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田穰苴把话说得再委婉、沉深、令人省思,亦掩不了田穰苴实质的意思——那就是:认输!
——是的,尽管田穰苴没把「认输」两个字明晃晃地说出口来,众人却品出其味:「暂避对方的锋芒」,可不就指认输么?……不和对方死磕,才有活命的机会!
众人鄙视地看着田穰苴,料不到田穰苴竟会提议向吴军认输。
“你们都是甚么眼神?竟敢这样看着本将?!”田穰苴脸色一黑,仿佛对众人很是不满。
——巧了,众人也是这种想法!
回过神来,弦施道:“大司马,您消极面对,不太好罢?”
夷城县令附和地点了点头,扬声道:“夷城士兵宁可战死,亦不退缩——八万吴军算甚么?来八十万吴军,夷城士兵照样不眨眼!……”说罢,瞪大了双眼,夷城县令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田穰苴扶额,都不想直视夷城县令,叹气道:“硬抗有甚么用?——全死了,岂不如了吴王的意愿?意义何在?……怎地都不用脑子想一想,亏你们一副精明状儿!”
田穰苴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甚么,却见议室忽被人打开——鲍息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是:
“息哪里做得不好?竟让你们排斥?”
众人瞪着第二个不请自来的鲍息,说不出话来。
鲍息顿了一顿,先是随手把门一关,再是拱手道:“大司马的意思是,不与吴军正面对决,对罢?——息也有一点想法,想与众人倾诉,还请众人给息一次机会。”后半段话才是重点。
众人连忙道:“好说好说,请说请好。”
于是,鲍息便毫不客气地说了——
“各位,夷城士兵有多少人?”鲍息首先地发问。
施弦道:“齐国水师有两千五百人可战!”
夷城县令不甘示弱道:“夷城有三千精兵,誓与夷城共生死!”
鲍息道:“那么,加起来一共五千五百人,是罢?——那么,吴军呢?吴军八万,是也不是?”
夷城县令和施弦一阵气短:不得不承认——五千对八万……委实困难了些。
田穰苴眼里划过一丝赞赏,不冷不淡道:“继续。”
鲍息道:“倘若吾军以五千兵力,对战吴军八万战力,有几成胜算?”
众人面面相觑:五千对八万,一人要敌一百六十人,方有胜算……但这可能么?!
真要以一敌百,那必是战场大将才能做得到!
或许……如果有好的计策,亦能以少敌多——
但这亦很吃力:齐军人数不敌吴军,唯一的优势是水师——可是,水师才两千余人,就算加上夷城精兵,也只才五千出头,若要与吴军一战,必要将他们引去河畔、海边,以远程方式击之,但是他们会傻乎乎地送死么?
更何况,吴王夫差亦在军中——尽管吴王夫差勇猛威武,但若齐军幸运地弄死吴王夫差,以致吴王夫差死在齐国……
且不提齐军是否有能力杀战吴王夫差,光是吴王夫差死了,吴国与齐国必成死局,到时吴国举兵与齐国决一死战……众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幻想下去:其惨烈的结果不是单凭他们所能承受!
叹了一口气,吕瑞姜适时地提问:“那么,鲍将军的想法是……?”
鲍息瞄了一眼田穰苴,略带拘谨,答道:“息恐与大司马的方案一致。”
“认输?”夷城县令和弦施同时撇了撇嘴。
“是‘避战’。”田穰苴磨了磨牙,“避战不是认输!苴可不会在夷城的城墙上竖起白旗!”
“怎么避战?”夷城县令和弦施眨了眨眼。
鲍息抚掌道:“大司马之意,正合息意——避战,避战,不和吴军发生冲突,保下夷城,就算咱们赢了!”
“如何不发生冲突?”夷城县令继续地发问。
田穰苴道:“辙——”
“辙?!”夷城县令大惊。
弦施若有所思。
鲍息紧接道:“对,把人辙走!只留一座空城,吴军要与谁战去?”
夷城县令挑了挑眉,兴奋道:“主意虽好,但要辙去哪里呢?——辙退只是暂时性,总归还要返回罢?”
这是一个好问题。
鲍息一愣,还真没想好要辙去哪儿。
眼珠子一转,鲍息道:“辙去海上,如何?——夷城船舰不少,应该能载够所有夷城人罢?……”
“自是不够。”田穰苴轻扣桌几,“要辙,就辙往夷城北部一带,人人最好把生活用品全部搬去,只当搬家,去往深山老林里住上几晚!”
闻言,所有人都默默地瞅着田穰苴:深山老林?——若是遇见豺狼虎豹,那要怎么办?
