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知道,我二妹妹是怎么死的吗?她是因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才被杀了灭口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我祖母,对一直最看重的孙女儿,如此生气失望?”
萧夫人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倾楣身上,这一次,她并没有因为苏倾楣没有看她,很快就将目光移开,而是一直盯着她。
那眼神的情绪感太过强烈,根本就不容人忽视,苏倾楣垂着的手,不受控的握成了拳,眼皮也跳动起来,睫毛颤动。
她的心,生出了慌乱,苏梁浅却似乎却觉得自己之前委婉的提醒还不够,直截道:“对自己的祖母亲妹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表姐。我来呢,就是想让萧夫人,好好去打听姚氏和我苏府三小姐的事,不要让自己和自己的女儿,重蹈她们的覆辙。”
萧燕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的,没有底气,听了苏梁浅的这番话,更是六神无主,都慌了起来要,她手指着苏梁浅,手指都在抖,尖锐的声音,带着的颤意,昭示着她的慌乱,“没有证据的事,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苏倾楣听着萧燕的声音,看了她一眼,她觉得萧燕这破绽百出的样子,说还不如不说。
萧燕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走至萧夫人的身边,看着萧夫人道:“嫂子,她这就是在挑拨离间,你别信她的话。”
萧夫人看了眼怒目圆视的萧燕,脸色阴沉,同样阴沉的眸色,可见强压着的血雨腥风,萧夫人哼了声,没有接话,萧燕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看着萧夫人这样子,没继续往下说,而是用更恼火憎恨的神色看苏梁浅,还有懊悔。
她后悔啊,悔的每根肠子都是揪在一起的,她当年就不该让苏梁浅去云州,而是直接将她弄死,一了百了,她就不该存着利用的心。
一失足,千古恨,萧燕近来一次次,算是切身体会了这种心情。
苏梁浅看着萧燕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样子,勾了勾唇,这个样子,是只有无能者才会有的表现,当场就出了气的,或者说事后有信心把握能出气的,是不会让自己成这样的。
苏梁浅转身看向苏老夫人,“祖母,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了。”
苏老夫人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比起苏梁浅来大厅前,她现在的心情简直不要好太多,至于苏倾楣——
就算将来前途无限的皇子,现在是和她有婚约的那个,苏老夫人对苏倾楣也不抱希望了,她反而希望,在苏倾楣没犯下更大的祸事前,萧家人放弃对苏倾楣的支持,让她安分下来。
“萧家的门槛太高,这饭,我怕吃了不消化。”
苏老夫人说着就要走,苏梁浅在她的耳边说了句话,走在了前面,而一直到她出门,外面始终没传来影桐的求救。
萧夫人见苏梁浅离开,狠狠的剜了苏倾楣一眼,萧凭望怕她在外人面前不给苏倾楣留面子,按住萧夫人劝道:“好了,母亲,父亲没在家,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苏梁浅走到房门口,都要出去的时候,听到这句话,转身看了萧凭望一眼。
她嘴角微勾,眼神透亮,那剔透的样子,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萧凭望被她这样看着,一下更加无力。
他觉得,这一眼,若将来有一日,他在沈琦善的事情后悔,都会无地自容,也容不得他后悔。
萧夫人没察觉出自己儿子的心思,追着苏梁浅,到了院子。
真的是为了方便较量动手,动手较量前,院子里有些挡的石桌是凳都被挪到了一角。
苏梁浅出来的时候,双方还在打斗,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围攻追着影桐,影桐周旋在这些人的中间,身姿轻灵,每每在那些人动手要捉到自己的时候,敏捷避开。
与其说这些人奉命捉影桐,更像是影桐逗这些人玩。
影桐剑没出鞘,那些人虽然听从萧夫人的命令,但也顾虑萧凭望,所以也没有拔刀,刚刚苏梁浅萧夫人她们在屋子里听到的男人吃痛还有重物摔在地上的声响,就是影桐将他们踹在了地上。
不过,不同于一般的护卫,这些都是军人,那点痛,不足以让他们趴在地上,他们很快就站了起来。
萧夫人见这大半天了,十几个人一个小姑娘都没捉住,再看他们刀都没出鞘,便觉得他们是敷衍,满心的气无处发泄的她,也顾不上仪态了,怒斥道:“我怎么吩咐你们的,生死勿论!萧家不养不将主子命令放在心上的酒囊饭蛋,要不能把人给我捉住,你们也别在萧家呆了!”
