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郝带着李二郎看自家与孙岭村的山塘,讲了背后的故事。
“你真乃有巧思。”
不要以为它简单,实际包涵了许多智慧,刘昌郝答道:“巧思亦谈不上,我观察力尚可,固能擅于利用地形之势。”
观察力尚可,擅于利用地形……地形图啊。实际观察力恰是刘昌郝的弱项,但谁知道呢。
刘昌郝将他们带向原先的四座土山,又说:“我有两段求学生涯,一段于东边李庄,随一位老学究学蒙学,然其老学究贪婪爱财,吾家那时辰光尚好,其见吾家财力盛,屡次迫我回家拿财物献于他。我那时未开窍,性格又倔犟,一直不作声,其便对吾不善矣。那段求学生涯,实乃吾之恶梦。”
这个正常,不要说乡村教师,城里也一样,良莠不齐,有的品性好,有的品性不好,只能说在城里会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在乡下,往往没的选择。
“随后我进县城,随宋夫子学习,宋夫子可谓是才德俱佳矣,虽我资质不佳,见我坚毅孝顺,对我亦喜之。”
“你资质不佳?”
刘昌郝挠了挠腮说:“我开窍很迟,早先资质似乎是不大好。且我又喜读杂书,正好县里有两家小书坊,我便时常进去观书。”
也不是撒谎,前身某些方面还是很懂事的,为了省钱,时常去那两家书坊蹭书看,但看的可不是杂书,也遭到了两家书坊主人的许多白眼。
“去年春天,我在县城外遇到一邋遢道士,我家三代积善,自我曾祖时,便帮助了许多乡亲,虽我不及三代上人,然我终不忍,便买来一些吃食。其士亦开朗乐观,十分健谈,对我说,他是尉氏人,少年时随师傅离开家乡,远去广州,又随海客去了海外,又说了许多海外光怪陆离的传闻。几十年后,他回到乡里,早已物似人非,颇是怅然。”
“当时我亦不相信,其离开时,赠我一箱子,箱子里有一柄镜子,去年七月,我家危急,我用那面镜子,化解了我家危机。”
闹到中书了,这是不查的,欲查,他什么身世查不出来?那不能再说那把镜子是大秦的商人送给他祖父的,大秦商人有这么傻么?故事才刚刚开始,刘昌郝将他们带到第二座山头上,指着山头上一块盘石说道:“去年七月下旬,我带着娘娘、妹妹回到家,心情实是惶恐。”
“懂之,”李二郎说,今年刘昌郝十七岁,去年才十六岁,母亲病弱,妹妹才五六岁大,将这份家业担当起来,岂能没有压力。他忽然想起来了,说:“我亦似乎听到王衙内家得到一枚宝镜。”
“王衙内?”
“黑面王相公的孙子。”
“黑面相公?”
朱三在边上说:“鲁国公王德用。”
“原来是他。”
刘昌郝立即懂了,京城除了宗室、外戚,还有一个尊贵的群体,勋贵。
严格说范纯仁兄弟也算是勋贵子弟,因为除了范纯仁,余下皆是荫补上位的。只不过范氏兄弟名气大,官做的高,让人往往忽视了这一点。还有宋神宗的岳父向经,他女儿未嫁之前,也是勋贵子弟。极少数,如范氏兄弟,为后人熟悉,大多数,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但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势力,并且这些官员还喜欢玩联亲,互相沾着亲戚关系,又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整体。明白了这个,就能明白为什么富弼、文彦博等人为何能一呼百应。
王德用还算可以,不过有一个缺点,就是比较贪,虽然死后,他的几个儿子皆没有做大官,不过其家现在仍比较有钱,有诸多家产。至于李阔海是如何将这枚镜子卖给王衙内的,刘昌郝也不大清楚了。
他说:“若是镜子光滑清晰,人照之,纤毛毕现,便是那面镜子。其虽赠与我,然我不能无劳受其贿,原先将替其保留,下回复归时,还与他,然去年险恶,迫于无奈,交与县城李官人,由此交换,替我家将危机化解。”
“是何危机?”
刘昌郝皱了皱眉头,说:“已经过去,我不欲多言,还是说正事。”
“回家后,我踱到此处,卧于盘石之上,仰头看天,当时风刮松林,虽树少,亦有些许涛声,似吟似和,天空蔚蓝,云彩洁白,忽然间,我心灵安静之极,然后我便看到了一扇门。”
“不会吧,”朱三说,刘昌郝是卧在盘石向天上看的,那扇门在何处?
“三郎,非是你想象之门,我便推开这扇门,发现门内有无数浩瀚,甚至前所未有的知识。”
“吾知之了,”李二郎说。
前面刘昌郝便说过,他自幼喜欢读书,还读了许多杂书,偏巧又遇到了一个道士,道士说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外面世界的传闻,传闻不一定重要,重要的乃是让刘昌郝开拓了眼界。
只是以前他一直没有将这些知识融汇贯通,大约是他回到家,躺在这块盘石上,心情宁静下来,忽然处于一种“顿悟”的状态,然后看到了许多,或者说想到了许多奥秘的学问。
朱三眼睛珠转了转,通过李二郎与刘昌郝的对话,刘昌郝应当没关系,不然李二郎也不是这种态度,于是他开了一个玩笑,躺在盘石上,仰头看天,天空雪花在飘,耳风北风在刮,且盘石上还有许多雪花,他冷的一哆嗦,连忙爬了起来。
李二郎忍不住放声大笑:“朱三,汝是一辈子看不到那扇门的。”
不但朱三,可能整个宋朝,也未必有几人能“看到那扇门”。
刘昌郝带着他们下山,未去鞭炮作坊,看也可以,但没有看的必要,重新来到老田。
“李二郎,我看到了许多新奇的知识,看到最多的还是种植,世人种之皆知其然,我种之,渐渐已知其所以然。”
“本源?”
