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山谷地里,高家军的士卒们都是下马盘坐,互相间小声交谈着,对于接下来的大战都颇为期待,尤其是王斗麾下的那些贼匪出身的喽啰们最是兴奋。
“俺早就想和鞑子好好打一仗,他娘的,可算让俺等到这机会了!”
这些喽啰里,有不少曾是逃卒,他们能被王斗留在麾下,自不是那些没卵子的怂包,大都是因为上官迫害而不得已落草为寇的。
“士气可用。”
高进虽坐在最前面,但也能听到后方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大明朝底下的士卒里倒不是没有敢战士,只要粮饷充足,大家都是愿意死战的,所求的不过是个公道罢了,可偏偏三大征后,“朝野”厌战,上自朝廷,下至军将,越发不把军户们当人看。
延绥镇治下号称十六万大军,可是这里面吃空饷的不知凡几,前后几任总兵大兵出塞,真正能调动的兵力不过万把人,要不是河套蒙古诸部衰颓,这万把人还真不够看的。
“二哥,我麾下这些骑卒里有好些曾是烽燧里的墩卒出身,武艺那是没得说,难得的是品性都不算差……”
王斗兴致高昂地说起来,他能闯出金锤太保的名头,自然也是仰仗手下那些喽啰敢战能战,才能横行神木县绿林道。
“哦,烽燧里出身的,可有军官?”
对于王斗手下那些贼匪出身的部下,高进还真是不曾细问过情形,只是使人问了姓名籍贯做了军册罢了,如今得空正好问下。
高家军如今骨架已立,可是高进还是觉得缺乏人才,虽说高家军也和戚家军、俞家军一样,教习士卒识字学文,但是优秀的军官不是短时间里能培养出来的,哪怕是戚家军当年虽然是以义乌兵为骨干,但是戚家军的基层军官是义乌那些豪族子弟和卫所里的精锐军官撑起来的。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有几个是军官子弟,真要论本事,做个小旗绰绰有余。”
“这一仗打完,等回了大营,你把他们名字报上来。”
朔方部立了,眼下虽有十五个百户,可是这十五个百户里,最后高进是只打算留下一个千户的兵力,剩下五个百户不算正式建制的兵马,而是类似预备役的补充,另外他要抽调批高家军的基层军官融入朔方军里。
“是,二哥。”
王斗兴冲冲地应下了,压根不知道等打完这仗,他手下怕是要少掉好些个可用的人才。
“二哥,鞑子进谷了。”
杨大眼策马而来,听到他的话,高进从地上起来,回头看向身后两百多兵卒道,“骑卒上马,步兵向前。”
只刹那间,起身的高家军士卒们便各自整队,十八个小旗的步兵排成了三横六纵的阵列,刀盾兵们手持人高的团牌,后排的杀手队直接长枪架在盾牌上,只是片刻间便是盾山枪林,阵型严密得连只鸟都飞不过。
步兵列阵后,两翼则是上马的骑卒,高进则独自领了队重甲骑兵压在步阵后面。
高进这边厢方自列阵完毕,前方谷地里地面隐隐震动起来,接着烟尘飞扬,便只见土黄色的鞑子骑兵缓缓奔驰过来。
……
滚滚前行的马队就那么突然间停了下来,看到前方黑色的严整军阵时,茂巴思整个人都是发懵的,前方那些明军是如何知道他们这条山道的,看架势像是早就在这里侯着了。
“明军怎么会在这里?”
茂巴思身边有人惊慌失措地说道,对面的明军步阵枪盾如林,他们压根就冲不动这等严密的军阵。
看着前方停下后显得慌乱无比的鞑子马队,高进在马上弯弓,他那张角弓被他引弦拉的浑如满月,接着那雕翎羽箭便随着放弦的炸裂声,顿时射向百步开外的鞑子。
茂巴思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肩窝处下方一麻,整个人差点栽下马,等他在马背上稳住身形,才看清楚胸甲上那扎着的箭羽,只一动那左胸处便疼得厉害。
“杀,给我杀过去!”
