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身常服的雷星亮,与家丁阿全一并,行走在苏慎身侧。
阿全心里闷闷不乐,自家先生近几日以丞相身份,频繁来往于各国使节之间,就好像那场刺杀不曾存在一般。而更让人郁闷的是,枭卫才惹出那么一番祸端,先生就点头答应让雷星亮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新晋枭卫担当护卫,实在古怪。
难道先生不相信自己的身手?或者先生自有谋略,这个雷星亮,早已是棋子之一?
看着身旁的阿全毫无城府地将心情袒露在脸上,雷星亮不由在心里将他看低了几分。不过根据其他几名枭卫的描述,阿全的刀法身手堪称当世一流,单以武艺而论,倒是不能小觑。
他们的前方,正是供诸国使节共商军国大事的天京城混同馆。此地乃当初燕太祖刘破奴驱逐天命家族,恢复南曜的和平之后所创立,为各国时节所居。取混同为名,就是取的“万里车书一混同”之意,彼时大燕立国未久,然刘破奴睥睨南曜之心昭然若揭。
前几日,各国使节在这里高谈雄辩,苏慎舌战群雄,为大燕计划好的既定谋略,一锤定音。木蛮、临水这样的边远小国,国力孱弱又乏文臣,如今已经放弃了在同盟会议上的发言权,因此,近些时日的混同馆就剩下齐楚燕三国对垒,对唱好戏。
雷星亮跟在苏慎身后,有些忐忑。毕竟他不是铁无环那般位高权重的枭卫统领,真要参与到这些天下大事中去,难免会有些紧张。他看着前方苏慎消瘦的背影,心底里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大学士,很是敬畏。
远远已经能看见齐楚二国的几名权重人物出门迎接,苏慎头也不回的小声道:“雷星亮,皇上交代的差事。务必小心。”
雷星亮认真的点了点头。
阿全云里雾里,只是听先生这么说,自己也不敢问。
离混同馆的大门还有足足三四丈距离的时候,便有一名络腮胡子的魁梧大汉笑脸迎接,哈哈大笑道:“在下项昌,久仰苏大学士大名!今日得见,果真非同等闲!”
雷星亮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汉子虽然从长相到气质都像极了屠夫而非使节,但是其身份却不容小觑。楚国骁骑将军项昌,楚国王族成员。身份地位虽然不及前线的项涯,却也不是个好相与。跟这种浑人打交道最怕对方突然犯浑,苏大学士还是不要吃亏才好。
在项昌身后,是一名略嫌阴柔的灰衣老人,只是拱手,一言不发地盯着苏慎,仿佛在心里权衡些什么。
苏慎毫不马虎地作揖笑道:“项将军,赵太师。”
雷星亮打量了一眼老人,心中更为忌惮:齐国太师赵正风。本是齐国国子监祭酒,这十年间官运亨通,受到齐王重用,为齐国太师。
南曜一直有个传言,燕国虽然处处强过齐国,但是在宰相这一点却只能打个平手。哪怕顾世维在世之时,也不过是和赵正风不相伯仲而已。不管传言真假如何,能给人列为和顾世维齐名,就知此老非同一般。
苏慎微微侧过头,给阿全与雷星亮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识趣后退,看着苏慎与那两人,步入混同馆中。等到漆红大门轰然关闭,阿全便乖乖等待在馆外,看着天京城内来去车马,怡然自得。
雷星亮在心中算计了片刻,在阿丁靠着门框打盹的时候,悄然离去。
就在王佑向枭卫下达了最后通牒的翌日清晨,铁无环统领亲自找到了依旧蛰伏在驿站的雷星亮。太庙被毁一事,线索渐渐断去,但刺杀一案,反而让雷星亮看到了新的线索。毕竟眼下情形,南曜各国同仇敌忾来膈应大燕,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雷星亮万万没有料到,连铁无环也说服不动的苏大学士,在得知自己身份的时候,竟然干脆的答应协助枭卫,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临时召见。
混同馆外,人来人往。而那些看似贩夫老农的市井布衣中,却总有人时不时地看向混同馆。
混同馆客厅内,苏慎端坐上首,一左一右,正是项昌与赵正风。
赵正风微微眯起眼,看向这位闻名天下的大学者。其年纪算不上大,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让人不敢轻视。在苏慎开口之前,赵正风抢先道:“苏大学士,听闻前几日京城内出现刺客,可有此事?”
苏慎轻抿一口茶水,先是一愣,旋即笑道:“苏某出身寒门,幸遇名君一朝发迹。以布衣之身一跃而为宰执,自然会惹人仇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此等事说来快意,真落到头上便知道其中滋味,被人行刺亦是情理中事。”
项昌哈哈大笑:“苏大学士死里逃生,却似清风拂面,全然不惧,这份胆色项某人着实佩服!”
苏慎微微一笑:“我大燕子民不拘文武,都有这么一副胆量。否则又怎能为南曜颉颃神狸,保各国平安?不过大燕虽勇猛,却也不能孤军奋战。今日召见二位,所为无他。前线战事有变,此刻的大燕,正需要齐楚两国出兵助阵。”
赵正风看向面色如常的苏慎,本以为此次突然召集齐楚使节,与那祖庙被毁一案和京城刺杀案脱不开干系。怎料直到夕阳垂暮,苏慎依旧在战势图前指指点点,只字未提京城内发生的诸多古怪事件。
赵正风也不是庸臣,他早早发现了今日苏慎所说,依然不过是这几月来听烂了的陈词滥调。虽然在苏慎的言辞遮掩下,说的煞有其事,但毫无疑问,以苏慎的能耐,不会为了神狸的这些细小动作,特地召集自己与项昌商议些什么。
赵正风看向侧面,项昌面色平静,但是手指总是在桌面上不经意地敲打,尽显焦躁。偶尔答复两句苏慎的问话,也是敷衍了事。
此刻项昌和赵正风都明白,名义上是苏慎召见使节,实际上,是他二人被软禁于此,苏慎必然在背后做了什么布置,而他二人形同质子,被扣押于此,自然没有一点办法。
而在门口守了大半天的阿全,百无聊赖。只是靠数着面前的经过的车马,打发时间。但几个时辰下来,即使是阿全,也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似乎总有那么同一批人,绕着这混同馆打转前行,但真要细想,他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间,身h0u'me:n扉洞开。
赵正风、项昌二人快步离去,脸色疲惫,似乎是一天的激烈争辩,令二人疲乏不堪。当然,这份疲惫,也不过是二人所作的表面功夫。
苏慎仍旧端坐混同馆内,沏茶不语,随后头也不抬地自嘲道:“讲了一天废话,也是件苦差事。”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漆黑人影卷入门内,黑衣蒙面,快步走向苏慎。苏慎放下茶碗:“可有收获?”
“回禀大人,”黑衣人撤下面纱,正是雷星亮,“二人与驿馆内的住所,没有丝毫异样,只是……发现了一封古怪家书。”
“写了什么?”
“子病,速归。”雷星亮顿了顿,补充道,“赵正风长子早年病死,次子战死沙场。而项昌不曾成家立室,更无子病一说……”
苏慎轻笑:“赵正风长子病故的那年,赵正风正于木蛮国内协力平叛,未曾回乡。事后获此家书,长子早已病逝入殓,赵正风一夜白头,在清客雅士间被传为佳话。”
雷星亮挠了挠头:“那这封书信,只是赵正风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苏慎再摇了摇头,淡然道:“十几年前的事了,家书不可能保存完好。想必是齐王寄给赵正风的罢。”
话一出口,苏慎立刻皱起眉头,然后无奈释怀道:“可惜多半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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