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十年九月十五,宜,开张,开工;忌,动土,出行,东京汴梁。
天才刚蒙蒙亮,内外两城街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因为今日正是每月两度大朝会的日子,在京官员都将齐往皇宫,这不,才刚过四更,街上已满是火把和灯笼的光亮,几乎把一条条主要街道都照得如白昼般通明。
等天色再亮起些后,直往皇宫而去的长街上的人流更为密集,车马行人几乎都能把宽阔足有十多丈的御街大道都给堵塞住了,必须由街道司方面的人马进行管理疏通才能让大队人马得以顺利通过。
不过随着一队极其引人瞩目的人马沿着内城开阔的街道缓缓而来时,人群还是下意识朝着两边退让,不敢围堵其进路。因为这支队伍的最前头正打着太尉府越国公两块牌子,正是如今东京城里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孙途孙太尉来了。只是今日这支队伍比往日更加惹人注意,因为除了孙途外,还有数十名衣着打扮和宋人完全不同的西夏使者,其中还包括了好几个藩僧,这等声势与人员组成,自然更是频频引得四周百姓争相围观了。
因为是细封常这个朋友提出的要与自己同赴朝会,孙途也就没有推辞,今日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带人去驿馆接到了对方一行,这才前往皇宫,而且因此,连随行的队伍都比以往庞大了许多,足有五百亲兵环绕,一下就把其他队伍给比了下去。
孙途与细封常和结桑蜡伬几乎并辔而行,缓步往前,行了一程后,才笑着问道:“细封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可愿意接受我之前提出的三个条件吗?要是贵国能做到这三点,我敢保证将会在最短时间里收回西进的大军,同时在今年就重开两国间的榷场。”
“这个……”细封常苦笑摇头:“孙太尉你提出的要求实在太过苛刻,至少我是无法答应下来的。所以我决定面见贵国皇帝,看看他能不能看在两国生灵的面上降低要求。”
“这个怕是有些困难了,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听到孙途口中说出如此没有余地的话来,细封常的双眉更是紧皱。而这时,一路都没开口说过什么话的结桑蜡伬突然说道:“孙太尉,小僧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上师不必客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前日就观太尉你身上有着极其浓重的杀气,而今日再见,这股煞气更是已经从你顶心直冲云霄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还望你能秉持善念,莫要再造杀孽了。”结桑蜡伬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郑重合什说道。
这话却说得孙途微微一怔,又仔细看了这和尚几眼后,才勉强笑道:“上师是不是看错了,我这两年里已少与人结怨,更别提造什么杀孽了。只要国中京中一切如旧,就不可能有任何一人枉死。”
“竟是如此吗?那就希望太尉能说到做到吧。”结桑宣了一声佛号后,又不再多言,只专心策马向前,只是眉宇间的愁苦之色在这一刻反倒越发浓重了。
说话间,队伍已经来到了皇城跟前那座巍峨的朱雀门下。进得此门后,街道便会比别处更加收窄,但同时那些沿街的店铺也就彻底不见,只有一座座官舍衙门矗立在那儿,显得格外的庄重肃穆。
也正因为即将进入到整个帝国最核心的地带,无论是西夏使者还是大宋的官员们脸色也变得凝重不少,本来还有些闲话的队伍在这一刻也突然一止,赶在孙途他们前头的那些官员更是紧走两步,迅速就通过了这座可容三车五马并排而过的宽阔城门,而前队之人也已进入其中。
一阵萧瑟的秋风突地从北方吹来,卷起了街边几片落下的枯叶,晃晃悠悠就朝着孙途他们的面前飞来。一切看着好像和以往任何一次入皇城时没有什么两样,但再仔细感受,又给人一种不一样的错觉来。
在这一刻,孙途的双眼陡然眯起,呼吸突然一断,身子却是微微的伏了下去,手更是搭在了腰畔的刀柄上。而其周围的所有护卫几乎也在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他们竟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杀气已迎面扑将过来。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没有来由,也没有根据,靠的就是多年厮杀,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经验与判断,是来自心灵和身体的感应,它们从不会欺骗自己的主人。
正是在这一瞬间,当孙途策马正好进入到那并不甚深的城门洞的刹那间里,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就从侧前方陡然响起——
同一时间,五六丈高的城头上,突然就冒起了数百人影,几乎不带任何迟疑的,这几百人已在呐喊声中暴然跳下,人在半空,手中已是寒光闪出,如一道道流星,似一枚枚利矢,杀向了刚从城门洞里钻出来的那些护卫的头顶。
同时声声暴吼已经从他们口中齐齐喊出:“杀孙途,除国贼!”