大喊声里,停滞的鞑子马队再次猛地冲起来,茂巴思的喊声里,按男不花已自挥舞弯刀呼喝着领着手下骑士朝着那黑色军阵冲杀起来。
“都给我冲,往死里冲。”
下马的茂巴思带着手下亲卫充作了督战队,他也是打老了仗的,知道明军的步阵若是立死阵脚是很难冲得动的,前方的谷口地形狭窄,他们压根没法绕后攻打明军的侧后,只能正面打呆仗。
百步的距离上,鞑子马队里有擅长射箭的在马上引弓,朝着前方的黑色军阵倾泻箭矢,只是他们的箭矢射不穿那遮掩得严实的团牌,便是引弓抛射,也只是打在高家军士卒头戴的精铁兜鍪上砰砰作响。
按男不花看着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那些明军纹丝不动,那架着的盾牌长枪好似在地上扎了根似的,最后只能强行勒马从右侧掠过。
眼见着马队如是冲了三波后,对面的明军不但军阵严密,铠甲兜鍪也都精良无比,只长弓大箭抵近方能破,茂巴思只得让自家的勇士们下马步战,只有拉开明军的军阵,他们才有取胜的机会。
“起!”
随着高进的喊声,始终不动的步兵军阵动了起来,前方的刀盾兵举了团牌开始缓缓向前推进,迎上了前方下马冲来的鞑子。
猛克什力部里的披甲勇士率先挥刀冲击,里面也有拿铁骨朵这类重兵器的,一时间不断地砸得那些人高的团牌砰砰作响,穿甲的刀盾兵们死命地顶住后,趁着对面那些鞑子挥动兵器的瞬间移盾,留出给身后的杀手队挺枪刺杀的空间。
盾牌开合间,长枪整齐划一的刺出收回,前面就好似割麦子似的倒了一地的鞑子,有人直接被扎了个透,也有人只是受了点伤。
看着部中的勇士们就好像待宰的羔羊倒在明军的枪阵下,茂巴思气得双眼发红,他亲眼看着按男不花领着十来骑勇士驱马试图撞开明军的盾牌,结果却被那些长枪从马背上狼狈地逼下来,然后被刺伤的马匹反倒是向后逃窜,将他们的勇士撞翻后踩踏在地。
“杀手队向前,刀盾手掩护!”
看着猛克什力部投入战场的两个百户被彻底打乱,高进高呼起来,然后第一排的刀盾手弃了团牌,取了背上的藤牌,接着便散到两翼,由着后面的杀手队挺枪向前。
狭窄的地形里,最适合杀手队的长矛攒刺,看着明军阵形变化间毫无阻滞,瞬息间盾牌手撤到两翼,长矛兵向前推进,茂巴思只觉得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他打的仗虽多,和明军也不是头回打交道,但是这样的步兵军阵还是头回见到。
“撤,撤,都给我撤。”
慌乱的喊声里,茂巴思再没了先前的信心,这样的步兵军阵,在平原上他们或许还能绕后冲动阵脚,可眼下这般上去多少人都没用。
按男不花脸色煞白,哪怕他是猛克什力部中有名的勇士,可是面对明军杀手队那既坚且锐的长矛,他也只能在亲兵护卫下仓惶逃走,那些明军杀手队用的长矛,矛头是上好的钢火,矛身也是坚硬的木杆,他劈了几刀都斩不断,要不两个亲兵舍命,他早就被三四杆长矛扎个对穿,死得凉透了。
“骑兵,随我出阵!”
看着前方的鞑子节节败退后,倒卷狂奔逃走,高进在马上大喝起来,然后前方的杀手队向左右分开,让出了条通道。
雄骏的战马嘶鸣,奋蹄间驮着马背上的主人追上了前方仓惶逃走的敌骑,只是片刻间,高进领着二十多骑重甲骑兵,追上了前方逃窜的鞑子马队,而这时候两翼的杨大眼和王斗领着骑兵贴着谷地两侧亦是向前绕上试图截住逃窜的鞑子马队。
按男不花伏在马背上,看着身后当先追来的明军主将,却是取了弓,俯身回头就是一箭,然后他只见那明军主将手中长矛一拨便将箭矢挡开,接着便直奔他而来,他后面两骑亲卫,竟是被这明军主将在马上一矛一个刺落马下,这等武艺吓得他心胆俱裂。
明军里这样的猛将,按男不花这辈子也就是早些年跟随王爷和诸部大军攻打大同时遇到过,被个姓曹的将军追着他们杀了足有十余里,没有勇士是那位曹将军三合之敌,眼下这明军主将也不差多少了。
高进左右都有伙伴遮护,他杀得性起,一连刺杀挑落五六人后,那射他暗箭的鞑子身周左右再无鞑子敢靠近,都是拼命打马逃离,只想离他这个杀神越越远越好。
队伍后方,查干巴拉看到这一幕也是心潮起伏,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猛将,他身边的鲁达瞧着这鞑子小王差点开口叫好起来,面色也不由变得古怪起来,眼下杀得可全是你部中的勇士,这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么!
