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仿佛没有尽头般的从天际落下,赫图阿拉城内银装素裹,大金国的皇宫大殿里,努尔哈赤和儿子们围座,殿内中央的大铁锅里热气升腾,里面是大块的牛羊肉裹着红汤翻滚。
这时候立国已有两年的大金国和过去没什么区别,所谓的皇宫大殿也仍旧只是努尔哈赤接任大明敕封龙虎将军时所造的大宅,既不富丽堂皇也称不上宏大。
那张象征着皇帝的龙椅也不过是把普通的檀木太师椅,只不过上面铺了张硕大的虎皮,六十花甲的努尔哈赤看起来依旧雄壮,他袒露着胸脯,随意地坐在那张龙椅下面,看着几个长大成人的儿子们,眼里全是满意。
努尔哈赤能征服女真各部,便是他白手起家,没有所谓宗族的掣肘,这大金国的江山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就连威胁他地位的兄弟舒尔哈齐也早就被他幽禁致死。
“阿玛,科尔沁部有消息传来,明国那位朔方大都护麾下兵强马壮,蒙古各部已被其征服泰半,就连外喀尔喀和内喀尔喀部都倒向此人,如今科尔沁部中也多有动摇者。”
大金国内,除了努尔哈赤这位皇帝外,便由五大臣和四大贝勒共同署理军政大事,其中四贝勒黑还勃烈最合努尔哈赤心意,同时也是积极拉拢辽东蒙古诸部的,他自己更是娶了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的额尔德尼琪琪格,和科尔沁部最为亲善。
“那个高都护,我也听说了他的名声,能在五万大军里阵斩卜失兔,是个劲敌。”
努尔哈赤眯起了眼,自从两年前他称帝以来,就没再把大明放在眼里过,辽东李家没了李成梁这个老主子,就是个纸老虎,至于大明朝其他所谓将领,更是没一个能打的。
这两年他在辽东攻城略地,明军一触即溃,让大金上下都颇为骄横,如今冒出这么个朔方大都护来,倒也不是坏事。
“阿玛,什么劲敌,蒙古人已经不行了,我们女真勇士今后才是草原的霸主,您给我一万兵马,我自去摘了那什么朔方大都护的脑袋献给您。”
三贝勒莽古尔泰大声说道,四大贝勒里他最是好战,而且向来不喜黑还勃烈这个心机深沉的兄弟,所以自是跳了出来。
“你闭嘴,土默特部的五万大军是纸糊的吗?那个高都护不是靠着坚城大炮,而是在草原上堂堂正正的斩杀了人家的汗王和五路大台吉。”
努尔哈赤喝骂道,他虽然志骄意满,可是面对能够在野战里以少敌多击败蒙古人大军的朔方军,还是保持了极强的警惕性。
“阿玛,这个高都护在草原上东征西讨,可是大明朝廷却毫不知情,想来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咱们不如派细作向大明朝廷告发此人……”
黑还勃烈这时候在边上说道,他不像其他兄弟那样,觉得事事都要在战场上分个高低,大明君臣昏聩,文官嫉贤妒能,当年戚家军什么都没做都落得那般下场,更何况这朔方大都护呢!
“那便派你的人去试试!”
努尔哈赤虽然觉得四贝勒黑还勃烈不像其他几个儿子那般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人够聪敏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可是唯独和那些明国的读书人走得太近,叫他颇为不喜。
“是,阿玛。”
黑还勃烈有桩事情并没有告诉父亲,那就是他妻子的侄儿,博尔吉特氏的少主,居然在回到部中后和他岳父大闹了一场后,领着自己的侍卫离家出走去投奔那位朔方大都护去了。
这个消息可是让黑还勃烈震撼得不轻,他可是记得妻子那个叫吴克善的侄儿是个多么骄傲的年轻人,他无法想象那位朔方大都护到底有着怎么样的魅力,居然能折服了大半个蒙古的贵族和勇士们。
要不是父亲已经下定决心,等开春之后,就誓师向大明动兵攻略辽东,黑还勃烈甚至想把朔方军当成他们真正的生死大敌,不能尽得蒙古各部的人力物力,他们是无法彻底击败大明入主中原的。
只是黑还勃烈的这份野心只能深埋心底里,自己的父亲,大金国的皇帝如今满脑子想的还是要夺取辽东,向大明复仇,将汉人贬为最低贱的奴隶。
大殿里,随着努尔哈赤亲自取肉分赐诸子,气氛很快变得热烈起来,五大臣年事已高,虽然依旧和他一般还能上阵厮杀,可努尔哈赤清楚,今后大金国靠的还是他这些长大成人的儿子们。
黑还勃烈和其他兄弟们喝着酒吃着肉,很快便忘却了平时的不快,马上就是大金国立国的第三年,大金如日初生,而南方的大明却垂垂老矣,他们女真人终将饮马黄河,入主中原的。
喝得酩酊大醉的黑海勃烈直到半夜才回到自己的家中,当他被下人们扶到书房时,他已然睁开了眼睛,瞧不出半分醉意。
“去喊范先生来见我。”
