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国书、公孙夏、闾丘明、陈书和东郭书如同被腌的咸肉,被吴军五花大绑,逐个吊在战车前,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别人也就罢了,国书却是国氏家族的子弟,丢尽了颜面,这怎不令国夏生气呢?
眼中喷火,国夏死死地盯着国书一行人质,对吴军怒目而视。
而国书一行人质,则垂头丧气,都紧闭双目,没脸见人。
负责齐国人质的将领是叔孙州仇——
国夏等人本不识叔孙州仇,但见叔孙州仇却穿着一套鲁国的战甲,皆都明白了鲁国也参与了此场战争之中!
好哇~鲁国也敢欺凌齐国,真是吴国的走狗!
想到这里,国夏更是怒火中烧。
叔孙州仇很想苦笑:协助吴兵,看守齐国人质,实非他的本意,奈何吴、鲁联盟……如今,他既站在这里,就已说明鲁国与吴国勾结,并对齐国虎视眈眈——这次,任由叔孙州仇如何解释,只怕齐军也会听不进去!
唉~他叔孙州仇实替本国添麻烦了。
国夏等人亦咬牙切齿:亏得自家女君还与鲁国的孔子学习三载……敢情是白学了?!学归学,却没交情?!
暗地记下这一笔帐,国夏心道:待他返回临淄,他必向女君说上一说鲁国野心勃勃,妄想占握齐国的土地。
吴国第一悍将王子姑曹又再出现在齐兵们的眼前,扬声道:“齐军诸位听清楚!如果你们不投降,吾军便杀了你们齐国将领!反之,吾军不但会放过齐国将领,还会放尔等一条生路……愿与不愿,请诸位细想一想!”
一言既罢,齐兵们鸦雀无声。
不约而同地,齐兵们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的主帅——国夏!
国夏嗫嚅了嘴唇,又惊又怒:即便他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奈何他却不能!他既是这次齐军的统帅,亦是国氏家族的族长——国氏家族尚在齐国,他若投奔吴国,其家族会被女君诛杀……身为指挥官,国夏所能做的,只能死战到底!
好个诛心的劝降!
无论王子姑曹是否真心能放过齐兵们,都令齐兵们的军心大大动摇!
就在国夏为难之际,便听一声嘶哑的声音吼道:“少来蛊惑大齐军心!……”
众人视之,竟是国书!
国书一脸血痕,嚎叫道:“将军,国书辜负您的期望!国书不求你来救——”
言罢,用力地咬舌,国书嘴角流血,把眼一瞪,竟是生生地气绝!
——国书咬舌而亡!
见罢,一众齐军人质们就算不想死,也不得不死:一面是为了维护齐国的尊严,另一面亦是不为了牵连本家!众齐军人质们流露各种反应:从容的的、恐惧的、疯狂的……他们却一致地狠下心下,狠狠地咬舌,相继地赴死!
转眼之间,众齐军人质们先后死亡。
这下,吴军再也没法拿齐军人质们来威胁国夏等人。
眼底流露愤怒之色,国夏举起兵器,长笑道:“各位兄弟,愿与本将战死否?!”
齐军面露沉重的神情,异口同声道:“愿随将军!愿随将军!愿随将军!……”
“很好——”国夏敛容,肃杀地吼起,“吾等要为那些战死之人报仇!本将誓会战死到底!绝不后悔!诸将随我来!”
国夏握住战斧,率先地冲上前去,一斧劈了下去,将一名吴兵劈成两半!
“杀!杀!杀!……”血色激起齐兵们的杀意,齐兵们迸出汹汹战意,一边支援国夏,一边斩杀周围送死的吴兵们!
二话不说地,双方又再激战起来:原本,齐兵们士气大跌,根本没法抗住势头正盛的吴兵们,可在一众齐国人质将领们壮烈地殉国后,顿时爆出一股强烈的气势,硬生生地压制了吴兵们!
举起兵器,齐兵们杀红了眼:对方若有一人,他们便来两人;对方若有两人,他们便来三人!必须以多敌少,发狠地又砍又杀,务必死前拉上一个垫背,才算不吃亏……
蛮横的打法令吴军惊震。
然而,战鼓再次地响起,节奏又变快了许多:一乘又一乘的战车开了过来,即使车兵开得很不娴熟,亦都无所谓——他们的乱闯乱撞,不但伤了自己人,更令齐兵们造成不少伤亡……齐兵们本是强撑一口气,结果被这战车扰乱得,渐渐支撑不住。
目睹双方激战的叔孙州仇都要头大了:这一招人质之策,似乎起到了反效果?……如果手段够有威慑,此次战役本该不会发生才对。可惜,再说这些已是晚了——不过,幸好,吴军仍占优势!