可是,田穰苴仿佛没看见众人的疑惑,直接地决定道:“好主意!就让夷城人们全都暂迁夷城北部,把能带上的东西全带上,务必留下一座空的夷城——要空,就空得彻底!”
这一项庞大且费财、费力的工程,换作一般县令,十有八九会拒绝田穰苴的提议——幸好,夷城县令不是常人,当即就同意田穰苴的指令,立即通知夷城,要求众人在一天之内,将家里搬空……如若缺少运载车辆,可到县府免费领取!
不光如此,夷城县令还派出一千名士兵,挨家挨户地确认,以免有人不乐意长途跋涉——再一次庆幸夷城民风彪悍,乍一听到夷城县令的布告,只才讨论短短两个时辰,便自觉地回家收拾一切!
在田穰苴的惊异目光、弦施的目瞪口呆、吕瑞姜的满脸佩服、鲍息的无声惊叹之中,夷城人们用了短短两天,便将夷城彻底地搬空了——真的搬空:吕瑞姜特意地查看了几户人家,家里只有光秃秃的房屋架子,甚么桌几、柜已等通通不见!
敬佩地看向夷城县令,吕瑞姜除了服气,仍是服气:真是看不出,夷城县令的威望宛如一座大山,令人仰望不止。
……夷城人们既已收拾完毕,夷城县令自是带着他们前往夷城北部一带。
夷城的北部一带,几乎都没甚么人烟,尽是山川河流,勉强地度过几日,也能支撑——但若一直住下去,恐怕就要另费工夫了……田穰苴再三地保证,只需他们住上一周,即可归家。
田穰苴暗忖:一周足够吴军落脚地离开罢?
为了监督吴军的动向,保证吴军是否离开,田穰苴自愿地留下,与他一起的还有十名夷城精兵,包括弦施和吕瑞姜——鲍息则率领齐国水师,辅助夷城县令,护送夷城人们,率先地离开……
望着鲍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吕瑞姜用胳膊肘了一肘弦施,好奇道:“你怎么会选择留在这里?”
弦施反问:“瑞姬好胆魄,不也留这?”
吕瑞姜:“……”——吕瑞姜当然不会告诉弦施:主角光环你懂不懂?只有傍上主角,才不会被炮灰!
哼了一哼,吕瑞姜扭过脸去,不理弦施。
弦施亦沉默,显然不想讨好吕瑞姜。
田穰苴将夷城人们迁走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夷城之外找一处安静且隐藏的场所,先把已方小队藏匿起来——如今他们满打满才十人,正易躲藏……只要他们不犯蠢,他们绝不会被人发现!
然后,当他们在遮掩的石洞里藏上一天,轮流潜入夷城附近侦察消息时,吴王夫差便带吴军杀到。
一如田穰苴所想,眼见夷城沦为空城,吴王夫差好不失望——当吴王夫差又不死心地将城内逛了一圈还不止,仍无所获时,他终于发怒了:“出来!快出来!……”
当时,恰巧是田穰苴巡逻。
田穰苴理所当然地听到吴王夫差的刺探:“不信?——随便罢!待孤离开夷城,必要放一把大火,烧了这里不可,以解孤的心头之恨。”
“还不露面?——很好,等孤明日启程,就是夷城被火烧之日。”
就算田穰苴不露面,听到吴王夫差的威胁,亦是心惊:此时,田穰苴对吴王夫差的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假如他一直不出现,吴王夫差是不是会放过夷城?
可惜,田穰苴想得太简单了。
即便他不露面,吴王夫差亦是决定放火烧城——为甚么他非和夷城过不去?!难道是因夷城主要造船,毁了夷城,就是毁了齐国的船业?……
田穰苴猜他想对了。
于是,就在吴王夫差真要烧城之前,田穰苴不得不现身。
而吴王夫差亦和他讨起价来。
田穰苴方才明白吴王夫差做了两手准备:假如吴王夫差真的把夷城烧为平地,那么齐国的船业就真的遭到重大损失;假如有人阻止,吴王夫差就会借机敲诈对方……
反正,无论选择哪一方,皆都齐国不利,而吴国总占上风!
总之,怪齐国的军事实力不敌吴国……
目光一闪,田穰苴心道:就算吴王夫差诈走了齐国五十艘船舰,他亦要想方设法,让吴王夫差吃一记闷亏,让他占了假便宜,却又反驳不得……
而田穰苴引开吴军之后,最让夷城人们开心的是:他们可以回家了!
住在深山,夷城人们委实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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