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吕邗姜侧着脸庞,目不转睛地盯着田穰苴,等待田穰苴的醒来。
此时,已是辰时,天色早已亮起,屋内的光线倒也充足,足够吕邗姜能看清周边:精致的书案、华美的柜几等,各种设备之齐全,无一不显示其主财力的雄厚,远比吕邗姜和田穰苴以前住过的田宅还要气派三分,足以彰显主人的用心。
吕邗姜却微微不喜:毕竟他们是寄居晏氏家族,属于白吃白喝,不提为晏氏家族效力,哪能平白无故地享受这些奢侈之物呢?
昨日赶路太过匆忙,以至于吕邗姜没法静心地思考他们投奔晏府的含义——如今,吕邗姜清醒不少,倏地觉得:她虽就打算与晏氏家族交好,借机拉拢晏氏族长,但她到底没有太多资本,引得晏氏族长的重视……莫不成,让自家夫君效命晏氏家族不成?
呵呵……
说好不依附诸公子,难道就能依附家族么?——依附家族也就罢了,好端端的本家不去依附,却偏要依附旁家!尽管晏氏比田氏强大,但也……
吕邗姜一言难尽。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吕邗姜慢慢地起身,却惊醒了田穰苴。
“你醒了?”吕邗姜轻声地打个招呼。
田穰苴却猛地起身,看着吕邗姜的腹部,伸出手来,轻抚一下,赧然道:“昨夜睡得太沉,竟却忘记你已有身孕……苴儿睡相一向不好,没打扰邗儿罢?”
吕邗姜莞尔一笑,笑道:“苴儿睡相若不好,天底下大概没人睡相好了。”
吕邗姜也连忙穿衣起身,还想服侍田穰苴,却被田穰苴所阻止——田穰苴道:“邗儿不必服侍为夫,应是为夫服侍邗儿。”
言罢,将吕邗姜安置于榻,田穰苴则亲自开门,端来温水给吕邗姜洗脸,还替吕邗姜梳妆画眉,尽展贤惠……若教旁人见了,必觉他们二人夫妻伉俪罢?
“咚”地一声,打断田穰苴和吕邗姜。
田穰苴和吕邗姜寻声望去,就见门口站着一名傻眼的青年男子——
晏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目瞪口呆地,晏圉目视田穰苴替吕邗姜画眉的样子,吓得几乎忘记了来意——
这就是当今唯一之大司马?!
这就是诸国心生佩服的大司马?!
晏圉委实不知该如何形容田穰苴的举止……
这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尴尬地站在门口,晏圉愣愣地望着田穰苴,却见田穰苴面带淡定地替吕邗姜画完最后一笑,尔后转过身来,看来晏圉,拱了拱手,行礼道:“晏——司马。”
晏圉的军职为小司马。
尽管不是大司马,好歹也是小司马——田穰苴想了又想,决定称晏圉为“晏司马”。
晏圉嘴角抽搐,终于记起他的来意——“田先生不必多礼。”晏圉回礼,把手一挥,便见四名仆役端着热气腾腾的点心走了进来,晏圉含笑地介绍,“这是内子做的早点,本将……咳,圉特请两位尝上一尝,口味不错,对孕妇而言,也益于养胎。”
瞥见几碟点心,吕邗姜闻到其中一碟点心散发一丝淡淡的安胎药味道,不由地微红了一张脸,小声道:“多谢将军。”——那些点心当真精致可口,教人食欲大开。
然而,当着晏圉的面儿,吕邗姜可不好意思地食之——于是,吕邗姜只好顺势地邀请道:“将军起得真早,可还吃过?”
晏圉笑道:“尚未——早起只想着给你们带来点心尝鲜儿……这会子圉见这些点心,倒真有几分饿了。”
“如此,还请将军赏光,可否陪同邗姜和夫君,一起食之?”吕邗姜微笑地邀请。
“敢不从命。”晏圉爽朗地应下。
田穰苴却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吕邗姜轻拽田穰苴,田穰苴方才缓了颜色。
晏圉见罢,大奇,心道:外界传闻田穰苴对他的夫人百依百顺,如今看来,倒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丈夫都会宠妻,但宠得像田穰苴那样的,也稀少得珍贵!
将几碟点心尽数吃完,众人满足得只差没拍了一拍肚皮,调侃几句。
仆役们又将碗筷端走,晏圉站起身来,又道:“昨晚回得太晚,不便打扰二人——今儿早起,圉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二位还有甚么需要的,去和老华说去,圉已将老华正式地分派你们,以供你们使唤。”
闻言,田穰苴拒绝道:“不可,不可,苴与夫人住在晏府已是感激,哪敢再接受士兵的伺候?且不提老华是否愿意,单提苴,亦不敢冒犯老兵!”——将堂堂小司马的亲兵派给两个平民当仆役使唤,这也太委屈那个亲兵了!
