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薄云,半笼残阳,将偌大的太极宫分割成阴阳两色,一色血红,一色夜黑。
夜黑之色渐渐漫过甘露殿,殿内灯火陆续亮起,旋即又被宫人罩上灯罩,透出的光昏昏沉沉。
这样,才不会令病中的皇帝陛下感到刺眼。
“陛下,该用药了。”语声温和谦顺。
披衣靠在床头的皇帝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斯文俊秀的脸,眉目之间,是恰到好处的恭敬。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声中的暮气令殿内宫人心惊肉跳。
唯有病榻前的青年面色如旧,捧着汤药,身形一动不动。
皇帝咳完之后,问道:“七郎呢?”
“魏王殿下去了望仙殿,应该快回来了。”
皇帝接过汤药,不紧不慢地喝完,递还给青年后,又咳了两声,语声低缓道:“周仪啊,今天看到九儿没?”
周仪将药碗交给内侍,神色微黯,道:“公主还是不愿见臣。”
皇帝笑了笑,道:“她还怨你呢!这孩子怨气可真大,想必连朕也怨着呢!”
周仪温声道:“公主一向敬爱陛下,怎么会怨陛下?只怪臣没能及时救下贵妃,令公主遭逢丧母之痛,是臣愧对公主。”
“周仪,你恨朕吗?”皇帝突然问道,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周仪愣了愣,对上皇帝的目光片刻,起身,伏地跪拜,语气恭敬道:“臣祖上曾官至五品,臣父临终,惟憾不能见臣复祖上荣光,而今得陛下恩赐,臣父九泉之下,可瞑目矣!”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开始咳嗽。
周仪爬起身,为他顺着背脊。
皇帝缓过之后,笑道:“五品算得了什么?你去司农寺吧!如今都盯着关内道的几个粮仓,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朕给你封爵,等到九儿母孝过后大婚,也光彩一些!”
周仪眸光一亮,再次伏地大拜:“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笑了笑,道:“你看那杜壑,出身世家、考了榜眼又如何?太子能给他的,也不过区区县令罢了!”
话音落时,殿门突然打开,推门声仓促突兀。
皇帝刚刚脸色一沉,便见心腹内侍李良辅疾步走来,神色凝重。
“何事?”皇帝也是心中一紧。
李良辅犹豫地看了周仪一眼。
“但说无妨。”皇帝道。
李良辅这才近前低声道:“东宫紧急调兵——”
皇帝面色瞬变,一口气没提上来,捂着胸口朝后倒去。
“陛下!”周仪冲上前扶住。
李良辅吓得满头冷汗,赶紧把后半句说完:“是太子要亲征!”
皇帝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说什么?”
李良辅道:“太子要亲征突厥,东宫禁卫都要带走,听说连夜召集,天亮就出发!”
“亲征突厥?”皇帝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声,随后哈哈一笑,“亲征突厥?他居然要去亲征突厥?果然已经视这天下为囊中之物了?竟如此心系家国!哈哈哈……”
原以为调走池长庭是斩断太子一臂,没想到这几个月几乎被这逆子架空了。
他都做好了被逼宫退位的准备,太子居然要跑去亲征突厥?
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皇帝正觉精神大振,想起身琢磨下接下来的安排,刚刚挣起,忽觉眼眩头痛,摔回床上。
“快请御医!”
殿内慌乱疾走。
一个时辰后,才安静下来。
前来探病的重臣和后妃都被请了回去,甘露殿病榻前,只留了蜀王李代、魏王李修及驸马都尉周仪。
“听闻太子要亲征突厥,朕又身体不济,你兄弟二人于朝政上要多上点心。”皇帝闭着眼睛缓缓道。
李代拜道:“儿定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李修握着皇帝的手道:“父皇春秋正盛,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儿一定觅得名医,治好父皇的头疾!”
皇帝睁开眼,眼神恍惚了一下,叹道:“太子说明镜是黔王余孽,朕至今也没功夫去查证,且不论真假,明镜献上的药,是确确实实有效的。”
周仪抬起头,轻声道:“精通丹药之术的道人,臣也认得一个——”
……
因皇帝突发头疾,周仪在宫中留了一宿,次日照常进衙署,到黄昏下衙还家。
此时,太子已经率军离开了京城,留下的几道皇太子令惊得满朝措手不及,但闹了一个白天,也渐渐消停下来。
周仪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崇仁坊的新宅走去。
走了好几千人,街道上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
秋风扫过,连一片落叶也不肯留下。
到了新宅门口,下马,进门,一路仆从相迎。
周仪径直进了书房,屋内,一人闲坐喝茶,白衣清雅,卓然出尘。
见到周仪进来,那人抬眉浅笑,语声真挚:“恭喜周郎高升!”
周仪撩袍坐下,淡淡道:“我已向皇帝举荐安道人。”
皇帝虽然没有当场下令召见,但也足见心动。
太子离京这样的好机会,怎能被头疾拖累?
“辛苦周郎了!”那人抬壶斟茶,亲手奉上,仿佛他才是主人。
周仪接过茶盏,却放回了桌上,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和你想得一样。”
“为姚无忌报仇?”周仪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虽然姚无忌待我并无半点为父之慈,但人都死了,我既有余力,就顺手替他报个仇吧!”
周仪眉心一皱,道:“与姚无忌之死有关的,可不止皇帝一人。”
擒获姚无忌的,是太子;直接动手杀死姚无忌的,是池长庭。
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太子离京,是不是你干的?”
那人摇头失笑:“我哪有这本事?不过是意外之喜。”
“灵武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周仪追问道。
“池长庭要死了——”
周仪猛然起身,朝他扑去,却被握住手腕,轻而易举拦下。
“秦归!”周仪目眦欲裂。
秦归轻轻一推,将他摔回座上,起身拍了拍衣角折痕,冲他微微一笑,道:“周郎放心,我只杀池长庭一人,绝不殃及无辜。”
那个小姑娘,他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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