看着死死伏在马背上,连头都不敢回的鞑子,高进追近以后,抬手一矛就拍在那马臀上,嘶鸣声里,按男不花只觉得胯下战马猛地撅起蹄子来,他从马鞍上被颠起然后摔下来,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缰绳。
这时候,高进已经策马到了他身边,猿臂轻舒就将这个被吓破了胆子的鞑子生擒过来,挟在肋下。
“高爷威武!”
看到高进生擒敌将,四周随着高进冲杀的骑兵们都是欢呼起来,这般场面他们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说过,这还是头回在战场上见到。
“好!”
后面的查干巴拉再也忍不住,他面色潮红地看向身旁的鲁达道,“这按男不花平时素来骁勇,自负勇力,不想在老爷面前如此不堪,老爷真神人也!”
看着脸色兴奋莫名的查干巴拉,鲁达忍不住道,“这死得可都是你部中的勇士……”
“他们胆敢与老爷为敌,便是与我为敌,我只恨自己不能随老爷一起上阵杀敌。”
查干巴拉一副忠犬自居的模样,叫鲁达不由去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最后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
捉了那按男不花后,高进方自看清这厮身上着着铁甲,当是个百夫长,再抬头看前方轻骑突进,抄到前方拦腰截住近半逃窜鞑子的王斗和杨大眼他们,他方自缓缓停下马匹,接着身后自有伙伴们策马上前护住,而后面的杀手队和刀盾队也是缓缓包抄上来。
这时候高进前方四周都是被王斗和杨大眼他们截下来的鞑子,足有百余骑,他们若是回身奋勇一战,说不得还能和高进身边二十多骑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刚才高进活捉按男不花那一幕太过骇人,那些鞑子看着被高进死死挟在肋下,脸涨得通红,眼珠子爆出的百夫长,哪还有抵抗的胆气。
按男不花只觉得胸口透不过气,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挤到了一起,他甚至能听到身上那身铁甲被箍得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高进死死地发力,任由肋下的鞑子百夫长死命挣扎,也挣脱不得,直到他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
那些被包围住的百余鞑子亲眼看着按男不花这位在部中骁勇善战的百夫长在那位魔神般的大明将军肋下,口鼻眼睛里不住渗出鲜血直到没了动静,每个人都看得心胆俱裂,面如土色。
“战又不战!降又不降!尔等俱想死乎!”
感觉这肋下那鞑子百夫长没了声息,高进手一松,那鞑子百夫长自肋下滚落,被他抓住后背衣领,接着猛地高举过头,朝着那些被吓住的鞑子用蒙语大声喝道,然后将那鞑子百夫长的尸首掼在地上。
看着好似破烂的娃娃般的百夫长尸首,那些马背上的鞑子方才恍然大金,一个个汗如浆出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跪伏在地,无人胆敢抬头。
“二哥真是威风!”
不远处,王斗和杨大眼忍不住羡慕道,那些鞑子被二哥是彻底吓破了胆,不过两人也清楚二哥那等神力,不是他们比得上的,那在马上擒捉敌将且不说,可是这活活将人在肋下勒死后单手高举过头掼在地上,他们自问都没那份本事。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查干巴拉忽地下马,朝着驻马的高进跑去,接着离着几步远时双膝一软滑跪在了高进马前,神情狂热地高呼起来。
查干巴拉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出却是叫那些战战兢兢降了的鞑子们都是忍不住悄悄抬头,然后他们只见自家这位小王子跪在那位可怕的大明将军跟前哭喊起来,“高将军,我父王不识将军神威,小王愿意弃暗投明,还请将军饶过我猛克什力部上下!”
“起来吧,尔等若是愿降,我也不愿多造杀戮,便饶了你猛克什力部上下!”
听了高进吩咐,查干巴拉方自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接着牵着高进胯下战马的缰绳,昂首挺胸地看向前方那些跪在地上的自家勇士们,睥睨四顾道,“将军心善,要不然咱们猛克什力部上下都得死个精光,我只问你们,你们可愿降,今后和我一道效忠将军?”
跪着的鞑子们面面相觑,接着都看向那神情傲然的小王子,高声喊起来,“我等愿降,愿效忠将军!”初时那声音还不齐整,到后来却是越喊越齐,越喊越响亮,整个山谷中都回荡起那,“我等愿降,愿效忠将军!”的喊声来。
“当真是条好狗!”
看着那立在二哥马前,在那些降了的鞑子面前人五人六的鞑子小王,杨大眼忍不住道,边上王斗则是笑起来,“只要是咱们的狗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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