苏梁浅刚刚的提醒,除了让她对苏倾楣生出更大的戒备心,丝毫不能改变,她对苏梁浅的态度,还有她想要惩戒她出气的决心。
她越是在意那两个丫鬟,那杀了她们,或者说让其伤了,她势必会伤心,而且这么厉害的丫鬟,若是不能用了,对苏梁浅来说,也是很大的损失,而且,上次萧意珍造成的事端,多多少少和影桐有点关系。
萧镇海常年不在家,他精心挑选的这些人,除了身手出挑,对他更是忠心不二,定然是不会愿意离开的,听了萧夫人这话,再不像之前那样手下留了几份情,有的已经拔刀。
苏梁浅见影桐应对从容,反倒是那些围攻她的人,被戏耍的有些气吁的模样,她是见过疾风身手的,谢云弈说,影桐只比他差点,精锐的将士,战斗力如何,苏梁浅心里也很有数,所以她对影桐,还是有信心的。
“影桐姐姐,小姐饿了,急着回去吃饭,速战速决,不要和他们玩了!”
秋灵冲着影桐的方向,大声道,话落,她声音小了小,又补充了句,“算了,我帮你吧,让小姐早点回去,我也不想在这里呆。”
萧夫人听着近旁,秋灵的自言自语,鄙夷的白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个脑子有病的人。
秋灵回头,用手掰着眼睛,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跑着朝人群冲过去,横着撞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小小的她,居然将两个高大的汉子,撞倒在地上,痛的闷哼,而且爬不起来。
站在萧夫人身后的嬷嬷指着被秋灵压着的两个府卫,颇有些气愤激动的对萧夫人道:“刚刚,刚刚她就是这样,将小姐撞到压住,小姐当场就吐血了。”
亲眼看着将两个壮汉士兵撞倒压翻在地上的萧夫人,想到自己女儿承受的痛,气的眼睛翻白。
“杀了,把她给我杀了!”
萧夫人的口气发了狠。
萧燕和苏倾楣也都从房间里面出来了,母女两一起站在一侧。
苏倾楣眉眼是难敛的阴沉,而萧燕,则是忧心忡忡。
影桐也拔出了剑,正午的阳光下,宝剑折射出银亮的光芒,让人不由不适的眯起眼眸,萧凭望的眼睛,亮了亮,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
影桐一个纵身而起,双腿曲着,右手拿着的宝剑一挥,几柄扬着对准她的刀,被削成了两截,陆续掉在鹅卵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几个府卫看着自己被砍断的武器,愣愣的盯着被削的平面,愣愣的不敢相信,似乎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萧凭望看着影桐手中挥舞着的剑,眼中的光芒,更是炽热。
那几个府卫的反应都很快,短暂的呆滞后,很快就准备恢复战斗,但影桐的动作更快,斜着的身体,以他们的脸为面,一只脚踩了上去,另外一只脚用力,将他们踹飞了。
这一次,那些人摔在地上后,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很快就站起来,而被秋灵压住的那两人更是,有个一直在那咳,呛的脸通红。
影桐一下解决了三个,其他尚未受伤的人,只有忌惮,并没有畏惧,继续朝她攻击,影桐面色无澜,地上的秋灵,给了被自己压在地上的人两拳,确定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斗力,起身帮忙。
秋灵是硬碰硬,年纪小,个子小的她,在和那些大块头拼力气时,直将那些人震的后退,而影桐,一看就是身手不俗,两人合力,只见那群府卫,陆续倒下。
影桐手中的剑直指最后一个还没倒下的人,剑尖对着他的眉心,男人倒是条汉子,眼睛都没躲闪一下,不过更蠢的是,身体也忘记躲开。
这是沙场将士的通病,害怕死亡,但极度的死亡恐惧下,想到的却不是逃跑,而是让自己直面死亡,就像现在。
苏梁浅觉得这有些傻,毕竟有什么比活着重要呢,但对将士来说,军令如山,战场上,不是说退就退的。
若他们遵从活着至上的原则,那谁来保家卫国?