田穰苴能看出来,那名老华虽不是天纵奇才,却也稳重干练,乃是战场老兵,极为难得,哪能分配给他去当仆役?
晏圉却道:“莫要推辞,这也是老华自愿的。”
田穰苴瞪圆了双眼,讷讷地道:“自愿?”
“可不是?……”晏圉苦笑,“老华得知田先生你是大司马,对你极为佩服呢!所以,昨晚,他自请愿为田先生的仆役——圉也无奈得很。”
因此,晏圉特意赶早,打着送早饭的理由,找到田穰苴,赠他一个仆役?
可是,田穰苴若还是大司马,那倒挺符合身价——可惜,现在的田穰苴却只是一位平民,就算才比天高,奈何却是白身,又不依附诸公子,实在不够资格……
“将军,邗姜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吕邗姜心下一动,主动地开口。
“哦?”晏圉挑了挑眉,“何事?”
田穰苴望向吕邗姜,就见吕邗姜向他打个眼色,说道:“敢问将军还缺门客么?”
晏圉:“……”
田穰苴:“……”
晏圉和田穰苴被吕邗姜的随机应变给小小地惊艳一下——
这这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晏圉惊奇地打量吕邗姜,只觉这位姬子当真机灵,各种想法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似乎她的见识与眼光,比起一般姬子,高出几截还不止!
以她这般的年纪和身份,拥有这等能力,实在难得!
至于田穰苴,则茫然地看着吕邗姜。
吕邗姜当众握住田穰苴的双手,低声道:“夫君,莫恼,请听邗儿一言——”
每当吕邗姜有事求教田穰苴,总会以“邗儿”自称。
吕邗姜道:“夫君,邗儿已为平民,再被侍女、仆役伺候,实在不合礼法,但若夫君成为晏氏族长的门客,那就不一样了——到时,夫君地位直线上升,配个老兵当副手,也不算辱没老兵,更何况……”
“何况甚么?”不仅田穰苴在问,就连晏圉也好奇不已。
吕邗姜便道:“夫君身为田氏族人,却成为晏氏族长的门客,这代表甚么?”
“代表……田氏家族和晏氏家族合并了?”田穰苴傻乎乎地反问。
但这可能么?
——自是不可能!
吕邗姜好笑地摇头,嗔道:“夫君,莫闹,明明是田氏家族和晏氏家族联盟了。”
“联盟?”田穰苴和晏圉皆都两眼一亮。
晏圉甚至呼吸粗重,似是隐约地记起甚么。
晏圉期待地聆听吕邗姜接下来的内容。
吕邗姜又道:“邗姜听说田氏家族想要扶持公子阳生,而晏氏家族则效命君父,如果田、晏两家给外人造成联盟的错觉,岂不说明晏氏生出异心,想要扶持公子阳生么?”
晏圉脸色大变,怒道:“休得胡言!圉只听命大王——”
吕邗姜安抚道:“将军勿要动怒,邗姜的话还未说完——假如外人认为晏氏想要扶持公子阳生,那么公子阳生又会如何?”
田穰苴不太了解公子阳生,只知公子阳生似是德才兼备的君子,便道:“公子阳生会很高兴?——总不至于公子阳生为了避嫌而打压晏氏罢?”
吕邗姜乐道:“难道他不该觉得人才来投,以至于他忘乎所以到自负么?——阳生兄长表面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实则却相反!他功利性极生,若有田氏家族和晏氏家族的共同扶持,他必会生出想法,比如逼迫君父立他为嫡公子……”
说到此处,吕邗姜语气倏得变冷。
“阳生兄长要争嫡子,必在君父……”不忍预见齐王真的亡故,吕邗姜顿了一顿,“在这之前,阳生兄长绝对会保持假像,博得君父的信赖,先替自己造势——在这点上,黔兄长却比不过阳生兄长。”
头一次听见吕邗姜评价诸公子们,田穰苴和晏圉相当感慨——尤其是田穰苴,在他得知自家夫人的目标后,听了这则短评,竟是恍然:吕邗姜不愧是吕邗姜,怪不得她能看得这般通透……
想到这里,田穰苴又甜蜜又难过:甜蜜是因为吕邗姜被他娶回了家,他是吕邗姜唯一的丈夫;难过的是,田穰苴突然想到,假如吕邗姜真的登上那个位置,他又该怎么办呢?
两者对调:一人在天,一人在地——地上的田穰苴总要仰望高空,才能望见天上的吕邗姜……这怎不令他愁呢?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罢?
田穰苴直觉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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