这一下确实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那些在孙途他们之前从城门里钻过的官员们,在听到这等扑杀下来的声音,转头又看到这些如鹞鹰般飞扑下来的家伙时,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人力有穷时,那可是足有五六丈的高墙啊,即便身手再是了得,从如此高处落下也是不可能再投入战斗的,不摔死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不过很快地,他们便看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看似莽撞飞下的刺客其实并不是光身下跳,而是所有人腰间都系有绳索,在落到众人头顶的瞬间,绳索一紧间,他们下坠的势头陡然就是一住,而他们则趁机把下落的力量也用在了挥出的钢刀上,以千钧之力劈斩向下方目标。
那些护卫虽然反应够快,几乎在同时举刀自守,但却低估了对方的势头,居然在一个照面里就被劈断手中兵器,惨叫着浴血落马。而那些落下的攻击者却在此时解开腰间活扣,让身子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瞬间就又组成了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似乎随时都能把从城门洞里冲出来的目标斩杀当场。
可随即,眼下的战况却又是一变,势在必得的这一场刺杀却扑了个空,因为想象中孙途带领其他人出城门的情况并未出现,双方在这一瞬间里竟是隔门对峙。
是的,就在这些攻击者从上下来时,孙途虽身在城门内却已停下了脚步。而更让左右那些西夏人感到惊叹的是,这一瞬间,整支队伍居然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与齐整,竟无一人乱动,死死地守在了狭窄的城门洞中,摆出了防御的架势来。
细封常在稍作愣怔后,便已迅速明白了过来,很显然,这一切应该就在孙途的意料中。只是这么一来,却又更叫他感到不解了,既然对方已知道了会有此一变,为何不早做处置,非冒此风险不可呢?
另外,为何会是在这儿,会是今天?这一切与自己又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自己在这场变故里又将会是个什么结果?
就在他心思电转的时候,变数再生,只听得后方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竟是入口处被一道千斤闸给封堵住了,也就是说孙途一行的后路已被断开,现在只剩下前方一条有数百持刀布阵的敌人,以及危机莫测的,直通皇宫的御街可走了。
“孙途,还不下马受死更待何时!”随着一声怒吼,几百步外的长街上,一排绯袍官员已鱼贯而来,当先者正是宰相李纲。此时的他须发飘扬,面色赤红,如一只暴怒的老狮,冲着前方大吼不止:“你等若是不想就此白白死去,就速速丢下兵器,老夫可保你们性命。若再敢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洪钟般的呐喊滚滚而来,威势着实不小,就是那些西夏人都已为之变色,细封常更是浑身一震:“怎会如此?孙……孙太尉,这可如何是好?”
“细封兄怕了?”孙途嘴角一翘,看了他一眼问道。
“我只是无法理解,为何你我每次相遇总要出这等大变故。”
“或许这就是老天定下的缘分吧。”孙途的目光一眯,望向了前方那几百作出了防御姿态的兵马,然后高声叫道:“兄弟们,有奸贼勾结成党欲坏我们多年辛苦建立的一切,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所有人几乎同时高声暴吼,直把个城门洞给震得嗡嗡作响,甚至都有沙石开始簌簌而落。而冲霄的杀气也随着升起,几乎要把这座朱雀门的城门洞给彻底撕碎了。
“好,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等百战精锐的决意和杀心吧!”孙途说着,已横刀在胸,一踢马腹,却是率先冲向了前方的敌人,眨眼已冲出了城门。
“杀啊!”那些亲卫顿时也高喊扑出,策马疾驰,直朝着门外那几百徒步持刃的刺客杀去。
许是受了众将士的强大气场所慑,又或是刚才蓄势的一击未能得手而使整支队伍的士气一馁,眼见孙途率军杀出,门外那几百刺客竟当即就朝后退去,使得这支数百人的骑兵得以顺利冲出城门,全速直杀向了前方李纲等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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