许是上辈子一直和这样自己此刻看来有些傻的人在一起,而沈家,也都是这样傻的人,苏梁浅对这样的人,总觉得有种特殊的感情。
“见点血就可以了,别闹出人命来。”
影桐的剑尖距离府卫的额心越来越近,在刺上去见血的那一瞬间,她握剑的手猛收,旋转三百六十度翻身,落在地面。
剑尖的血,滴落在地,刚刚的那个府卫,感受着额头的血渗出往下流,伸手去摸,一把的血,他瞪大着眼睛,被血趟着的脸,都能看出苍白,腿一软,向后坐在了地上。
影桐收了剑,宝剑银亮如初,没有半点血迹,萧凭望疾步上前,盯着她手中的剑,眼睛明亮。
影桐往前走了两步,无视意图明显的萧凭望,走向苏梁浅,在快到走到苏梁浅身前时,将剑插回剑鞘,身体忽然向前倒去,她已经入鞘的剑出,朝着就站在苏梁浅身侧的萧夫人而去。
萧夫人和其他人一样,都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谁都没想到,苏梁浅身边的两个加起来就二十多的小姑娘,将十几个士兵,全部打趴在了地上。
除了震惊,萧夫人还有震怒担忧,气那些人无用,同时也担心,这事传出去,萧家颜面尽失,成了笑柄。
萧镇海在离开前,再三叮嘱,暂时不要和苏梁浅起冲突,对于夫君的交代,萧夫人一向都是遵从执行的,他回来后,要知道这事——
萧夫人心里畏惧萧镇海,单想到萧镇海的态度反应,她心里就觉得慌乱害怕。
萧夫人并非沉不住气的人,只是事关自己的爱女,作为母亲,实在根本不能保持冷静理智。
处在这种情绪中的萧夫人,见影桐举着剑鞘朝自己撞来,更是狠狠的吃了一惊,萧夫人是小将之女,也是有些手脚功夫的,她并没有叫出声,脸色却是苍白,身子后仰向后避开。
萧凭望回头,就看到朝着萧夫人袭去的影桐,从她的身边经过,剑鞘擦着萧夫人的脸而过,心都悬了起来,萧夫人的身体更是仿佛僵硬,都不能动了。
影桐在萧夫人后,向前冲的身体仿佛才稳住,她将剑重新抱到了怀里。
萧夫人的脸上并无血迹,仿佛没有受伤,萧凭望第一反应就是冲到萧夫人的身边,萧燕和苏倾楣对视了一眼,两人也跑向萧夫人。
萧夫人维持着受惊的姿势,受惊的表情,仿佛雕像般,鬓角有发,缓缓落地,萧夫人的腿又僵硬又软,眼珠子瞪的大大的,仿佛不会转。
萧燕咽了咽口水,随后看向已经走回到苏梁浅身边的影桐,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漠然模样,似乎是,并不是怎么尽兴。
“疯了!你们是疯了吗?”
站在房门口,就近看到这一幕的苏老夫人,也被吓傻了。
要不是连嬷嬷扶着,她都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她并没有指责萧燕,因为她觉得,影桐此举也太过分了,这要萧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苏老夫人简直不敢去想,她一个丫鬟,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萧燕用疯了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萧凭望也没心情去找影桐看剑了,看着苏梁浅,那眼神,仿佛是让苏梁浅给他一个交代。
影桐往前走了两步,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道歉,“抱歉,路太滑。”
影桐这样的解释,让刚回过神来的萧夫人,气的脸都是变形的,苏梁浅见她似乎是要继续发难,走到了影桐的身侧,“萧夫人吃了这样大的亏,是准备将萧家的府卫都召开,替你报仇雪耻吗?”
萧夫人确实有这样的打算,苏梁浅的话,让她打了个激灵,直接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这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萧凭望扶着萧夫人,感觉她浑身都在发抖,心疼的同时也生出了怒意,板着脸看向苏梁浅道:“苏小姐,我母亲毕竟是长辈,你也不要太过分,将事情做的太难看了。”
苏梁浅嗤笑,并不以为然,讥诮笑道:“不是你们想要以多欺少在前吗?还想杀了我丫鬟?怎么,吃亏了不乐意了?我可是手下留情了。”
萧夫人要的是苏梁浅丫鬟的命,苏梁浅在最后关头,只让影桐见了血,这不就是手下留情吗?