“几已是本源,固我能种牡丹,未来且不会比洛阳差。我种甜瓜亦高产也,每亩几达四千斤,明年可能接近五千斤。”
卖出的净重没有这么多,但若是将挑剩下来的次瓜,偷掉的瓜,白送的瓜,留种的瓜,一起加上去,是快接近四千斤了。四千斤便是四十余石,况且明年会更多,李二郎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听到这个产量,他都有些眩目。
“李二郎,李太白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杜子美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两者谁意境更高乎?”
“各有所长吧。”
“我以为杜子美乃更高也。若能得广厦千万间,庇尽天下寒士,事权贵又有何妨,吾愿舍弃吾所有荣誉、财富、生命。李二郎,你可知棉花乎?”
“棉花?”
“木棉,非木绵树的木绵,其乃一岁一枯荣,能织布。”
“我知道,岭南福建已有多处种植,用其织吉贝布。”
“福建路也有人用之织吉贝布?“
“主要是在岭南广州等处,福建路虽有人种植,用来织布者始少,且多在泉州一带。”
“我,我,”朱三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刘昌郝不知道泉州有人种植做吉贝布很正常,其实能知道泉州有人种就很了不起了,但自己是去了泉州的,却没有发现,此乃是自己与伍贵的失误。
刘昌郝没有想朱三,而是想中书堂吏,真不能小看了两府的堂吏,一般人真的做不来。朱三问:“泉州所种之人多乎?”
“若仅是泉州,所种之人应有不少。”
“难怪……”朱三嘴角有些发涩,难怪的是他去了泉州后找牙行,牙行索要了不菲的钱帛后,仅用了三四天便将他需要的种籽搜集好了,且剥好了。他也诚实,对刘昌郝说:“我与伍贵有错矣。”
“嗯?”李二郎狐疑地看着他们。
刘昌郝解释道:“我去京城看到吉贝布,缦布,黎幕布,花被,知其乃是木棉所织,我看书又多,且知唐朝西域便种植木棉,更不用说大食布了,诗词文章,或于其他,我会逊色之,然论种,天下胜我者,不会有几人。”
口气有些大,然四千斤五千斤都出来了,谁又敢说种,胜过了刘昌郝?
“我便搜索其踪迹,其来自大食,原似出于更西方的叫埃及的古国,一支向西北蔓延,始至西域,后西域水土恶化,始中断也。一支向天竺蔓延,至琼岛,岭南,福建。”
“有何奥妙之处?”
“有,这些地区,有的乃是沙漠地带,有的是热带,有的是温带,有平原,有山区,说明其适应能力强。”
“我懂了,北方亦能种植。”
“李二郎,中的也,我委托朱三郎去泉州采购了四百多斤种籽,毕竟人生地不熟,三郎托其牙行,牙行索要了许多钱,仅是将这些种籽带回,便花了四百贯钱。且明年需要大量肥料,人力,又是南方之物,仅是验证与改良种籽,恐就需三四年辰光。”
“然其非是用来织布,一旦我将其种植之法摸索出来,北方百姓冬天再无忧矣,且如今年陕西路,更不会因为陡寒,而使僵尸仆于道路。”
“且是棉花,我还想改进缫车、纺车、织车,人人能穿得起新衣服,穿得起暖和的衣服,吾死亦足矣。然后一一著书,将其技艺传于千家万户。”
“你问我需钱,我不及吾家三代上人之善,然我能用学问做船,用财富张帆,小者护这一方水土,大者能庇千万人家,此乃吾之大宏愿也。”
有学问还不行,得有资本去验证这些学问,才能将它们向世人推广。
真相是他要完成科技发明之路,不但将这些科技发明一一实现,还要推广,才能累积积分,非是为宏愿推广,而是必须推广。结果是一样的,出发点却截然不同。不过刘昌郝心地也不恶,至少是真心实意地想推广棉花。
“中书诸相公错矣……”李二郎说,面对士子的责问,刘昌郝粗暴地留下一首卜算子,几个大佬认为这是刘昌郝利用才情,对在场士子进行碾压。梅花不重要,重要的是群芳,别将我当成你们,我写的每一首诗词,你们一辈子都写不出来,但在我手里,它们就是大白菜。既然是大白菜,为什么不能贴于鞭炮上,只是你们写不出来,才觉得奇怪。
大佬事务多,但办公时也有休息时候,也会喝茶聊天,当然,这是雅事,于是聊了聊,几个大臣说过后,居然大乐起来。这些低智商的士子,干吗责问高智商的人,岂不是自讨没趣。
但现在李二郎认为他们想错了,没有这个品性志向,如何写得出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错何?”
“他们以为你作卜算子,是用才情镇压责问之人。”
“也非如此,京城士子如何议论,我素不问之,只是家里客户与朱三郎他们偶尔会遇到盘问,也会产生疑惑,我便换了题材,随后作一令,实际原先我是想定一首《丑奴儿》,不过想想,又改成了卜算子。”
“丑奴儿,且说来听听。”
“这首小令更不出彩,你欲听,不怕污耳,且听之。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信手拈来啊。”
“勿有如此夸张,我当时的想法便是将它写出来,然后再说一句,吾父早逝,家母病弱,且有妹妹,我要不要养活一家人。”
“哈哈哈,”李二郎大笑,这个结局同样好玩。不过有的少年士子未必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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