时间快到了,他站起来摆出应战的姿势:“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荣露集团是我全部的心血,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他一直这么强大,才能给妻子和女儿最好的保障。
裴振赟隐去眼里的光,顺着他的意思说:“相信你。”
会议室里,一众股东围坐在绛红色的长方实木会议桌旁,其中一小部分是平时难得见一回的人物,这次全到齐了。
路永璋在首位落座,没有准备任何会议资料:“相信大家在来之前都看到了这几天的新闻,也知道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集团最近出现了危机,全是我个人的原因,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然而他话没说完,有人就冷哼了一声:“没见过出轨闹得这么大,引起公司动荡,让竞争对手看到真要笑死了。路总,那些客套话你也别说了,还是先说说怎么解决这次的事,我们过来不是听你的忏悔。”
说话的人是窦建理,早就对路永璋独断专权不满,心里也不认同他那一套老派的经营理念。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巴不得他倒台,虽然他知道自己没能力胜任董事长一职,换成别人他还是挺乐意的。
路永璋:“那我就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主题。我打算以个人名义书写道歉声明,由集团官微发布,将这次的事转为个人失德,与集团无关。”
其他人凑头小声交流,窦建理嗤笑:“就这样?”
路永璋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倒也没生气,一脸平静地求赐教:“请问窦总有什么好的建议。”
他问得认真,窦建理也答得实心实意:“路总难道没有看到网上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因为你的个人品德问题,使得整个集团形象倒塌,股票跌到了谷底,已经有一大批人扬言要抵制荣露的产品。路总该不会以为一份道歉声明就能平息风波吧。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平息了风波,给集团造成的损失你要怎么弥补?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能带过?”
会议室内的讨论声逐渐变大,有附和窦建理的,也有坚信路永璋的,慢慢划分成两派争执不休。
路永璋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你们的想法跟窦总一样?认为我不配再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刚才那帮附和窦建理的人都不敢吱声了。
平心而论,路永璋的经营理念确实老旧了点,但这么多年荣露集团在他的带领下一直是稳中求进。即使出现过大的波动,最后也都完美解决。
若是换人,难保不会出现大换血,集团目前面临的是外部问题,牵扯到内部似乎过于严重了。
大家都不说话,路永璋再次看向窦建理,话却是对着大家说的:“我知道这次是我的过错,让大家对我失望不满。没关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一起探讨解决。”
众人怔了怔,互相看着对方。
裴振赟适时开口:“路总从来不会因为谁说了实话而迁怒,大家有什么想法就大胆说出来。”
“我倒是觉得窦总说得有道理,如果路总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群众对荣露集团的形象就不会改观。一个有失道德的领导人,如何使人信服?”
“我也赞同,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平民愤!只要群众看到想要的结果,自然不会再揪住这件事不放。”
“路总,如此重大的过错确实无法轻易揭过,你必须要给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交代。”
路永璋的视线从他们当中一一扫过,虽然早就预想过这样的场景,亲眼看到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辛酸。
不过,也确如裴振赟所说的那样,他没有记恨谁,只是突然间多了些感概。昔日并肩作战的朋友,有一天也会站在他的对立面,要拉他下马。
路永璋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要罢免我的职务,那可能要另行召开会议了,今天的主要内容是如何快速有效的解决眼前问题。”
散会后,他按照原本的说法亲自写了封致歉信,没有逃避现实装聋作哑,算是给了广大群众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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