萧凭望想到刚刚的事,脸涨得通红,想替萧夫人讨回公道,却说不出话来。
“真是不好意思,让萧夫人断了几根发。”
苏梁浅那样,一点也不像道歉,苏梁浅很快收了不诚意的笑,正色道:“萧夫人,我才刚说的话,你是没听清楚,还是没记住?那我就再重申一遍,不是什么人,你都能动的。我,你不能动,我的人,你也不能碰,萧意珍也是如此。”
苏梁浅说这话时,一步步朝着萧夫人逼近,“管好自己,管束好萧意珍,这次,我就只是小惩大诫,若你们还不自量力,找我的麻烦,那可不就是见点血那样简单了,我这丫鬟就是个疯子,她的剑更不认人,下次,说不定就直接——”
苏梁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夫人一颤,一只手抬起摸了摸自己被影桐的剑贴着擦过的鬓角,那里没出血,但萧夫人却觉得刺刺的痛,这痛,让她的心都突突的,而她另外一只手,则抚住了自己脖颈的位置。
“苏梁浅,你是县主,我也是朝廷命官的夫人,还有珍儿——”
苏梁浅轻笑了声,神色轻蔑,并未搭理萧夫人,走至同样处在发呆状态的苏老夫人面前,面带微笑,一下变的柔和乖顺起来,“祖母,我们回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苏老夫人整个人都还是呆滞的,木然的任由苏梁浅搀扶着,一直到出了萧家的大门,上了马车,都还是心有余悸,脸色苍白。
马车缓缓启动,中间颠了几次,苏老夫人才稍稍回过神来,看向苏梁浅。
和来时一样,苏梁浅就坐在她对面,正中间是个很小的茶几,上面放着的是她给苏梁浅准备的,但苏梁浅几乎没动的早膳。
她看重喜欢苏梁浅,准备的东西,样式自然丰盛丰富,拿来做午膳,也半点都不寒碜。
苏梁浅一手拿筷,一手端着小碟,手指白嫩如玉,十分好看。
秋灵跪在地上,将一块翠绿的糕点,送到苏梁浅的小碟子上,苏梁浅夹着缓缓送进嘴巴,她嘴巴张的很小,细细咀嚼,动作很小,苏老夫人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好看极了。
容貌算不得最出众的苏梁浅,看着竟像画里的人似的,更有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苏老夫人这样想着,很快又有另外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事情都这样了,苏梁浅怎么还吃的下。
苏梁浅见苏老夫人看她,微微的笑着,也看她。
有风吹来,轻卷起了就在苏梁浅身后的车帘,午后照进来的阳光,有一些洒在她的脸上,让她那张陷在阳光中带笑的脸,就和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暖,灿烂,又和煦。
苏老夫人想起刚刚的事情,却觉得自己有些不能直视苏梁浅。
不单单是苏梁浅,还有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苏老夫人也觉得自己不能将她们当成普通寻常的丫鬟来对待了。
“早上没吃多少,现在都有些饿了,祖母饿吗?”
苏老夫人半点胃口也没有,摇头。
“浅儿,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苏老夫人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她就不明白了,苏梁浅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居然纵着下人对萧夫人动手,还说那样的狠话。
那可是侯府的侯爷府人啊。
苏老夫人觉得,苏倾楣行事虽然不怎么磊落,但做事至少有迹可循,而苏梁浅,每每都是出人意表,让人大吃一惊。
“担心什么?”苏梁浅问,简单的四个字,昭示着她完全轻松的状态。
“就是——你将萧家的小姐弄成那样,萧夫人肯定气坏了。”
苏老夫人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个孙女儿,并不简单,但她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样大,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无所忌惮。
苏老夫人看着眼前含着浅笑的苏梁浅,还和以前一般乖巧的模样,但苏老夫人心里却做不到再将她当成一般的孩子对待。
其实更早之前,苏老夫人就知道,她并不仅仅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那么简单,但今天出这一趟门,这想法,一下就深刻了。
苏梁浅对苏克明的态度,苏老夫人之前也觉得有几分不敬,现在看来,那真的是已经看在他是她父亲的几分薄面了。