自从知道草原上出了朔方军这样的势力后,黑还勃烈便有股紧迫感,那个高都护能以汉人之身征服草原,让蒙古各部勇士为他所用,他们大金国难道不该多招揽大明的读书人为大金国出谋划策,只可惜父亲向来看不起那些大明的读书人,以为无用,反倒是将那些来投奔的读书人贬为家奴。
不多时,一名头皮发青,已然剃发做了金钱鼠尾的年轻汉人便被带到了书房。
“范文程拜见贝勒爷。”
“范先生不必多礼。”
黑还勃烈一把扶住范文程,让下人给这位年轻的书生搬了把椅子,“范先生,我有件事正好要和你商量下。”
范文程满脸激动,他和兄长主动投奔大金国,为的不就是能一展胸中所学,只可惜皇上不喜他们这些读书人,不过如今他受这位四贝勒赏识也是一样,而且四贝勒有龙凤之表,又能礼贤下士,他日必定能继承大统,自己便是潜邸的从龙旧臣,日后范家必定因他而光宗耀祖。
仔细听着四贝勒所讲,范文程脸上神情不住变化,他半个月前被四贝勒接入府邸,成了四贝勒的谋士,最近几日一直都和张家口的范家商队交割货物,也正好听到些不寻常的消息。
“贝勒爷,那位高都护,小人也有所耳闻,正好最近辽东和大同都出了桩相同的怪事。”
“什么怪事?”
“贝勒爷以为这大同和辽东的明军如何?”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黑还勃烈面露骄色道,说大明官兵是土鸡瓦狗都抬举了他们,去岁父亲带他们攻打抚顺等地,那些大明官兵简直就是一触即溃,毫无半点勇气可言。
“那贝勒爷可知道,大同镇和辽东镇前不久居然向大明朝廷报功,蒙古寇边,前者杀割首级三千,后者杀割首级五千。”
“这些明国将领胆子倒是够大,这般虚报战功,也不怕他们的皇帝砍了他们的脑袋。”
黑还勃烈不由大笑起来,大同和辽东的明军是什么德性,他还不清楚,龟缩在坚城内,被蒙古人抄掠四周乡镇只当没看见,他们平时杀割十几颗首级就算大功了,还杀割三千和五千,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贝勒爷,这大同镇的三千颗首级可是货真价实的敖汉部兵马,就连他们的首领小歹青都被摘了脑袋,范家商队是亲自去清点过那些人头的。”
见范文程说得认真,黑还勃烈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这敖汉部分明是朔方军所灭,怎么突然成……”自语到一半,黑还勃烈猛地明白过来。
“贝勒爷所料不差,这高都护将他灭掉的敖汉部首级都卖给了大同镇的边军,想来辽东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形。”
范文程这时候自笑起来,“贝勒爷,要在大明朝廷那里构陷这位高都护不难,不过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大同镇和辽东镇得了他给的这三千和五千人头功,咱们就是派细作去大明捅出这事情来,也只会被压下来,伤不到那位高都护根本。”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听说皇上开春后便要起兵攻打辽东,贝勒爷,你且想想,辽东军刚刚立下杀割五千首级的大功,一旦我大金出兵攻打广宁等地,然后佯败,您觉得大明朝廷会不会催促这骁勇善战的辽东军出城野战。”
范文程得意洋洋地说道,而这时候黑还勃烈也品过味来了,接话道,“辽东军要是固守城池,咱们大金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们的乌龟壳没办法,可他们要是主动出城野战,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大金宰割。”
“贝勒爷说得极是,辽东军覆灭后,咱们再将这高都护做的首级买卖捅出去,大明朝廷必定……”
“妙啊,先生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了得。”
黑还勃烈拊掌大笑,那朔方军战力极强,要是能借这机会逼反了朔方军,说不定大事可期,要知道大明朝廷必定是攘外必先安内,他们大金如今在大明朝廷眼里仍旧不过是群不知礼数的关外野人罢了,反倒是那朔方军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见黑还勃烈笑得高兴,范文程亦是极为自谦道,“不敢当贝勒爷夸奖。”
一时间这主仆二人笑得极为开心,仿佛远在千里外的那位朔方大都护即将身陷囹圄,朔方军不战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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