微微地抬起头去,叔孙州仇看向某个山顶,思忖:能把本场战斗打得如此富有节奏……吴王夫差不愧是吴王夫差!
伴随越来越多的齐兵们阵亡,吴兵们也越打越勇猛——源源不断地涌来吴兵们,势要把齐兵们全歼此地!但在这片战场上,唯有一人格外引人注意——晏慈浑身沾满浓浓的血迹,都数不清他到底杀了多少人!见了晏慈的吴兵们,都很自觉地绕开他去,真心不想与他决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王子姑曹眼里划过一丝惊艳,好几次想上前再单挑晏慈,却被他的亲兵们死死地拦截!
王子姑曹无趣地撇了撇嘴,强忍与高手交手的冲动,指挥一群吴兵们清杀齐国杂兵们。
粗粗地喘气,晏慈护着国夏,拼命地寻找脱离战场的机会。
“将军,你们先逃罢!”高无邳扶住国夏,低声地说,“邳知将军的死志,但将军真不能死在此处……”轻轻地推了一推国夏,高无邳对晏慈说,“将军交给你来保护……让邳断后!”
心存死志,高无邳率领余下的残兵败将,挡住北方的去路,不让吴兵们北上——递个眼神,高无邳急切地望向晏慈。
此刻,再矫情的话,谁也不能活!
国夏还未来得及说甚么,便见晏慈和田恒一左一右,架住国夏,带着十名亲兵们,飞快地朝北方逃去。
堪堪地回头一瞧,国夏只见高无邳清瘦的身影和齐兵们一起,渐渐地被吴兵们淹没……
转头过来,国夏都没力气流泪,只得闷声不吭地,和余下的十几人拔腿而逃。
这一逃,便是一天一夜。
而这一天一夜,全是他们步行奔跑,连辆牛车之类的交通工具都没有!
所幸吴兵们没再追来。
躲在一片树林里,国夏重重地喘气,只觉全身都没力气,瘫倒在地都不是问题。
静静地靠坐一颗树上,国夏沉沉地睡了过去。
晏慈和田恒眼里闪过一缕忧愁:千万别以为国夏只是单纯地疲惫,只想休息而已。
国夏的背后,被吴军划个深深伤口,都没纱布止血,只能任由伤口自愈。
只是,他们一路逃亡,根本得不到休息,国夏的后背伤口……已经严重恶化。
国夏也因失血过多,时不时地陷入昏迷。
“附近有没有人?”田恒轻声地问。
晏慈摇了摇头:他们逃了百里,都没人烟,更何况现在,哪能说有就有?——都怪这场战事,以致齐国平民们全都搬家避灾了……房屋也因不给资敌而通通地破坏了,连一卷干净的纱布都找不着!
晏慈和田恒面面相觑。
目前,大家都忙着逃亡,根本没空打理自身……晏慈固然变成了满脸黑须的流浪大汉,而田恒亦沦为了穷苦流民——这一辈子,田恒还真没这样邋遢过!再瞧其余齐兵们,个个带伤都算平常,战甲皆都破损不堪!
倘若他们再遇敌军,真要全军覆没了!
“再往北跑,总能找到人家罢?”田恒叹了一口气,苦中作乐地说,“到时恒一定要好好地打理打理,本公子活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把自己弄得这副模样……若让瑞姬见了——”
微微一笑,田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
晏慈奇怪地瞥了一眼田恒,不大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那个姬子。
“唔……”国夏轻微地哼声,逐渐地醒来。
晏慈和田恒等一众齐兵们全都围了过去。
“将军?将军?……”田恒轻唤,轻摇“您……您感觉如何?”
“……很累。”国夏缓缓地睁开双眼,瞧见田恒一行人,“你们……?”
“俺们……逃出来了。”晏慈抢先地开口,有心想要调解气氛,说些好事,奈何却说错了话——「逃」字意味着他们……
国夏一愣,浑身一震,「嘶」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本将想起来了,本将想起来了……”
——想起甚么?
是想起他们打了败仗,或是想起他受了重伤?
国夏的眼神明显地黯淡下来。
田恒一行人心头惶然,纷纷地唤道:“将军!将军!……”
“将军!”晏慈狠了狠心,“您先坚持住,俺去带你找医师!……”
言罢,晏慈想抬国夏。
却被国夏给阻止——
国夏摆手的力气都没了,连声道:“不……不必……”
晏慈心头一颤,失声道:“将军!……”
“本将自知……”国夏气息越来越弱,神色却一派从容与平静,“请让本将的尸体带回临淄,是本将辜负了女君。”
带着遗憾,国夏闭上两眼。
……鲁哀公九年(公元前486年),艾陵之战,吴军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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