苏梁浅依旧是一副半点也不在意担心的样子,“她气坏了就气坏了,这事传不出去,传出去了,被议论和丢脸的,也是萧意珍和萧家。”
苏老夫人想了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心里便明白过来。
萧意珍是什么脾性货色,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有人和她发生冲突矛盾,不管谁的错,外人也都会觉得是萧意珍的错,最后遭殃的是她,大家也都会觉得她是活该,罪有应得,更不要说对象是和她结仇的苏梁浅。
萧夫人若是在意女儿的名声,定然不会让这事传出去。
至于后面动手一事,萧家是武将,萧家的府卫,是萧大人精挑细选的,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结果,十几个人,败给了苏梁浅身边的两个小丫鬟,这事要传出去,外人也会觉得是萧家以多欺少,欺人太甚,而且还会觉得萧家是徒有其名,生出轻视。
苏梁浅咄咄逼人,但她在动手前,就是考虑过后果,并非完全冲动而为的。
她做事向来周全。
苏老夫人看着苏梁浅,是不敢置信的欣慰,还有许多根本就说不清楚的其他情绪,而内心一直存在的惊惧,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
她做不到苏梁浅那样的淡然从容,而且苏梁浅今日这样的做法,她也并不怎么赞同。
苏老夫人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浅儿啊。”
这口气,她也直接叹了出来。
“虽然这些事情,传不怎么出去,但是萧家和我们家,毕竟是姻亲,萧夫人是不对,但按礼来说,你也应该叫她一声舅母,萧大人更被封了侯爷,萧家正是风光受重用的时候,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能太肆无忌惮了。”
“那祖母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苏梁浅将手中的碟筷缓缓放下,面对苏老夫人时,脸上的笑浅了几分,神色却更加认真。
苏老夫人想说的话,因苏梁浅这样的直视,有几分迟疑,但秉持着尽量和萧家维持友好关系的原则,还是道:“萧意珍这个样子,萧夫人看到了,定然是心疼的,再加上上次的事情,她想要惩戒你出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稍稍低个头,事情都不至于闹成这样子。”
“低头?”
苏梁浅将手中的碟筷,递给秋灵,靠着车壁的脊背微直,“祖母听说过得寸进尺吗?萧夫人是什么人,在萧意珍的事情上,她有多恨我,我今日若是态度稍软,让她觉得我能欺可欺,我非得被揭了层皮才能出萧家的门,不单单是我,还有随我前来的两个丫鬟,萧夫人更是会毫不留情的要了她们的命,若真是如此,祖母,苏家,还有我自己的颜面,都会被丢尽了。”
苏梁浅声音轻柔好听,但说话时的口吻,却让人觉得强势。
“而且,我不是没给过她们机会,萧夫人想捆杀我的丫鬟,我给过机会了,是她们技不如人,既是自己技不如人,又怎么能怪别人?”
苏梁浅说的理直气壮,苏老夫人心里想着的是,这样对萧夫人心上的伤口来说火上浇油的机会,给还不如不给,但她嘴上却无从辩驳。
“这次,包括上次,都是萧意珍想要陷害我挑衅我,她是自作自受,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既然没错,我为什么还要道歉?我不道歉!”
苏梁浅口吻坚决,也打消了苏老夫人想劝她事后赔罪的念头。
苏梁浅的话,苏老夫人是觉得很有道理的,但她的这种态度,苏老夫人不能不生出担忧。
“浅儿啊。”
苏老夫人又叫了声,“不管你和你父亲的感情如何,你都姓苏,在外人眼里,你就是代表了苏家,你作为苏家的嫡长女,做事总不能太任性了。这世间的事,低头和对错与否,没有直接的关系。”
苏老夫人这话,更多的是站在了苏家的立场。
“祖母。”
苏梁浅重重叫了声,眸色清澈,比之前还要认真,言语却是出乎苏老夫人预料外的放肆。
“萧家人,早就已经选择了苏倾楣,而我和苏倾楣,注定就是敌对的关系,所以就算我像父亲一样,在他们面前认怂装孙子,也改变不了我们敌对的关系,除非我像他们期盼的那样,心甘情愿沦为苏倾楣的棋子,做她的踏脚石,这样的痴心妄想,您觉得可能吗?既然不管我是什么样的态度,他们都会对付我,对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委曲求全?我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自己开心最重要!”
其实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萧凭望。
他亲眼见到她和他母亲是如何的势不两立,对自己和沈琦善的事情,也会有更加清醒的认识,尤其是在这种因她的说服而动摇的时候。
她就是要坚定他自己和沈琦善两人绝无在一起的可能的这种想法。
要不然的话,她不会在明知道萧家要针对她,甚至会对她下手的前提下,提前暴露影桐秋灵的实力,只因沈家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她上辈子欠了沈琦善的,也是她欠了沈家的。
对苏梁浅来说,沈琦善嫁给萧凭望,简直就是灾难。
是沈琦善的灾难,也是沈家的,对沈老夫人来说也是。
虽然外祖母最是疼爱关心她,但沈琦善是她的孙女儿,这些年来,一直在她膝下,沈家的子嗣本就单薄,她怎么可能不在意?若是她过的不好,甚至是被苛待针对,又怎么会不担心?
“对萧家人是如此,其他人也是一样,比起所谓的血缘关系,我觉得真切的关心,才是最实在的,祖母,您觉得呢?”
苏老夫人听出来了苏梁浅的意有所指,她说的是苏克明。
在苏梁浅和苏倾楣这两个人的中间,苏克明对苏梁浅的态度,和萧家几乎是如出一辙,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苏梁浅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苏克明逼迫她,是没有用的,苏老夫人觉得,苏梁浅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苏老夫人不知怎的,心情莫名就烦躁起来,整个人也变的恹恹的。
“你既已经拿定了主意,还问我做什么?只是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什么人可以放肆,什么人不能得罪,不是什么人,你都能肆无忌惮的,就像七皇子。七皇子不是萧家的人,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你不要因为自己这受不得气的脾性,害了自己。”
因为自己不但不怎么尊重苏克明,苏家的利益,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苏梁浅看的出来,苏老夫人是生气了,不过她这时候还能提醒她七皇子的事情,不管是因为她,还是出于苏家的考虑,苏梁浅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
苏梁浅只道了声是,并没有解释太多。
接下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因为这并不是很愉快的聊天,马车里的气氛,变的有些凝重。
而苏梁浅苏老夫人走后的萧家,局面更是势同水火。
萧夫人大怒,冷着脸,将那些府卫,狠狠的呵斥了一番。
“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大的本事,一群大男人,连个未及笄的女子都打不过,还弄的自己如此狼狈,我的脸面,萧家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萧夫人声音尖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你们多年,好吃好喝的供着,关键时刻,没半点用处,萧家真是白养了你们了,你们也辜负了老爷和我的信任,我们要你们有何用!”
萧夫人那个气的,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说的那群倒在地上的人,越发的无地自容。
萧凭望看着那群受了伤,却忍着痛,哼都不哼一声的府卫,因为萧夫人的这番话,低垂着脑袋,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皱着眉,替他们抱不平。
“和他们无关,他们已经尽力了,是苏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太厉害了,他们心里已经很难过自责了,母亲你就不要再苛责他们了!”
萧凭望常年练武,他看的出来,苏梁浅这两个丫鬟,才是真正的精挑细选,并且经过专门的苛刻的训练,天赋和后天的努力,都缺一不可,这种人,以一当十,又岂是只接受常规训练的士兵能比的?
萧凭望自己就是军人,他尊重军人,更看重维护他们的这份尊严,萧夫人的这番指责,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苛责。
“而且,来者皆是客,母亲今日的态度,实在不是待客之道,您为一家主母,父亲不在家,更应该以大局为重,而不是冲动行事。”
萧夫人本来就气的要死,再听萧凭望的指责,还是当着下人外人的面对她的质问,更气的都要晕过去了,怒目看他:“萧凭望,你还是不是我儿子!”
她觉得自己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才会生出这样事事处处都和她作对唱反调的儿子。
萧夫人心里这样愤愤的想着,却并没有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因为心里的那个决定,萧凭望心里本来就和刀扎了似的难受,听着萧夫人这样的质问,一个铁血般的大男人,竟是红了眼圈,“我是您儿子,但我不能因为是您儿子,就不分是非对错,我这是对事不对人,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妹妹任性不长记性就算了,母亲您要和她一样吗?这样的结果,还不是自己吃亏!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不好吗?一定要弄的这样势同水火,你死我活的!我们要往上走,是不是一定非要踩在她的头顶上?如果不是,得罪像她这样聪慧又有手段本事的女子,对我们,对萧家来说,有什么好处!”
萧夫人不想搭理萧凭望,但她又实在生气,对自己的亲儿子,哪怕再气,她也是舍不得罚的太重的,继续吩咐道:“将这些无用的东西,拖下去,每人杖责五十!”
萧夫人手指着地上那群已经受了伤的府卫。
“不行!”
萧凭望又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他们没有任何错,母亲自己尚且不敌苏家大小姐,在她那里受了气,也不应该发泄在他们身上!他们是父亲从军营挑选的府兵,并不是府里母亲可以随意打杀的下人,您这是在侮辱他们!”
萧凭望涨红着一张脸,正气凛然。
“说到底,这都是珍妹的错,是母亲将她惯坏了,我觉得苏大小姐说的对,母亲应该好好检讨检讨,过分的宠溺,不是心疼,而是在害她,您继续如此,早晚有一天,会害死她的!”
萧凭望对苏梁浅有气,但苏梁浅说的话,有理有据,他心里向着萧夫人她们,却还是被苏梁浅说服了,所以这样的结果,萧凭望对萧夫人也存了气。
如果不是萧意珍一开始设计栽赃陷害苏梁浅,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许多事。
虽然萧意珍对他的态度,一直谈不上亲近友好,但萧凭望还是将她当妹妹的,他并不是不在意妹妹,就是因为在意,又很清楚的知道萧意珍的德行,所以才更加为她的未来担心。
在他看来,萧夫人的这种宠爱方式,绝非长久之计。
萧凭望虽然以前也会说萧夫人几句,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如此严厉,落萧夫人的脸,而涉及萧意珍的言论,更像是威胁恐吓,夫人在盛怒之下,萧凭望这样的火上浇油,气的她浑身都在哆嗦,扬手就又在他的背上,狠狠的打了几下,眼睛也是红红的。
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给气的。
萧凭望也不躲,任由萧夫人打,哼都不哼一下。
萧有望和萧凭望两兄弟一样,都是极倔的人。
萧有望被萧镇海打,也是从不求饶。
萧夫人和萧凭望争执对峙的时候,萧有望就站在一旁,从里面出来到现在,他一直就倚靠在房门口角落的位置站着,面色凉薄,就好像这是一场闹剧。
他盯着英挺刚硬的萧凭望,嘴角微抿,似乎是在笑,但脸上却没有笑意,冰冰冷冷的,又似乎有些羡慕。
一直到萧夫人打停下了,萧凭望才直起身,转身面对看向萧夫人,他一见萧夫人红了眼圈,心就软了下来,也懊悔自己话说的太重,再开口时,口气也软了。
“我和母亲说这些,是为了珍妹好,也是为了母亲和萧家好,并非不敬母亲,也不是有意要气您,母亲也知道我的性子,还请您不要和我一般计较,生我的气。我准备明日一早,去找父亲,我回去收拾行李,母亲保重。”
萧凭望说到要离开时,躬着身,手交叠,向萧夫人请辞。
他起身时,往苏倾楣的方向看了一眼,凌厉的眼神,满含警告。
苏倾楣心知眼前这一劫不好过,心里慌慌乱乱的,被萧凭望这样盯着,心更是猛烈一颤,而站在苏倾楣身侧的萧燕,看着萧夫人冷沉的脸,也是心虚的厉害,怕的紧。
萧夫人虽然更偏疼萧有望和萧意珍些,但对萧凭望这个儿子,心里也是看重中意的,她看着萧凭望离去的背影,想到他这么大了,本来好不容易这次母子两可以多呆一段时间。
萧凭望争气,年少有为,很多有女儿的夫人都向她打听,萧夫人原本是有趁此机会给萧凭望物色对象的打算的,挑个她中意,萧凭望自己也相对喜欢的。
萧凭望这一走,计划全泡汤了。
萧夫人张口想让他留下,犹豫纠结间,萧凭望已经走到了那群受伤的人中间,“想与我同去的,就站起来。”
萧凭望眉目是其他人看不懂的沉痛,他话落,地上那些人,疼着痛,撑着站了起来,从他们吃力痛苦的样子看的出来,他们伤的确实不轻。
萧凭望此言,直接让萧夫人将那份犹豫迟疑打消了。
她看着萧凭望离去的背影,还有其他人相互搀扶着的尾随,怒火更盛,萧有望也在这时候提出了离开。
萧夫人道了声好,眼睛里仿佛卷着火球的眼神,猛地朝萧燕和苏倾楣射去,愤愤道:“你们给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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